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1525年4月17日

　　魏恩斯贝格城外的田地里

　　老磨坊的门吱呀着开了。只有四岁的约翰·赫尔芬斯坦正躺在18个俘虏之间睡觉。其他的人都在黑暗中祷告或者悄声地交谈。拨动门闩的声音让他们惊恐不安。他们的手脚都被捆着。罗尔巴克的几个手下走进来，解开他们脚上的绳索，粗暴地把他们拽起来，推搡着走出磨坊的那道窄门，来到通往城里的小路上。

　　查克雷·罗尔巴克、黑侠霍夫曼和大约三十个农民押解着这些俘虏走在小路上。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长矛、一支草杈或一把剑。查克雷走在赫尔芬斯坦身边，其他的贵族跟在后面。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要带我们去哪里？”伯爵急迫地问道。

　　查克雷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走在队伍后面的伯爵夫人尖叫了一声，她怀里抱着仍在睡觉的小约翰。伯爵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又站稳了脚跟。“不许说话。”查克雷说着，把伯爵推到前面。走了几米之后，查克雷拽着伯爵的胳膊让他转身面向一片草地。“这边。”他指着磨坊和谷仓之间那片宽阔的田地说。年轻的伯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们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到那片田地里，在中间停下来。小约翰已经被妈妈的尖叫声惊醒了，哭喊起来。

　　“你们围成半个圈，在这儿。”查克雷的一名副手命令俘虏。俘虏们慢慢移动脚步，肩并肩，安静地站成半圆形。查克雷走到他们前面站定。这时夜色已渐渐淡去，田地一片寂静，只有小约翰在大声哭喊。

　　“你们对人民犯下罪行，你们滥用权力，强暴我们的女人，毁掉我们的庄稼，饿死我们的孩子，为了这一切，你们要在这个法庭面前接受审判，现判定你们人人有罪。”

　　“这不是法庭。”其中一个骑士咕哝着说。

　　“这是神圣的正义的法庭，大人。”查克雷面对那个人怒声说道，“但是我不指望你承认这个法庭，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正义。”他转过脸来面对其他俘虏，用低沉的声音说，“不过，你们即将尝到正义的滋味，绅士们。你们玷污了你们的职责，使自己的家庭蒙羞，你们亵渎了上帝的名，所以现在你们要带着羞辱去死。本庭判决，你们人人都要从夹道跑过去！”

　　查克雷举起剑来，他身后的人面对面站成两排，手持长矛、标枪，矛尖指向中间那条狭窄的通道。这就是夹道。

　　清晨的空气十分凉爽，微风轻轻地吹着，但是路德维格·冯·赫尔芬斯坦伯爵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呆呆地盯着那两排长矛之间阴暗的夹道。

　　“赫尔芬斯坦伯爵！”查克雷高声喊道。他停顿了一下。人群正源源不断地走出城门，跑下斜坡，向这片开阔的草地涌来。他们聚集在查克雷后面，远离那条夹道，面对着俘虏们。他们都很安静，但是也很紧张。查克雷更大声地冲伯爵吼叫：“阁下，该你了！你来跳第一支舞！”他猛地挥手指着那两排长矛。人群骚动不安起来，但是他们没有欢呼，也没有喊叫。

　　突然有几个人从谷仓那里叫喊着跑过来，打破了人群中那种不自然的寂静。领头的是莫拉的父亲托马斯·盖尔。他推搡着挤到人群前面。

　　“赫尔芬斯坦！”他大吼一声，向伯爵扑过去，将伯爵撞倒在地，并压在他身上。“你！你强奸了我的小莫拉！你毁了她！你这头猪！去死吧！”他呜咽着，左右开弓猛烈地击打双手仍绑在背后的伯爵。查克雷和其他几个人把他拉开，警告他待在一旁。

　　“托马斯，他已经被判决了，”查克雷说，“你也站到夹道那去吧，你会有机会的。去吧。”

　　托马斯抓起同伴递给他的锋利的长矛，咒骂着站在其中一排行刑者的最前面。

　　英格丽·赫尔芬斯坦从抓着她的农民手里挣脱出来，抱着孩子，扑倒在查克雷脚下。“饶恕他吧！”她哭喊着，跪爬着抓住号哭的孩子。“上帝救我们！”她哆嗦着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条来包裹小约翰胳膊上的伤口。

　　查克雷仰头对着天空，闭上眼睛，尽情品尝着这一刻，然后低头看着伯爵夫人。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在清晨铅灰色的日光下眨都不眨。他的话就像一把把匕首插过来：“你也祈求饶恕，女人！你也为你的丈夫祷告！你这位伯爵夫人竟像无助的小姑娘一样哭泣！不！我绝不会饶恕他！”他吼叫着，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后面。他失去了控制，跳到她身上，膝盖压在她的胸口，在她头顶上举起了剑。小约翰在妈妈的肩膀旁边的地上坐着，哭得声嘶力竭。

　　“报仇！”黑侠霍夫曼尖叫着说。

　　她的话刚一出口，暴民就开始响应：“报仇！”狂热的情绪就像一道闪电从人群里扫过。暴民们拥挤着向前，热切渴望观看这种复仇的场面。

　　圈外有个人挤上前来，站在离查克雷十米的地方。他右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刀。“赫尔芬斯坦伯爵夫人！”他用刀指着她，怒吼道，“你的猎人、你的猎狗、你的卫兵们毁了我的庄稼，我的儿子们试图阻止他们时，你的人像杀猪一样把他们杀死了！女人，我要报仇！为我儿子们的生命报仇！”他突然举起刀，使出全身力气向伯爵夫人掷去。

　　查克雷跳到了一旁。刀子呼啸着飞过来，击中了小约翰的胳膊。鲜血喷射到他妈妈的脸上。

　　“饶命！”她疯狂地哭喊着，翻滚着去抓惊恐地尖叫的儿子。“上帝救我们！”

　　查克雷站起来，哈哈大笑。

　　又有一个人从查克雷身后站出来，盯着像木头一样站着不动的伯爵。“赫尔芬斯坦，”他吼道，“你把我弟弟扔进了地牢，就因为他没有在你经过时脱帽致敬！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你的家人带来什么后果？”他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其他人也叫喊着走上前来。

　　“我的父亲，”一个女人叫嚷道，“我的父亲有一天带了食物回来。我们在挨饿，等着父亲带回来食物。那不过是一只他在自己的地里杀死的野兔。他自己的地里！你却砍去了他的双手！上帝审判你，赫尔芬斯坦。上帝送你下地狱！”她激动地喊叫着，热泪从她脸上流下来。人们都开始数说他的罪行，吼声越来越高，恨不得自己上前把他撕成碎片。

　　“求求你！”伯爵终于呼喊出来了，“求求你，罗尔巴克！听我说，我把我的财产都给你，所有的财产。”

　　查克雷面向人群放声大笑。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赫尔芬斯坦只得高声喊叫：“还有查理皇帝亲自赏赐的六万古尔登。我发誓，我……”他跪倒在地，哭泣着说，“以我妻子和儿子的人头担保，我发誓。”他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查克雷向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慢慢地弯下身来盯着赫尔芬斯坦的眼睛。他用剑尖支着伯爵的下巴，抬起他的头面对自己。“我亲爱的赫尔芬斯坦伯爵，”他冷酷地说，“你就是交出六万桶珍珠我也不会饶你的性命。你已经跪下了，赫尔芬斯坦。很好，省得你再跪下认罪了。因为我是查克雷·罗尔巴克，我不许你活着见到太阳！”

　　一个神甫走上前来接受了伯爵的认罪，一名风笛手开始吹奏。随着神甫的一句“阿门”，人们开始鼓掌，查克雷的几名手下推着伯爵向夹道走去。查克雷一把将英格丽从地上拽起来，好让她更清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走向死亡。小约翰仍在她怀中哭泣。

　　黑侠霍夫曼在头顶上拍着手，咧着嘴笑着，看着年轻的伯爵走近夹道。伯爵在夹道前一米多的地方站住，回头看了英格丽和小约翰一眼，然后猛地转身跑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没跑五步他就倒下了，身上被十几根尖利的长矛扎透了。

　　查克雷松开了英格丽，走到尸体旁边。他低声对自己说：“报仇。为了莫拉。”然后转身去解决那些还站在死亡线上的人。

　　不到半个小时，其余15名骑士都以同样的方式一个接一个地迈向了死亡。太阳冲出了地平线，俘虏中只剩下了伯爵夫人和小约翰。她丈夫和其他发誓保护她的骑士们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躺在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似乎他们不过是突然地、随随便便地睡着了。查克雷向她走过去。他大声说话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你坐着金碧辉煌的马车来到魏恩斯贝格，现在你却要坐着粪车离开！”他伸手从安了轮子的粪车上抓了一把马粪，举到伯爵夫人鼻子下面。“把这个送给你的查理皇帝！”查克雷把马粪扔回车厢，示意他的人往前走，但是伯爵夫人开口了。她紧紧地抱着儿子，眼睛注视着太阳。她多么希望现在是复活节的早上啊。她的声音轻柔、安静。

　　“我犯了极大的罪，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她说。人群安静下来。刚朝她走了两步的几个人止住了脚步。她面对着人们，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说：“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也是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进入耶路撒冷的，但是他不久就离开了那个城市，背负着十字架，被他所服侍的人嘲笑、吐唾沫。他是我的安慰。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罪人，我愿意宽恕你。”

　　查克雷咆哮着发出命令，三名手下走到这个女人身边，剥掉她的衣服，把农妇穿的破烂衣服扔给她。黑侠霍夫曼哈哈大笑，高声咒骂着伯爵夫人，朝她和她的孩子吐唾沫。英格丽紧紧地抱着小约翰。两个农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粪车上。其中一个农民挥动着鞭子抽赶拉车的公牛。公牛哞哞地低吼着，用力向前拉扯。那个人又抽了一鞭，牛车终于摇晃着出了车辙，慢吞吞地向海尔布隆驶去。车厢上拉着粪便、伯爵夫人英格丽·赫尔芬斯坦和她的儿子小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