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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新的征途(2)

  此外,天京这座城被洪秀全以他的理念,打造成了一座私家卧室,不计其数的美女侍奉在侧,却没有丝毫的生产能力。城中的一切,从衣食住行到日常消费,全部靠外部输入。有输入就必然有输出,除李秀成偶尔劫掠点免费午餐之外,城中几万人,必须要输出掠来的金银以换取日常必需品。就这样,原本是金山银山的积蓄,等到湘军杀入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明明没捞到银子,大家却众口一词,一致认为曾国藩捞得肥肥的,这让曾国藩极度郁闷。之所以名成万世而天下谤,那是因为曾国藩已经走到了人生的顶点,大功告成,功高震主,现在是他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眼下的曾国藩,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起兵造反,推翻清朝,自立为帝,完成洪秀全未能完成的历史使命。二是打落牙齿肚里咽,吃亏认怂,自剪羽翼,释朝廷之疑忌,以自保末路。

  是走第一条路呢?还是走第二条路?

  清笔记小说中有大量的记载,说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郭嵩焘、李元度等人都曾来找曾国藩,有说:“鼎之轻重,或可问焉。”有说:“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总之,当时或以后,许多人都认为曾国藩具备了举兵造反的条件,但实际上,这种条件并不具备。

  曾国藩平灭洪秀全,已经成就了最高事业,这时候嫉恨他的人堪称满山满谷。他什么事都不做大家还要鸡蛋里挑骨头,如果公然举旗造反,追随者固然有之,但寄希望于趁此建功立业的,更是大有人在。而曾国藩又不够疯,没有一个如洪秀全那般的自认是耶稣弟弟的信念,这就导致他的行为,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精神支柱。

  曾国藩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说:“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

  4.脸皮最厚是朝廷

  五十四岁那年,曾国藩宣布退出江湖纷争。

  此时曾国藩位高权重,哪怕是打个喷嚏,都会引发朝野震动。所以他的退出,自然也不同于常人,照样是引发一轮权力波荡。

  第一步:奏请停解部分厘金,就是放弃手中收过路费的权力。

  所谓厘金这怪东西,是咸丰三年时一个叫钱江的师爷创造的。因为朝廷要练兵对抗洪秀全的太平军,却没有费用,钱江开创性地推出向老百姓征收过路费,于路上建立关卡,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我堵你家门,收费发大财。钱江的这手明显是黑社会老大的绝活,立即被朝廷采用,风靡大江南北。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等人纷纷学了这个办法,到处设卡堵路,截道收费,聚敛了练兵的第一桶金。

  就为了这笔过路费,曾国藩和许多人都翻了脸,最典型的是沈葆桢,两人曾为了江西的厘捐,吵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曾国藩削利权,头一桩先把江西的厘捐抽取及军饷发放,全部塞给沈葆桢。

  第二步,裁撤部分湘勇。

  利权而后是兵权,这是重中之重。朝廷疑忌曾国藩,世人均认为曾国藩有可能造反,原因就是他手里握有兵权。现在他把自己手中的兵权主动削掉,大家自然无话可说。

  说到裁撤湘军,这恐怕是曾国藩最渴望最渴望的事情。从他为母亲治丧归乡、接到朝廷之命出山办团练之前,他就对此充满了厌恶,一味地回避搪塞。他只是个饱读二十三史、希望抱着小女生吟风弄月的书生,率领虎狼之师上战场打群架,这事可不是他的特长。但大时代无可争议地把他推上了顶峰,他没办法,也只好在顶峰上郁闷地呆坐。但对于湘军所流露出的暴力因子,他却是切齿痛恨。

  湘军与太平军在暴力的属性上是没有区别的——如果有区别,湘军也就无法消灭太平军。湘军必须要比太平军更暴力,才有可能战胜太平军。而这就意味着,二者在残暴上是没有区别的,甚至湘军会更残暴。

  在曾国藩的日记中,记载了几桩湘军犯下的残忍罪行:

  咸丰十年三月二十七日,是日,节字营勇伤杀人又打伤县官。是日,节字营勇闹事,杀一人,枷二人。因一人买帽子,讹夺店子之帽,又打店家之眼,又纠众入县署打破轿子,打伤县官也。近日,节字营名声甚坏,俟九弟到,当商换营官。

  曾国藩日记中提及的节字营,是隶属于曾国藩的吉字大营的,湘军将领萧孚泗、朱洪章先后出任过该营营官。萧孚泗是天京破城之后劫掠最严重的。而朱洪章则是打头阵的。有记载称,天京城破之后,朱洪章虽然率先攻入城中,但萧孚泗却因为俘获了李秀成,夺得头功。朱洪章不服,去找曾国荃理论,曾国荃解佩刀交给朱洪章,说:“论功之事,是我大哥帐下幕僚李鸿裔排的,他居然把你排在萧孚泗之后,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拿着我的刀,去杀了李鸿裔!”朱洪章听了,翻翻白眼,哈哈大笑,遇到这种赖皮老板,只能自认倒霉。

  曾国荃耍赖皮,那是因为他也没法子摆平这个节字营,可知此营之难缠,那是从基因里带来的暴力元素。当年曾国藩初练湘军,就曾被提标兵打烂轿子,还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曾国藩的兵练成了,就该轮到别人倒霉了。所以湘勇讹夺帽子,打伤县官,这不过是湘军的暴力属性使然,如果把这个属性取消,湘军就不复为军事武装,变成书院了。

  而书院是无力与洪秀全对抗的,这就是曾国藩驭虎伏狼,无奈的选择。

  同治三年五月十七日,曾国藩日记:“闻熊礼元之子与妇在江中为游勇所杀。杀数人,抢去银物而凿沉其船以灭迹。游勇之凶悍如此,可畏也。”

  这时候的湘军已经失去控制了,江心杀人,毁船灭迹。而攻破天京城后,湘军大营中藏满了劫掠来的妇女,这时候如果不速速裁撤,势必倒噬其主,酿成大祸。

  而且这时候裁撤湘军也容易,湘勇们抢得盆满钵满,正等着领取路费回家呢。曾国藩放开手脚,立下狠手,一口气将湘军裁得只剩老湘营六千余人。

  第三步:把亲弟弟曾国荃打发回家,让他退休养老。

  曾国藩首先裁掉曾国荃,那是他真心替曾国荃着想。打下天京,这功劳太大,曾国荃已经成为国人之大敌,人人都想在他身上找出点毛病,以宣泄心中的嫉恨之火。偏偏曾国荃这厮还真是一身的毛病,所以对他来说,最好不过的法子,就是立即销声匿迹,躲回老家过土财主的日子,等过段时间,再出来招摇过市。

  而且,曾国藩认为曾国荃是应该知道他的苦心的,此前,他一再告诫曾国荃:“万一金陵克复,拟引退,避贤者路,非爱惜微名,而求自全也。”

  话说得好好,可等到真要曾国荃回家时,曾国荃却不干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着曾国藩发起飙来,大吼大叫,大吵大闹,让曾国藩极是尴尬。

  曾国藩无奈,在曾国荃四十一岁生日的当天,派了赵烈文前去慰问,慰问品就是曾国藩亲写的十二首诗,其中有一首曰:“河山策命冠时髦,鲁卫同封异数叨。刮骨箭瘢天鉴否,可怜叔子独贤劳。”有记载称,曾国荃读到这首诗的后两句,竟号啕大哭,以泄胸中抑郁之气。

  曾国荃真的生气了,他悲愤地回到老家,大病了一场。不久,慈禧召他入京,想瞧瞧他长的是什么模样,被他断然拒绝。而后朝廷又授予他山西巡抚,他拒绝赴任,幸好这个朝廷脸皮巨厚,曾国荃如此不给面子,朝廷却非要安慰他不可,同治五年又调任他为湖北巡抚,曾国荃这才不服不忿地去上任。

  5.悲哀的幼天王

  当自己手中的军政大权裁撤一空,曾国藩无权一身轻,朝廷那边也是欢天喜地,从此拿他不当外人。这时候的曾国藩开始圆他的人生梦想,他一生最大的渴望,是当个主考官,在考场上逮几个作弊学生,狠狠地摆摆谱。

  于是他投入江南乡试之中。自打洪秀全掀起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以来,东南各省的读书子弟,就再也没机会参加科举了,天天四处逃命还忙不迭。现在终于安静了,于是大家急忙操起生疏了的圣贤书,一心想混入公务员队伍,从此衣食无忧,安稳到老。

  正当曾国藩忙着视察考场的时候,不曾想却突然曝出幼天王门,让他大大地吃了一个瘪。

  所谓幼天王门,就是指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他是洪秀全指定的接班人,在洪氏的手诏中,爷哥朕幼是一个固定词组,指上帝耶和华、大哥耶稣、小弟洪秀全及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但在天京城破的时候,湘军只顾抢掠财宝,被李秀成护着洪天贵福逃出。而曾国藩坚定不移地认为,洪天贵福一个小孩子,百分百是死在乱军中了,所以他在奏折上这样说:

  自十七日后,曾国荃即将缺口封砌,半闭各门,搜杀三日。洪福瑱(洪天贵福曾被洪秀全赐真王,外界不知,讹传为洪福瑱)以十六岁童,纵未毙于烈火,亦必死于乱军,当无疑义。

  曾国藩万万没想到,洪天贵福既未毙于烈火,也未死于乱军,而是被太平军保护着冲出重围,与杭州城中逃出来的十几万太平军会合,兵分三路向南逃奔。幼天王随堵王黄文金、干王洪仁玕一路,行至宁国,遭遇湘军堵截。湘军仗恃火炮凶猛,不由分说一通狂轰,当场把个堵王黄文金炸死。黄文金这一死,太平军顿时一溃如山,狼奔豕突,落荒而走。逃到江西湖坊,再次遭遇湘军,太平军再败,幼天王受不了如此折磨,想要自杀,被洪仁玕苦苦劝住。

  以后幼天王的遭遇堪称惊险之至。在继续逃亡中,这一支太平军只余万人之众。不久再次遭到湘军攻击,洪仁玕等将领被俘,而幼天王却仍然在亲随保护之下逃亡。湘军穷追不舍,幼天王等人心慌,失足跌落到一个大坑里,所有的人都被俘虏了,只有幼天王漏了网,但此后,他就只能自己照料自己了。

  洪天贵福在山上饿了四天,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壮胆子下山,到了一户唐姓人家,做起雇工,替唐家割稻子。然后洪天贵福离开唐家,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往前走,终于遇到官兵。官兵也没想到他就是幼天王,先是搜他身上有没有银子,没有搜到,就剥掉洪天贵福身上的衣服,让他挑担子。

  很可能是身上的衣服一脱,洪天贵福就露出了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引起了官兵的疑心,对他反复盘诘。如果洪天贵福智商足够高,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但是他终究缺乏对敌斗争经验,很轻易地就被盘出了老底。

  洪天贵福智商不高,是被洪秀全生生教傻的。据洪天贵福供述:

  (我)读过《十全大吉书》、《三字经》、《幼学书》、《千字诏》、《醒世文》、《太平救世诏》、《颁行诏书》。前几年,老子(洪秀全)写票令要古书,干王乃在杭州献有古书万余卷。老子不准我看,老子自己看毕,总用火焚。

  洪天贵福在这里所提及的古书,是指传统的古史经典。洪秀全禁止别人读这些书,只许读他自己写的怪异顺口溜,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是古今中外独裁者共有的思维逻辑,无非是愚民而已。可洪天贵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居然也不许儿子读,自己读一本烧一本,生生把儿子烧得心眼不够用,这就难以理解了。

  被俘后的幼天王,由唐家桐押他去南昌,途中幼天王对唐家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表态以后就跟着唐哥哥混了,并写诗三首,以明其志:

  其一

  跟到长毛心难开,东飞西跑多险危,

  如今跟哥归家日,回去读书考秀才。

  其二

  如今我不做长毛,一心一德辅清朝。

  清朝皇帝万万岁,乱臣贼子总难跑。

  其三

  如今跟到唐哥哥,惟有尽弟道恭和。

  多感哥哥厚恩德,喜谢哥哥再三多。

  平心而论,这三首诗尽管受到此后无数人的耻笑,但洪天贵福他已经尽力了。他这样卖乖卖萌,只是希望朝廷看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分上,饶过他一命。但南昌就是他人生的终点,这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他必须要为他父亲的癫狂行为埋单,不管这样的冷血规则是多么不合情理。

  在南昌,洪天贵福被江西巡抚、名臣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凌迟处死。与此同时,沈葆桢上奏本弹劾曾国藩,指其纵敌为患,贻误朝政。左宗棠也乘机添乱轧闹猛,给曾国藩上眼药。

  朝廷下谕旨,指曾国藩称已对太平军斩尽杀绝所报不实,命曾国藩严惩防范不力之将领,也就是严惩曾国荃。

  这时候,曾国荃正因为立功太大,被大哥打发回老家避祸,委屈地号啕大哭,安慰他尚来不及,曾国藩又如何舍得严惩。当即回奏,称湘军攻入天京而后,始终在与太平军进行激烈的巷战,并没有哪个将领闲着把守城墙缺口。即使想惩办,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倒霉蛋。

  朝廷最终对此事淡化处理,没有难为曾国藩——不是朝廷不想搞他,不想搞才怪!问题是曾国藩这厮,老道筋辣,打出的王牌是人不忍欺。他都善良可怜到这份上了,皇帝不做,自剪羽翼,认怂服输,屈意顺从。他这么个玩法,就算是有谁想对他下手,别人也会拦着——但从此,曾国藩超讨厌沈葆桢和左宗棠,认为他们不够意思,再也不给他们写书信了。

  6.《挺经》真相

  五十五岁那年,曾国藩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

  五十五岁了,还要长征吗?还要折腾吗?

  折腾与否,这不取决于当事人的意愿,而取决于大环境或形势之使然。按曾国藩的愿望,他已经完成了古往今来所有文人最艳羡的工作,修身治国平天下,理应迈向人生的另一个境界。这个境界早就由我描绘了出来:“太上者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德那是帝王的业务,寻常人等,乱立德会惹来麻烦的,但立言这活,却是读书人的天然使命。

  可以确信,曾国藩绝想不到,他之立言竟然就是他给所有人写的那些叽叽歪歪的书信。《曾国藩家书》传承至今,是因为这些文字之中蕴含了他的人生哲学与实践。但于儒家学者来说,言确实不是这么个立法,拿家书来立言,会让历届圣贤嘲笑的,根本站不住脚。

  曾国藩所缺少的,是像明代大儒王阳明那样的一个理论。人家王阳明倡导的心学,从此在人类文明史上有了个位置。可他曾国藩有什么学?筋学?不不不,虽说曾国藩的人生就赢在这一根筋上,但这个筋学显然不大妥当,一定要弄出个新的名堂来。

  弄出个啥玩意儿好呢?《挺经》如何?

  没错,就是《挺经》!

  有分教,万古圣贤说人生,无非不过一《挺经》。欲把《挺经》问老曾,老曾已经发神经。却说这部《挺经》,是曾国藩的弟子李鸿章所透露的——但实际上,这部《挺经》并不存在,很可能是李鸿章编造出来的。当李鸿章说这部《挺经》的时候,是他年老失势,蛰伏于京都贤良寺,与之交往的人只有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等几人。李鸿章虽然刻印曾国藩的奏折、日记及家书,卖力地为老师打名声,但让他苦恼的是,曾国藩真的没有一套如王阳明之心学那样的理论体系,或许情急之下,李鸿章弄出个《挺经》,替老师遮掩。

  有关《挺经》,市面上虽然有成书流传,但其来历极为可疑。事实上,关于《挺经》的原始记载,出自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甲午海战败于日本后,李鸿章被打回原形,蜇居于北京贤良寺,闭门杜客,只与吴永等几人闲聊,吴永在其《庚子西狩丛谈》书中,有过这样一段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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