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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震为雷(4)

  南摇摇头,知道不久后它就会变得迟钝。她将脚伸进了洁白的浴缸。

  晕晕的黄光下,她看着自己一双脚,它们沉在微微有点血色的白水里头,有一些象牙的质感。她用脚拨弄着水,不断漾出的波纹随着她的心微微摇晃。她站起来,把整个身子坐了下去。水龙头一直大开着,温暖的水源源不断地从上面进入,再从浴缸边上的排水孔流出。红红的葡萄酒在水流的来来去去里变得越来越稀薄,渐渐没了颜色。

  浴缸不大,她试着把整个背部浸进去,两条腿就不得不弓起来了。她将腿岔开了,靠在浴缸两边。冰凉的触感和底下暖热的水,交织出一瞬间战栗的快感。

  她的手不假思索地滑向了那里,轻轻撩拨着,茂盛的、乌黑发亮的水草立即塞满了手指缝。廉价的葡萄酒,甜得象蜜,流进身体的内部。南就笑了,自己不就这样吗?刚才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她看着走下台的男孩,脸上绽放的微笑就是这样的,甜蜜的,廉价的。不,不是廉价,连钱都不用付呢。南又笑了。她轻轻闭上眼睛闭上嘴,人顺着水滑到池子底。水面上堆满肥皂泡沫,黑黑的发漂过她的脸。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刻啊,她想起她坐在地下室小小的排练房里,听着西的噪音吉他时的感觉,那样吵的音乐里她的心平稳跳动。安静的水面上没有缺口,只有泡沫。

  在水里,她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上半身是瘦的,从侧面,嶙峋的骨头一棱棱延至腰部。从腰到臀,一下子从谷底上了山,那里积了很多软软的肉。软肉越多,就越女人,等到乳房也软软地塌下来,女人的这辈子,也差不多到了头。南想起小时候在弄堂口看见的老太太,夏天坐在树荫下摇着圆圆的芭蕉扇乘凉。坦胸露腹,老皮子上起的皱褶和芭蕉扇上的纹路一样多。胸前耷拉下的两握,是已经被掏空的皮口袋,再也鼓不起来了。路过她们身边的人不会再去张望,她们已经失去了性别,仅仅代表活着。

  而我,我的身体虽然还年轻,但也在一天天走向衰老,我要用它享受,我很快乐。我也会让别人来享受它,所有的人都可以很快乐。南自言自语着,从池子里站起来,扯下一块浴巾,轻轻裹在身上,印一印水。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一瓶护肤乳液,倒了一些在手心里,缓慢地摩挲着自己全身的肌肤。它们在她手指的游走下,在昏黄的光里绽放出让她骄傲的光泽,圆润的,玉一般。她洗了洗手,擦干后,试着抚摸自己。幼嫩的手感,让她想起了筷子底下蛋黄色的,怎么都夹不起来的,水水的,一碰就碎的日本豆腐。

  她抬起头,看了看不高的天花板,突然很想在那上面开一个天窗。她记得她的手和西的手交叉相握着,他们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走过南丹路,她只注意到了路边墙头伸出来的、茜红色的、喇叭一样开着的花,还有那下面一丛丛黄黄红红的凤仙花。这时西轻轻摇了摇她的手,他说,你看,你抬头看。

  月亮在天上,像一幅画一样静美。

  西把头仰得高高的,他说,南,你要常常地看一看天。喜欢看天的孩子会得到上天的眷顾。他接着说,我是月亮之子。

  如果你是月亮之子,那么我也是。她轻轻地嘟哝了一句,赤着脚开了浴室门,走进房间。灯已经被关掉了,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进来,微微看得见轮廓。从水里起来的时候头就有些昏了,现在她只想把自己放平。她走到床边,在男孩右手边直直倒下,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

  男孩坐起来,他看着她,半响,伸出右手到她的颈下,带着她的上半身坐起。南一直闭着眼,男孩不知道,她不是害羞,她的大脑就和这微微合拢的眼睛一样,一经关闭,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了。

  男孩想抽走她身上裹着的浴巾,他一腾出右手,她就往后倒。但他及时抄住了她,用左手让她一丝不挂了。他吻住她。她的脑袋再一次被搁在了枕头上。

  他拨开她,进入。很快就会有连续的撞击了,南等待着微微的疼痛给她带来酥松的快感。她因为这未知的快乐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就像叹气一样轻柔。可是热流就在这一声呻吟后在洞口蔓延开了。她只看到男孩弹吉他的样子,她只看到男孩唱《觉醒》时,看着她的激动而忧伤的眼神,那眼神让她立刻想起认识西的那一晚。他们唱的是同一首歌。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她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是个早泄男孩?

  没有大脑的管束,欲望野草丛生。它们全都张开了嘴,等着天降甘霖。湿润的气息让它们嗅到了,于是纷纷伸展得更长,渴望得到更多。南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骗局,她和它们一同上当了,从希望到失望。

  “克感敏”开始发生作用,睡意带走了南。被抛弃的欲望独个儿燃着,在暗夜的风里自生自灭,变成灰烬。对于那个无底洞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一个干旱而荒凉的夜。

  19

  南醒来后的感觉不错,因为头已经不痛了。她转过头,发现男孩已经醒了。在明亮的房间里他们互相对视。男孩的眼神里有一点抱歉。她看出他想再一次要她,他想证明自己么?可是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她坐起,开始穿衣。

  “我要走了。”

  “不,你别……”男孩的手臂往上抬了抬。

  “我只是你青春幻想的折射,再过两年,你就明白了。”

  “是,我是太小了,小得让你这样走掉。”男孩闷声闷气,声音里发了一丝狠。

  “不,我要走的时候没人拦得住我的,除了我自己。但是你的感情真的不应该给我。我想你是清楚的,你也会那样做的。”

  “我有时觉得我的爱情观有点问题。”

  “不是爱情观的问题,是你没有能力的问题,你没有能力证明你的爱情观。”

  “是的,你说得一点不错。你心里一定在笑话我,是吗?这点我是清楚的,每样事都是有理由的。但你现在有点让我……”或许是平躺在床上,有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意味,男孩索性也坐了起来。

  南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跟你说个故事吧,关于一夜情的。

  “古时候有个年轻人赶夜路,看见路边的灯光,就走过去敲门,想借宿一晚。门开了,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对他很好,热情款待,给他张罗吃的,等他吃饱喝足了就给他铺床,又主动投怀送抱,极尽温存之能事。一夜云雨,年轻人过得很快乐。第二天清晨两个人依依作别。三天后他又来找这个女人了,想再续前情。可是女人似乎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温柔不再甜蜜,横眉冷对,出言不逊,坚决地赶他走,全无几天前的恩爱了。

  “年轻人很苦闷,走在路上,碰到一个老人家,老人拿出一面可以照出前世的因果镜给他看。只见镜中有个女人赤身裸体,倒毙于路边。一个牧童刚巧经过,见她很可怜,就从旁边池塘里摘了一片荷叶盖在女尸的私处。

  “一夜情缘,只为了报答‘一叶之恩’。一夜情,一叶情。”

  故事说完了,南的衣服也穿好了。她背上包,想冲男孩笑一笑,不知怎么,笑不出来。

  对这个呆了几天的陌生城市她没有一丝好感。她还以为自己可以爱乌及屋呢。火车刚开进江西边境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第一个反应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当她发现自己彻底成了断线的风筝后,她又有些不习惯了。

  下了火车后她发现,这个城市的街道很脏,人们有气无力,服务态度蛮横。路边大锅里,麻辣烫的味道倒是不错,可她起身时发现自己的钱包没了。摸一摸身边口袋里剩下的零零碎碎,她决定第二天就回上海。

  夜晚她一个人在街上走,看见第一个酒吧就推门进去了。熟悉的吉他声、人声像一个浪头,她突然打了个趔趄。昏暗里她靠着墙站住了,逼窄的舞台,男孩正弹着吉他卖力地吼叫,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她听得出他的音质并不十分出色,他都快把那只麦克风给吞下去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近坐下。犹豫了一会后她给自己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她并不特别喜欢它酸酸涩涩的味道,但她想起了西的鬼脸,你以为这是茶啊?几天来她忙着在心里诅咒发牢骚,这是她第一次想到西。她轻轻呷了一口长岛冰茶,若有若无的橙香在她的嘴里弥漫开。西那会儿唱的又是些什么歌呢?她眼睛一眨不眨。她总是痴痴地望着西,西唱完一首歌睁开眼的时候,也会第一个看向她,穿过幽暗穿过跳动的烛火,飞快地扫过她的脸庞……

  男孩看样子连二十都不到,皮肤黑黑的,嘴大大的,人瘦瘦高高的。他穿了一件运动衣,一条有很多兜的大裤子,扎了一个又直又长的马尾。脸颊两边有几绺头发掉下来,在他大幅度晃动身体的时候会跟着一齐飘起来。

  她第一眼看见西的时候,其实没能看清他的脸。他的头发太长了,都长过肩了。他坐在一张高脚圆凳上,低着头弹琴,长发几乎遮去了整张脸。她在晃动的烛光里看到的是他修长的脖颈。

  男孩也没有西那样干净、清冽的眼神。西的眼睛,是纯净里头掺着忧郁的。但是他弹琴唱歌的时候,始终都闭着眼睛。她想她真的是在第一眼看见那双眼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她迷惑的看着,后来他对她笑了,但是那双眼……她还没来得及知道,那些忧郁,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在她叹气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男孩的眼型和西一样,也是细细长长的。看到这一点的时候,南几乎要高兴得叫出来了。

  好了,现在他就是西了,她要和那个带走西的女孩一样,让他带她走。

  她的眼光轻轻流转,她对着男孩露出一丝笑容,她要用眼睛告诉他,她在听他的歌。男孩一首接一首唱着,她的笑容也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梢。在他唱完半场走下台的时候她迎上他随意打量的目光,她向他微笑,她不知道他是否能看见这些。男孩指了指自己,张了张嘴,她点点头。她看见他笑了笑,拿着啤酒杯向她走来了。

  “你好,”南说,“你的歌唱得不错我很喜欢。”

  “谢谢。你看上去……和她们都不太一样,你不是这儿的人吧?”

  不一样又有什么用呢?南轻轻地叹气。

  “你心情不好?”

  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没什么,挺好。”

  男孩说,“我对你挺有好感的。”

  “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就给我一个吻,”南轻轻哼起了王菲的歌,“我只爱陌生人。”

  男孩看着她继续说,“我是说真的。”

  南笑了。

  “要不要去我家看看?我收了很多唱片。离这里不远的,走十分钟就到了。”

  “不了。我想象得出男孩子的房间。水泥地对不对?有很多过了期的音乐杂志。墙上贴了几张海报。空的方便面袋子、啤酒瓶,还有烟灰缸。”

  有人在叫他赶快上台。

  “等我,我还有五首歌。”他看了看她。

  她点点头,拿着酒杯移到了吧台边,“你会‘地下婴儿’的歌吗?”

  “会几首。”

  “觉醒?”

  “会。”

  “唱给我听,好吗?”

  “我可能不太记得歌词了,没人喜欢听这首歌。”

  “没事,我随便听听。”

  他开始唱了,“让我彻底安静\/好像社会离我已远\/不再有语言\/也不再有人烟\/我要对着大自然微笑\/对着山去呼唤\/使我只能听得见风声\/和我的回声……”她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抬起头看着他,慢慢地看到了那个晚上,西垂下的长发。

  “我喜欢这首歌。”

  “只要你想听,我就为你唱。”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想听?”

  “我知道。”

  吉他开始狂躁了,南晃动起自己的脑袋。“来,像我这样,跟着音乐摇摆,你就能忘记自己是谁了……”西,你对我说的,我一直记得。她的身体开始发热,它像火一样的燃烧了,涅磐,他们都喜欢的一个乐队。她看见西走下来,那道她熟悉的目光,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听见他在问她,愿不愿意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爱你。

  她说她不在乎。

  “那到底是去我那儿还是去你那儿呢?”

  她发现眼前闪闪烁烁的,喝下去的酒快要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了。去我那儿吧,说着,她慢慢地又喝下了一杯冰冷的长岛冰茶。

  如果没有后来的早泄,至少这个夜晚堪称完满。

  现在南对这个城市已经失望透顶了,她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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