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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忆多娇,残雪凝辉冷画屏(3)

  北漠皇宫,御花园,彩灯如昼,热闹非凡。

  大大小小的宫女们在御花园中穿梭,赏灯猜谜,好不热闹。而其间也有着几个妃嫔的影子。

  淑妃和贤妃各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缓缓走在绚烂夺目的彩灯之中,一边赏灯猜谜,一边说着悄悄话。

  “听说皇上今日又翻了莫妃的牌子。”淑妃看着眼前的一则灯谜,轻叹了一声开口道,“进宫这么久了,到如今也只见过皇上两回,姐姐,我真是不甘心呢。”

  贤妃淡淡勾起嘴角:“哪里轮得到你我不甘心呢?这么久以来,大小的节气也过了这么多,你听说过皇上哪次去栖凤殿过夜的吗?”

  淑妃凝眉细思了片刻:“倒真的不曾听说过。可是我见皇上待皇后娘娘却是十分客气的模样。”

  “是啊,客气。他待你我也一样客气。”贤妃取下自己面前的那个灯谜,从身后的宫女手中取了笔,写上谜底之后,便又递给了宫女,继续往前走去。

  远远地,却只觉得见到某个身影,淡淡的一抹,站在一群宫女中间。她只觉得看得不真切,不由得加快脚步紧走了两步,这才算是看清楚了,心中顿时疑惑重重。

  身后的淑妃也赶了上来,看清楚那人之后,不由得奇道:“那不是莫妃吗?皇上今夜不是翻了她的牌子,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去看看。”贤妃携了淑妃的手,一同上前。

  那些宫女见她二人过来,都忙的散开行礼,莫妃见到她们,也忙的转正了身子行礼:“见过淑妃姐姐,贤妃姐姐。”

  虽说同为妃位,然而那两人却是有封号的,她的分位毕竟还是低了些许。

  “妹妹不必多礼。”贤妃微笑着携了她的手,道,“平日里也少见妹妹,今夜难得遇见了,你我三人同游,可好?”

  莫妃心中微微一喜:“自然是好,多谢二位姐姐。”

  一同赏了一会子灯过后,淑妃是个藏不住话的,忍不住便开口问莫妃:“妹妹,我听敬事房的人说皇上今夜不是翻了你的牌子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莫妃脸上一红,忙道:“皇上近来大概很忙,刚刚承乾宫有公公来传话,说皇上今夜与几位王爷议事,不会过来了,所以我才来御花园中赏灯。”

  淑妃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唯贤妃不动声色,递过来一张谜面,笑道:“妹妹猜猜这个谜题,如何?”

  莫妃接过来一看,脸不由得更红了,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让两位姐姐见笑,妹妹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猜不出这样刁钻的谜题。”

  贤妃微微一笑,收了谜题,道:“这有什么关系,无非大家伙说说笑笑。”

  三人又一同游了一阵,莫妃便因着身子向两人告退,二人也不阻拦,只看着她离去,贤妃才将先前那张谜面重新拿了出来,递给淑妃。

  淑妃看了,不由得一愣:“这么简单的谜面,她竟连字也认不完?”

  贤妃也禁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现在,连我也不知道皇上究竟喜欢她什么了。”

  的确,新选的几个嫔妃,因着层层筛选,除却莫妃,个个都是要才情有才情,要品性有品性,要家世有家世。而究竟为何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莫妃能得宠,才真真是教人摸不透的事情。

  皇甫清宇因召了皇甫清宸,十一十二议事,一直到半夜,便着人去吩咐御膳房准备宵夜。

  大总管宋文远听了吩咐之后,有些迟疑的站在原地,刚巧十一抬起眼来,与他目光相接,他忙不迭的对十一使了个眼色,自己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十一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接连几日,皇甫清宇几乎每天都只歇息一两个时辰,常常是刚一挨了枕头,不过片刻,便又起身接着批阅奏折。今日亦不例外,天不亮时分,他便起身批阅江南那边连夜送过来的折子,紧接着是早朝,散朝后便一直忙到了现在,听说午膳晚膳也不过随意扒拉了两口。

  倒像是要在一夕间将所有的事情做完一般。

  十一抬头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皇甫清宇微微发青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道:“七哥,今日已经这样晚了,不如就这样吧,你早些安置,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商议也不晚。”

  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十二闻言立刻打起了精神,附和道:“对对对,明日再谈,七哥,你也得保重龙体,老这么操劳,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折腾。”

  皇甫清宇看了看他们三人,捏了捏眉心,道:“也罢,散了吧。你们也早些各自回府。”

  用不了一时片刻,几人便散了。十一出门,恰好遇到宋文远,感恩戴德的对他道:“多谢十一爷,若非十一爷开口,奴才可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皇上。”

  十一点了点头,道:“好了,你进去服侍着吧,让皇上早些睡,万不能再批阅折子。”

  宋文远应了一声,恭送几人离去,才进了暖阁,却见皇甫清宇仍旧坐在灯下,执了御笔在一封折子上写着什么,忍不住暗暗叫苦,上前跪了下来:“皇上,奴才求皇上不要再看了。十一爷临走前千叮万嘱奴才服侍皇上安置,皇上就早点歇息了吧!”

  一直到批阅完那封折子,皇甫清宇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终于扔开了手中的折子,却站起身来:“取朕的大氅来。”

  宋文远心中一惊:“这么晚了,皇上要去哪里?”

  皇甫清宇的眸光只是淡淡从他身上掠过,宋文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胆子再大也不敢再问什么,忙不迭的起身去吩咐人准备,临出门了,皇甫清宇却只是道:“不必准备撵车了,朕想走走。”

  结果这一走,便从位居东面的乾清宫一路走到了西六宫,宋文远这时方知原来他是要来看长公主。

  入了宫门,却出乎意料的看见大殿中还有灯火,没有让人通传,皇甫清宇径自走了进去,来到内殿中的暖房,竟然听见从里面传出稚嫩的笑声。

  他上前两步,轻轻推开了房门,竟然见到不离扶着一只低矮的小凳,颤颤巍巍的走动着,而乳娘半蹲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却又不断地鼓励着不离往前走。

  不离一边走着,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异常稚嫩,却声声都重击在他心头。

  记忆中,她也总是爱笑的,那些缱绻的夜晚,她窝在自己怀中,总是毫不掩饰的放声笑,不矫情,不做作,仿佛那真真是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突然听见声音,乳娘一抬头,见是他,心下顿时一惊,忙的将不离抱进怀中,向他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他这才走进房中,不离在乳娘怀中,乌黑的眼珠熠熠生辉,看到他,似乎笑得愈发灿烂,向他伸出手来。

  因着太忙,他已经接连几日不曾来看过不离了,好不容易趁着这个半夜的时间来,没想到孩子竟然还没睡下,一时间心中不免有着惊喜,更多的却是心疼。

  伸手将不离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见孩子一直看着自己,那僵硬到毫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缓缓绽开笑意。许久之后方才又看向乳娘:“这么晚了,因何还不服侍公主睡下?”

  乳娘忙道:“回皇上,公主今日白天睡得多了,刚醒了半个时辰,不愿再睡,因此奴婢便陪着公主玩耍。”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让乳娘先行退下去,自己抱着不离低低说了两句话,孩子忽然挣扎着又要下地。他想起进来之前看到的情形,便将孩子放到了地上,依旧让她扶着小凳,自己则护在一旁。

  不离便又笑了起来,扶着小凳,走得兴高采烈。

  他蹲在一边,看着孩子的笑脸,忽然只见便失了神。

  孩子还这么小,眉目之间,已经满满都是她的影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通通都跟她像极了。而此时此刻,孩子笑着的神态,更是像极了她,像极了那日,他在大楚街上见到的她。

  心中的空寂层层叠叠的涌上来,直欲将人覆灭,那是一种比撕心裂肺还要难熬的更痛。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痛,连呼吸都痛。

  他尚在失神之间,在他一臂之外的不离,忽然间竟脱离了凳子,偏偏倒到的向他走来。

  他赫然回过神,忙的伸出手去,不离小小的身子果然一倒,便跌进了他的臂弯中。

  不离似乎不甘心自己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眼睛睁得大大的,撅着小嘴,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将孩子抱进怀中,低低诓抚起来。

  正在这时,被他抱在怀中的不离,却突然间含含糊糊的吐出了两个字。他身上微微一僵,脸上也禁不住绷紧了,低下头看着孩子:“离儿,你说什么?”

  “爹爹……”不离嬉笑着看着他,再次唤了一声,依旧是含糊不清,可是这一回,他却听得分明了。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紧接着,排山倒海的感动袭来,将他已然麻木的心,冲击得毫无遁处。

  不离终究是孩子,精神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怀中玩了一会儿,便又显出疲态,挥舞着小手打着哈欠。

  皇甫清宇微微一笑,将她轻轻的放进小床里,又拿了一边的小玩意轻红着她,直到不离睡熟,方才缓缓直起身子,站在小床边看了她良久,方才转身,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出了宫殿门,自有宋文远带人上来为他重新披好大氅,因着突然着紧的北风,又为他围好了风兜,方才低声请道:“请皇上起驾。”

  出了垂花门,北风似乎吹得愈发紧了,皇甫清宇身上的大氅也被吹得呼呼作响,宋文远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却被一阵风灌进喉咙,只觉得如刀子割在喉头,痛得人说不出话来。

  皇甫清宇的脚步却是极快,身后的众人几乎都是气喘吁吁的跟着,宋文远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然而见着他的背影,却只觉得如冰雪般寒冷刺骨,终究不敢开口问什么,只一路静静地跟着。

  终于回了钦安殿,宋文远忙的打发人去取了热水热毛巾来,亲自服侍皇甫清宇盥洗了,又道:“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安置吧。”

  皇甫清宇果真便依言坐到了床榻之上,躺下去后,便翻身朝里睡着。

  宋文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为他放下明黄色的帷幔,带了人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果真是累极了,头一沾了枕头,便只觉得沉重,不过片刻竟然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也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却总觉得耳旁有谁的笑声萦绕,一时近,一时远,总之就是不真切。

  这样的梦境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努力了多久,他才终于倏地睁开眼,猛地从龙榻上坐起身来。

  侍奉在一旁的宋文远一见,忙不迭的跪倒在地:“谢菩萨保佑,皇上总算醒了!”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抬头看了看天色,抚了自己的额头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下午了。”宋文远道,“皇上睡了一天一夜了,李御医来瞧过,说皇上是因为操劳过度,加之前夜又吹了风,所以有些发烧。”

  皇甫清宇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掀开被子就站了起来,只是批了一件薄衫就往外走。

  宋文远吓得脸色大变:“皇上去哪里?”

  皇甫清宇却只是一言不发,离了寝殿,便入了旁边的书房,将所有人都关在外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总之翻箱倒柜,将所有从英王府中搬过来的书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的翻过,才终于在一本传奇中取出了一张纸条,打开来,是并不好看的字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进入三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起来。虽说大楚的冬日也并不见得寒冷,然而开了春,夕颜倒似将西越生活的习性带过来了一般,精神一天比一天倦怠。

  而这段时日以来,南宫御病又发了一次病。

  夕颜私下里问了御医,得到的答案是这个病会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重,病发的时候会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年犯一次,到半年犯一次,到三两个月犯一次。每犯一次病,人的身子就会衰弱好几岁,直至最后,当发展至一个月犯一次病之时,那便只等着这病将人体的年龄耗尽,然后,死去。

  夕颜算了算,南宫御这次发病距离上次,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心中忍不住的害怕,又心酸。

  南宫御的精神自上回病发之后,已经变得很差,从前那样好动的一个人,如今却只是每日坐在花阴架下晒晒太阳,而且晒太阳的时候,还总会昏昏睡去。

  夕颜其实每次都很怕他会一睡不醒,可是每次陪他坐着,自己的精神也克制不住的倦怠起来,到最后,往往似乎和他一起睡了过去。

  然而每一次却都是他先醒来。等到夕颜睁开眼的时候,往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微笑看着自己的模样,便同样报以一笑,说上一句每次都一样的话:“我怎么又睡着了?”

  而每当这时,南宫御就会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头:“傻丫头。”

  可是这一日却不一样,夕颜说完那句话之后,南宫御却只是看着她,看得十分仔细,仿佛非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怎么了?”夕颜看着他,抚上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疑惑道。

  南宫御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微微一笑:“颜颜,梦到什么了?”

  夕颜微微一怔,这才回头去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仿佛是见到一个人,只是却始终想不起那是谁,是哪般的模样,只记得梦里那人越走越远,终至看不见。夕颜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因为你说了梦话。”南宫御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

  “什么梦话?”夕颜忙道。

  南宫御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道:“我也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告诉她,她在梦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到今时今日,本该与她是陌路的人。

  夕颜顿觉无趣,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觉叹了口气:“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了啊。”

  却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她转头看向南宫御,南宫御却依旧用先前的目光看着她,只是这一次,微微带了些许悲凉:“颜颜,若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的心意,你心里会不会有我?”

  夕颜蓦地怔住了,没想到他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一时觉得羞,又觉得心疼,为他那前所未见的眼神而心疼。沉吟许久,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答案。

  南宫御却缓缓笑了:“没关系。我知道假设的问题很难回答,你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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