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节
T.xt`小~说~天~堂
但有一个人,我再也没机会孝顺她了。
2001年,我18岁。就在那一年,我最亲爱的奶奶去世了。那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我得到了第一个世界冠军;同年九运会,我拿下第一个全国冠军。
对爷爷,我一点都不怕,但看到奶奶,我则心存敬畏。她脾气好,从来不打我,从小带我长大,有什么好吃的,奶奶都会留给我。我小时候嘴馋,奶奶就一边笑着说我“饿死鬼”,一边切西瓜、买香蕉、烧红烧肉给我吃。奶奶信奉基督教很花心思教育我,经常给我讲圣经的故事,告诉我做人的道理,还说,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心地善良。
2001年6月,奶奶右下腹突觉刺痛,到医院就诊,查出是胰腺癌晚期,不得不马上住院开刀。而我,马上就要去北京集训,参加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去北京之前,我向队里请了几天假,到医院去看奶奶,白天和奶奶说说话,晚上就陪夜。那时候奶奶的精神还不错,还有力气风趣地跟我开玩笑。她知道我从小喜欢吃零食,有时我在医院里待得晚,她就“赶”我回去,说:“翔翔你可以走了,再不走,食品店都要关门啦。”
去北京前,我特地又去了一次医院。奶奶看到我,病痛中还笑着对我说:“翔翔要去比赛啦,要拿金牌、拿第一名哦。”我暗暗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这块金牌带回来,送给奶奶。
如愿拿到金牌打电话回来时,爸爸告诉我,奶奶的病加重了。一下飞机,我直奔医院。推开病房门,只见奶奶闭目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奶奶,翔翔拿金牌回来了!”我一边轻声唤着奶奶,一边从箱子里拿出金牌。奶奶听到我叫她,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来。我轻轻扶起她,把这块金牌挂在奶奶的脖子上,又怕金牌太重,便用手托着,让奶奶细细地瞧。看完正面看反面,奶奶很安慰地说:“翔翔真乖”。
回来以后,我每天都去看奶奶。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脸色蜡黄,形容憔悴。病痛发作时,爸爸妈妈去叫护士,我陪在奶奶床边,眼睁睁看着她那痛苦的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昔日安详慈爱的奶奶,乐善好施的奶奶,如今无故遭受这样的病痛折磨,我不禁失声痛哭。此刻,我愿意拿我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奶奶的健康。
到了秋天,奶奶病情恶化,经常昏迷。而我,必须去广东参加第九届全国运动会。奶奶的心思我知道,她希望我再拿金牌,她要她的孙子翔翔有出息、出成绩。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怕我这一走,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我甚至跟爸爸说,我不想去比赛了,尽管我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离开上海的前夜,躺在床上,漆黑一片中,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到很多,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奶奶笑着数落我的样子,奶奶给我说故事时的声音和表情,奶奶对待别人的亲善和气,历历在目。一个人的一生,真是有太多东西无法控制,太多事情无法预料。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珍惜。
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一点,我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叫醒爸爸妈妈,让他们陪我一起再去医院。“我很想再去看看奶奶。”我说。
推开门,奶奶依旧昏迷。我轻轻走过去,跪在床边,捧起奶奶凉凉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眼泪,就这样盈满眼眶,一滴一滴流下来。哭到后来,我已是泣不成声。走回电梯里,我对爸爸说,你们别担心钱,一针药要1000块就1000块,一定要给奶奶用。钱不够,先借一借,等九运会结束我就有钱了,全都算我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奶奶的病治好!
我拿下九运会110米栏冠军的消息,是爸爸在病床前告诉给奶奶听的。奶奶知道!可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爸爸说,奶奶不闭眼,就是想等你回来,再看你一眼。但当时,我虽然主项比完了,还有一个副项100米要第二天才比赛。爸爸打电话到广州给我师父孙海平说:“刘翔比赛一完,请叫他尽快回来,能多快就多快。”他不敢直接告诉我,因为要是知道奶奶快不行了,我会不顾一切地,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会马上赶回家。
等我带着第一枚全国冠军的金牌、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一股不祥的预感回到家里时,奶奶已经走了。晚上,守在奶奶身边,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哭了整整一宿。我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没能报答她老人家把我从小带大的养育之恩,这是我生命中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在事后补记的日记里,我写道:“11月23日,上午六点三十分,奶奶与世长辞,享年78岁。下午,4*100米。”
在奶奶的葬礼上,我请求让我这个奶奶唯一的孙子念我自己写的悼词:“奶奶,你永远活在我心里。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去争夺每一枚金牌,让它们陪您安息……”
爷爷对我说,今天你能在奥运会上拿金牌,为家里争气、为国家争气,奶奶她地下有知,一定为你高兴。
现在,我的想法还是和以前一样简单。我爱我的家人。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让父母、爷爷过上好的生活。
如果人生有下辈子的话,我还要和他们亲亲热热地做一家人。
“田径队?”我眼睛一亮:“好啊!”
教练建议我主项练跳高,辅项练100米短跑,甚至还练过跳远。至于110米栏,我一点概念也没有,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这项运动。
方指导对我说:“你节奏感好,别练跑步了,来练跨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