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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芙蓉月,楼高望断天涯路(1)

  长竿很高,众人离城楼又有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然而皇甫清宸的脸色却蓦地泛起了苍白,仿似见到了最可怕的景象,薄唇微微抿起。

  身后的将军之中也有眼尖的,虽说看不太清,然而却还是能隐隐见着面容:“那……那不是皇上还是王爷之时,府中那位侧王妃吗?”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那位侧王妃在王府之中是怎样的受尽宠爱,而且她生下的不离长公主,一直都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论世间父女之爱,通通亦不过如此了。可是自皇帝登基之后,这位侧王妃却无故失踪,甚至再没有人提起过她丝毫,仿佛世间从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可是如今,她为何会身在大楚,还被人绑缚在城楼之上?!

  皇甫清宸心里头霎时间风起云涌,是震惊,同时也是惶然。

  她没有死!当初的三年之期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活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连皇甫清宇都无法制出的解药,普天之下,即便是沐飞扬,也不可能制出来!可是她怎么会活着?

  满军的哗然之中,他只觉得无法静下心来思索,终于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身后的哗然声缓缓的静止了,许久之后,他的心也仿佛才静下来,猛地抬起头来之时,眼中已满是犀利之色,沉声冷笑道:“这女子,绝对不是什么皇上的妃子,她只是大楚用来迷惑大家视线的,大家万万不可上当!”

  皇甫清宸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隔得这样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容颜,终究也没有人敢确定。

  却还是有不放心的,有些小心翼翼的打马上前:“九爷,要不派人回去请示一下皇上?反正我们攻城指日可待,也不急于这一时,待皇上定夺下来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谁也不准回大帐!今日见到这个女子的事情,也决不许向他人透漏半句,包括皇上在内!”皇甫清宸蓦地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回身对着身后所有的将士:“今日攻城,我皇甫清宸为最高统帅,谁若胆敢违抗军令,军法处置!”

  一席话下来,军中再没有半点声音。皇甫清宸这才回马转身,看着竿顶的那女子,冷冷勾起唇角:“妖女祸国,还妄想迷惑我军,扰乱我军士气,绝对不能留!来人,取本王的弓箭来!”

  身后的军队一片寂静,后面的副将呈上他的弓箭,皇甫清宸接过来,便直接搭弓拉弦,对准了那竿顶上的女子——

  突然间,有眼尖的士兵克制不住的喊出声来:“她动了!”

  皇甫清宸凝眸看去,果见先前一直垂着头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

  夕颜是在一阵难耐的痛楚之中醒过来的,睁开眼之时,便只见得对面的阳光,遥遥射向自己,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身上很痛,全身无力,她唯有再度垂眸,却蓦地看见自己身上捆绑着的绳索,以及,脚下那空空如也的地界。

  许久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处怎样的境地——她竟然,被绑在城楼之上!

  而对面,黑压压的军队,那些人全都仰头看着自己,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似乎都等着看好戏。而那军队前方,有一个身着银白色铠甲的俊美男子,正搭着弓箭指向自己。

  夕颜微微有些恍惚,开始努力的回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她只记得南宫御再一次病发了,那距离他上一次发病竟然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离他生命的尽头越来越近了。

  她只记得自己害怕,很害怕。外间传言说北漠开始发兵攻打大楚,而少了南宫御的大楚军队溃不成军,被敌军连连夺下城池。南宫御很忧心,病发的时间越来越频密。

  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却教夕颜越发的不明白了。那一日,他握着她的手,苍白的唇上勾出浅笑:“颜颜,其实我不担心,真的不担心大楚被破,因为你好好的,你竟然好好的,那就好了。”

  夕颜只觉得错愕,还要问他什么之时,他却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她记得自己守在他床边,可是没过多久,自己也失去了知觉,再醒来,便是如今的情形。

  她不知道时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南宫御现在怎么样了。她心中忧虑,有些艰难的回转头去看向城楼内,却见城内同样是满满士兵,只不过这里,是大楚的士兵。然而同样的,他们也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仿佛等待着什么。

  夕颜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模样,也不知沐绍霆将她绑在这里意欲何为。难道他认为,将她绑在这里,就能挽回败局?

  刺目的阳光照射下,北漠军队前方那男子的箭尖,闪着耀眼的光辉。

  夕颜微微闭了闭眼睛,心中暗想——不知道一箭穿心的感觉,会不会很痛?

  再度睁开眼来之时,她却只觉得自己有些眼花,因为她仿佛看见,在北漠军队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人一骑正疾速朝这边奔来。不知道是隔了多远,她只觉得那人和马的影子看在眼中极其的渺小,她在心中算了算,等那一骑奔到这边城楼,应该要一炷香的时间吧?

  可是一炷香时间这么长,她怎么可能看得见那样远的东西。

  果然还是眼花。夕颜轻轻勾了勾嘴角,闭眼上,静静等待着。

  城楼下,皇甫清宸狠狠咬了咬牙,沉声道:“醒了也好,免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看清楚害你的人,死了,莫要报错了仇!”

  “嘣”的一声,在众人都还屏息凝神之际,皇甫清宸的箭,已经脱弦射出!

  那羽箭以破空之势直射上城楼上女子的身体,箭势凌厉,竟然发出尖啸之声——

  “噗”的一声,夕颜在前后两方人的注视之下,清晰的听到了那箭射入自己身体之时发出的声音。

  那一瞬,她竟感觉不到疼痛,缓缓低下头去,只看见那羽箭尾部上好的翎羽,在强风的吹动下,也硬得一动不动。而她也看得见自己的血,正顺着那微斜的箭尖,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远远地,她已经有些耳鸣的耳中,忽然传来一声马啸,很遥远的马啸。夕颜缓缓抬起眼来,先前那匹还在极远处的马,竟然已经停驻在那军队后方。

  马儿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长啸,马背上的人,一袭金色铠甲,眉目英挺,俊朗如仙。是他!是那个梦中的人!是那个在大楚街上,转身而去的人!

  他坐在马背上,脸上没有表情,然而那眸中,却仿佛有着惊心动魄的风云之涌。

  夕颜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明明隔得这样远,她怎么可能看见他的容貌,甚至连他眼中的波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就是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所以,竟突然间变得耳聪目明起来了。

  她看见他的手没有握着缰绳,而是死死的揪着马儿的鬃毛,紧紧抿了唇,与她的目光遥遥相视。

  夕颜突然间生生的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那羽箭穿过的位置袭来。她很想叫喊,很想问那个人,他是谁,可是最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面前的那些将士,竟通通转身跪倒在地:“参见皇上!”

  如果这算是上天给她的一种回答,那么她收到了——这个人,是北漠的皇帝!可是又为何,他要出现在自己梦里?

  一霎那间,夕颜脑中竟然想到了许多,例如踏雪,和她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儿子。她仿佛忘记自己中了箭,缓缓的笑着,任由那股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疼痛贯穿全身,终于,她克制不住的喊了出来:“皇甫清宇——”

  声音凄厉,直入云霄,撼动心魄。

  皇甫清宇在三军之后,隔了中间那些跪倒在地的将士,隔了皇甫清宸手中的弓箭,隔了那高高的长竿,隔了她眸中的迷茫与痛楚,看着那个原本已经应该在世上消失了的她。

  她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刹那,他身下的马儿,亦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

  颜颜,我的颜颜,你怎么会……

  长久以来,那已经麻木不仁的心,忽然间,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长竿之巅,她的头缓缓垂了下来,她的眼睛,缓缓阖上,终于,于他的视线相绝。

  他只觉得那时他此生以来,所经过的最漫长最难熬的瞬间。可是那仍旧是瞬间,不过片刻,便是永诀。

  他带的人马在这时方才赶到,纷纷打马停住,翻身下马:“叩见皇上!”

  “拿朕的剑来。”皇甫清宇的声音异常沉静,波涛不涌,微澜不兴,比死水更死。

  皇甫清宸穿过层层的军队,打马而来,于他相对而视:“七哥。”

  皇甫清宇却只是看也不看他,重复了一句:“拿朕的剑来!”

  终于有人呈上了他的剑,他伸手接了过来,握在手中,只觉得无比沉重。

  手腕处却蓦地被人一把握住,皇甫清宸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七哥,你不要相信,那个不可能是她!是假的,是沐绍霆用来扰乱你的!”

  皇甫清宇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怎么可能不是她?那是他深刻入骨髓的她!他怎么可能将她认错?即便是在万千人之中,他最爱的她,他也能一眼就看到。

  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想,他也想此时此刻见到的,不是她。

  一如当初,她濒临死境之时,他对她说的那句话:“颜颜,如果不是你,那该多好……”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让你哭;

  如果不是你,你就不会为我而中毒;

  如果不是你,你不会因我而经历产子之痛;

  如果不是你,你就不会因我而跟你的南宫师兄,蹉跎岁月。

  如果从一开始,我爱的便不是你,那该多好!

  正如此时此刻,我便不会看见,被缚于城楼之上,被我最亲爱的手足,一箭穿心的你!

  “走开。”他沉声,却是对皇甫清宸道。

  皇甫清宸微微一怔,却仍旧挡在他面前,不肯离去。

  “我不想亲手砍了你。”他淡淡,仍旧重复道,“走开。”

  “你可以砍了我,你现在就砍了我!”皇甫清宸蓦地激动起来,“只要你别伤害自己,七哥,我求你!”

  皇甫清宇冷笑起来,却突然之间抬起脚,狠狠在皇甫清宸的马肚子上踹了一脚,皇甫清宸的马匹受惊,狂奔向一边。他这才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的剑指向那座厚重的城门:“许进,不许退。违者,杀无赦!”

  那一役,南庸关血流成河。

  据闻,都身为天子之尊的两方主帅,亦在那一役中有交锋,并且相互对峙良久。

  民间传言,北漠皇帝皇甫清宇如有神助一般,在接连亲手灭掉了沐绍霆手下的十余个死士之后,还与沐绍霆缠斗将近半个时辰,并且终于将沐绍霆制服于剑下。

  可是最终,他却放了沐绍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传言各说纷纭。有的说皇甫清宇中了沐绍霆的巫蛊之术,有说豫亲王沐飞扬从天而降,救下了自己的兄长,也有说法为大家嗤之以鼻——皇甫清宇是为着一句话放了沐绍霆,沐绍霆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他便放了他。

  这无疑是最不可信的一种说法,然而真相究竟怎样,亦只有当事人知晓。

  那一役过后,大楚军队再次退守,而北漠军队,进驻南庸关。

  城楼之上,一袭青衫的皇甫清宇迎风而立,站在那曾经竖起长竿的地方,怔怔看着面前的一块长砖。

  那上面,是一片殷红的血迹——当日,她的血顺着羽箭滴下来,就滴在这块钻上。

  他缓缓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迹,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颜颜,如果你还活着,那么,我便必定不会让你死!

  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皇甫清宇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嘴角微微一沉,抬起目光看向了远方的天际苍穹。

  “七哥。”皇甫清宸的声音很低,却也坦然,“我知道这上面绑着的是她,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可是既然连你都已经认定她死了,又何必还要让她留在这世上,再次扰乱你的心?”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甫清宇淡淡勾起了薄唇:“九弟,如果那日这城楼之上绑着的是踏雪,你会不会告诉自己不要再被她所迷惑,然后,一箭射死她?”

  皇甫清宸心头狠狠一揪,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成德三年,北漠皇帝皇甫清宇在带兵接连攻占了大楚十几座大小城池之后,突然宣布退兵,所有将士尽数退出大楚地界,似乎再无侵占之意。

  普天之下,无不扼腕叹息。

  这样的丰功伟业,对一个刚登基三年的帝王来说,是怎样名垂青史的好机会,然而他却放弃了!

  据闻北漠一时间朝廷动荡,文武百官皆上书,请求皇帝切勿意气用事,然而却都不管作用,奏折被尽数驳回。

  而先前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的大楚,也终于得以松一口气,抓紧修养生息。

  大楚,皇宫。

  皇帝的寝宫外,聚集了一众的宫女太监,都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激烈争吵。

  “你以为朕是为什么?”向来深沉的沐绍霆,终于也忍不住大吼起来,“祖宗的基业摆在那里,整个大楚所有国民的性命摆在那里,如果只要一个女人就能停止这一场战争,又有何不可?”

  “是!所以你就拿颜颜的性命去赌!”南宫御的鬓发早已染满白霜,满目悲凉的看向眼前的兄长,“你明知我不能眼见着颜颜死,却还要这样做!”

  “我怎么会知道带兵的会是皇甫清宸?”沐绍霆狠狠踹翻了眼前的圆桌,吼道,“只要是皇甫清宇亲自带兵,这场仗就打不起来,你那个宝贝师妹也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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