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芙蓉月，楼高望断天涯路(2)

　　“可是现在她有事！她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逃过，她现在又要再一次跨进去！”南宫御终于忍无可忍，吼完这一句，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三年之期那一日，他陪着夕颜，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可是到最后，他从昏睡中醒来之时，身边的颜颜却依旧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起来吃早膳。

　　那一瞬，他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后来，他尝试着给夕颜把了脉，却只觉得她如今的脉象古怪之极，然而先前的那种毒，似乎是化解开了，然后又似乎还在她体内。他也搞不懂，她如今的身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可是她好好的，她终究是好好的活了下来。她可以不用担心皇甫清宇会为她的死而难过，她终于可以回到皇甫清宇身边，回到她的丈夫，她的女儿身边。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失去，可是凭皇甫清宇的本事，又怎么可能治不好她？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许许多多，她竟然就被自己的皇兄当做是筹码，绑到了城楼之上，成功救了整个大楚，她却几乎殒命。

　　皇甫清宸那支箭，只差些许便直刺她的心房，可是穿胸而过之痛，身子一向不好的她，如何能够挺得下来？

　　南宫御眸色微微沉淀下来，艰难的一步步往外走。

　　沐绍霆却猛地转身挡在了他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寒池雪莲是用来给你续命用的，你休想用到她身上！”

　　南宫御蓦地冷笑了一声：“续命？就算续了命，我又能多活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两年？我不需要。”

　　“飞扬！”沐绍霆终于克制不住，“你不要再任性了！”

　　南宫御仍旧是笑着：“哥，自小到大，我要做任何事，你都阻拦不了，今次，也一样。”

　　沐绍霆蓦地沉下脸来：“你若执意如此，那我现在就让人去杀了那个妖女！”

　　“那么我也可以，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南宫御淡淡应了一句，却再也不看他，仍旧是拖了孱弱的身躯，一步步的往外走。

　　夕颜静静地躺在床榻世上，雪白的脸色上，毫无一丝生气。

　　南宫御就坐在她身边，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倏尔有泪，滑过已经微微起了皱纹的脸：“颜颜，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屋顶上突然响起一丝异动，紧接着，房门外响了响。

　　南宫御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看，不出意外，又是摆在地上的药盒。

　　却不知这一回，又是什么。他缓缓拿起药盒，打开来，手上忍不住微微一抖——竟然是已经绝了迹的瑶池豆蔻！

　　这瑶池豆蔻与寒池雪莲一样，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续命奇药。而上一次，皇甫清宇的探子送来寒池雪莲时，恰好被沐绍霆看见，就被他收了起来，执意要留给南宫御续命。没想到这一回，皇甫清宇竟连瑶池豆蔻都送了过来！

　　南宫御终究难掩心头的震撼。

　　夕颜虽命悬一线，然而皇甫清宇着人送过来的药材，却已经足以让她起死回生。

　　南宫御知道，在此时此刻的大楚宫中，不知被皇甫清宇安插了多少人进来，可能随时随地都有人在观察着夕颜的情形。

　　他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嘴角。他终究是不能继续爱她了，好在，这世上还有人，爱她胜过他。

　　来到书桌边，他伸出手去，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一个暗格，取出先前自沐绍霆处偷出来的寒池雪莲，亲自一点一点的混合了瑶池豆蔻研磨开。

　　只是研磨这两味药，便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好不容易研磨完了，方才用温水兑了，来到夕颜床边。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力气，不由得唤了水蓝进来，嘱咐她将夕颜搀起来，随后他才缓缓捏住夕颜的下颚，将那碗药水灌进了夕颜口中。

　　做完这一切，仿佛已经过了百年一般。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手中的碗无力的落到地上，碎裂开来。

　　沐绍霆夺门而入之时，便只见到南宫御颓然倒地的情形，霎时间连声音都变了：“飞扬！”

　　南宫御艰难的睁开眼看着他，缓缓勾起了笑意：“哥，这一回，我是真的不行了……你代我，向父皇母后请罪，儿子不肖……”

　　北漠皇宫，御书房。

　　十二已经记不清这时自己第几次看向失神的皇甫清宇了。御书房里还站着六部尚书，都等着他的回话，然而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失神，几个尚书脸上分明都露出了叹息的表情。

　　十二终于再一次低低咳了一声。

　　皇甫清宇几乎立刻便又抬起眼来，眸中幽深不见底，淡淡道：“这件事情交由徐阁老统筹，若再有什么疑问，便拿去与他商议，再由朕定夺。”

　　几个尚书同时躬身应了一声，又听他道：“朕乏了，都下去吧。”

　　几个人退出御书房之后，都不免相视一眼，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御书房内，十二也叹息。

　　已经一个月了，皇甫清宇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模样，时不时的失神，而唯一能让他专心致志的，便只有每日一封的飞鸽传书。

　　十二正暗自想着，突然之间，宋文远的声音就想起在殿外：“皇上，有新的传书到。”

　　皇甫清宇眸色立刻一凝：“拿进来。”

　　宋文远进门，忙的呈上手中那张小小的字条。

　　皇甫清宇迅速打开来，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

　　她醒了。一个月之后，她终于醒了。

　　他嘴角竟忍不住旋开一抹笑意，眸中却只是苍凉。

　　十二看得心惊胆颤，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七哥？”

　　皇甫清宇却只是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字条，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过后，淡淡道：“把派去大楚的人都撤回来。”

　　夕颜的确是醒了，在以为自己几乎必死无疑之后，她在那间熟悉的房间中睁开了双眼。

　　她恍惚记得，自己似乎被一箭穿心而过……

　　微微动了动身子，胸口的位置还有着微微的疼痛，然而却已经并不明显。夕颜抬起手，抚上那个位置，痛苦的感觉依然是很轻微的。

　　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命大，已经这样子，居然都死不了。

　　房门倏地被推开，水蓝端了一盆水进来，却突然见到缓缓坐起身的夕颜，手中的水盆顿时打翻在地，匆忙上前来：“郡主总算是醒了！”

　　夕颜看着她，许久之后方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南宫御呢？”

　　水蓝霎时间便红了双眼，捂住了自己的唇。

　　夕颜心中狠狠一震，又是害怕，又是不甘，已经从床榻上站起来，一把握住了水蓝的手腕：“南宫御呢？”

　　水蓝十分艰难的才说出话来：“公子在隔壁房中……”

　　夕颜匆匆拣起旁边屏风上搭着的披风披在身上，便出了门，直奔南宫御的卧房。

　　屋子里很安静，空气中流淌着南宫御最爱的熏香味道，那样平和而安宁。

　　可是当夕颜绕过屏风，看见床榻上躺着的那个满头银丝，满脸皱纹的人时，却克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走上前去，缓缓在床边蹲坐下来，颤抖的手轻轻的抚上那满是皱纹的脸，低低的唤他：“南宫御？”

　　却丝毫没有回应。他双目紧闭，沉睡如水。

　　夕颜再度唤了他一声，却仍旧得不到回应，她忍不住转过头，想要寻找能给自己答案的人，便看见了自门口走进来的沐绍霆。

　　沐绍霆见了她，依旧是那阴沉的模样，只淡淡一瞥便移开眼去，上前撬开南宫御的嘴，喂他服下了一粒丸药。

　　夕颜忍不住又唤他：“南宫御！”

　　“不用唤了。”沐绍霆冷冷看向她，“他醒不过来了。”

　　夕颜的眼泪倏地滑落下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沐绍霆，这个之前将自己绑在城楼之上，几乎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然而她此时此刻却全然想不到那些，只是猛地站起身来，看着他：“他怎么会醒不过来？醒不过来你还给他吃什么药？”

　　沐绍霆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瓷瓶：“这瓶续命膏，不过是用来保住他的心脉和呼吸罢了，他不会再醒过来。等到这瓶药用光，他的心脉都呼吸都会消失。到时候，世上便再无沐飞扬，也就是你的南宫师兄其人！”

　　他语调缓慢而淡漠，夕颜却只觉得自己听得惊心动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不可能。”她没有让自己再哭，只是咬住了唇，昂着视线看着眼前的男子，“我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他，他不可能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沐绍霆看着她，冷笑起来：“我也答应过他一定会医好他，让他继续活下去。可是偏偏，他将最珍贵的寒池雪莲和瑶池豆蔻都用来救你！怎么，你舍不得他？那便割破你自己的手腕，用你的血去喂他，让他活过来！”

　　夕颜咬着牙，蹙着眉心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转身去取下了南宫御床头的宝剑，拔剑出鞘，就将凌厉的剑锋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哐当”一声，沐绍霆出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剑打落在地。

　　夕颜看着他：“我只要他活过来。”

　　沐绍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的勾起嘴角，嘲道：“你的血液没有那么珍贵，救不回他。”

　　夕颜无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那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救他？”

　　沐绍霆仍旧用先前的那种目光看着她：“想要就回飞扬？去北漠，求那个叫皇甫清宇的皇帝。反正他本事大得很，什么寒池雪莲，甚至连绝迹的瑶池豆蔻他都能找到，你应该抱希望，他那里也有药可以治好飞扬。”

　　夕颜满布了伤痛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清明，再度抬起头来看向沐绍霆：“……你是说，我吃下的寒池雪莲和瑶池豆蔻，都是从皇甫清宇那里得到的？”

　　沐绍霆冷冷勾了勾唇角，是为默认。

　　她分明记得，南宫御曾经告诉过她，因为从那个皇甫清宇手中偷得了那本绝世医书，南宫御和他之间的关系早已是水火不容，他又怎么会将那些绝顶的药材拱手相让呢？

　　她不知道南宫御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回那些药材，也许正是为了帮她得到那两种药续命，他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夕颜伏在床边，再度落下泪来。

　　若然他已经费劲心机，搭上自己的性命才拿回那两味药，那皇甫清宇必定记恨在心，就算他手中还有药，又怎么会再次轻易拿出来？

　　可是，南宫御都已经这样以命相搏，只为救她，面对着这个世上待她最好，最亲的男子，她还有什么不能付出呢？

　　终于，夕颜缓缓开了口：“请你备好车马，我会带他去取药，如果世上真的还有能够救他的药材，我一定会医好他！”

　　夕颜带着昏迷不醒的南宫御出城那日，沐绍霆站在宫中最高的高台之上，远远看着那辆缓缓驶离的马车，波澜不惊的双眸之中，终于也缓缓带起了一丝悲凉。

　　马车一路疾驰，路上除了更换马匹和过夜，几乎不做别的停歇。

　　夕颜每一日都会喂南宫御吃一些续命膏，以此来护住他的心脉和呼吸。可是尽管如此，她却只觉得他的呼吸，仿佛越来越弱了。

　　在马车终于离开大楚边界的那一日，面对着一面向北一面向西的通道，夕颜对驾车的那个副将道：“去西越。”

　　那副将微微一怔，立刻勒住了马车：“郡主？”

　　“我叫你去西越。”夕颜仍旧只是淡淡的吩咐，眸光却异常沉静。

　　那副将再度怔忡了起来，许久之后才低低应了一声“是”，这才又转过头去，驾了马车奔向西越。

　　一路上，道路异乎寻常的通畅。

　　终于在一个多月以后，马车到达了西越的京城，早已疲累不堪的夕颜，脸上蒙了面纱，也顾不得什么郡主之尊，就坐到那副将身边，为他指着路，却不是通向皇宫，而是通往师父的山庄。

　　在见到师父叶青云的那一瞬，夕颜缓缓扯下脸上的面纱，只来得及低低唤了声“师父”，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到醒来，已经是不知几日过后。

　　夕颜在自己自小住了几年的房中醒过来，屋中弥漫着的依旧是那股她自小便不喜的药香，可是如今，她却也仿似察觉不到了一般，深深吸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西边的院落，一向都只有她和南宫御住在这里。夕颜刚一打开门，便看见了叶青云负手而立的背影。

　　“师父。”她低低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自小，她与师父的感情并不见得亲厚。皇祖母将她送来这里，其实无非是将她寄养在此地，而面对这这位师父，一直以来，她都是以顽劣捣乱居多，最是喜欢看着师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可是如今，终于连所有过往的心境都失去了。

　　叶青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夕颜径自走到他面前：“师父，他怎么样了？”

　　许久之后，叶青云才缓缓摇了摇头：“为师这里，是无法医好他的。”

　　夕颜微微咬了唇，许久之后方才抬起眼角看着他：“那么师父认为，药王的传人那里，会有药能治好他吗？”

　　“药王传人？”叶青云微微拧了眉，“世上还有药王的传人？”

　　夕颜缓缓点了点头：“有的。只要师父您告诉我，药王传人那里会有能治好师兄的药，我就去找他。”

　　“如果你能找到这个人，未尝不可一试。”叶青云淡淡道，“只是要治好南宫，这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夕颜摇了摇头：“没关系。”语罢，她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看着叶青云，笑了起来：“师父，这一年多来，您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叶青云眼眸微微一顿，过了片刻，却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你不打算回宫中看看？”

　　夕颜轻笑了一声，骄傲的扬起尖尖的下巴：“回那个憋死人的地方做什么？天大地大，任我游！只请师父帮我照顾好南宫师兄，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