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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黑道自有黑道难,风流也有风流债(4)

  这几位流氓大亨是勾得很紧的,一般外省人想在上海滩占个码头,不在这几位的门下叫爷叫爹,不把银子上足,不把大腿拍舒服,是万万做不到的。唯独王亚樵,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当年一百把斧头杀开一条门路,在这几个人的面前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居然风吹不倒雨打不散地站住了,而且站得很稳当。几年下来,王亚樵在外面世界晃了一圈,当过旅长、当过别动队司令、当过宣抚使、当过国民大会代表。管他当什么,只要不在上海碍事就行。谁知这几位大亨刚刚松了一口气,那位先生丢了众官又重新回上海滩争霸来了,一来就大开杀戒,不断制造新闻。黄金荣终于明白王亚樵不是一只软翅的鸟,也不能不在暗中惊叹王亚樵的胆量和能量。对付王亚樵,他们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则,不与之交往,也不惹他。黄金荣曾经对其门徒说:“王老九这个人很讨厌,素来吃软不吃硬。碰上了给个方便大家相安无事,切莫在他面前惹是生非。咱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君子咱不怕,毛贼咱不惹。”杜月笙也说:“王亚樵是穷光蛋,惹了事一拍屁股拔腿就走,咱们可是有家有业,惹了他,今日放你一把火,明天杀你一个人,是很划不来的。”

  尽管就势力而言,王亚樵无法与这几位流氓泰斗抗衡,但用王亚樵的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黛玉就怕焦大爷。”

  因此,黄金荣等人对王亚樵,能躲就躲,躲不了就吓,吓不了就让,让不了就赔笑,就拿银子笼络。

  怕有事偏有事,躲不了也吓不了。

  王亚樵派人刺杀赵铁桥,虽然出于本意是为王乐平等人报仇,但外面还有一层,就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问题是李国杰给钱不够,还有一艘“江安”号轮船漂在海上,不知是疏忽忘记,还是要故意挑逗鹬蚌相争,这艘船李国杰早在托王杀赵之前就许诺给了张啸林。赵铁桥尸骨未冷,王亚樵便派人去码头接管“江安”号,谁知该船已经启封,从船长到水手都换成了杜月笙和张啸林的人。张啸林之所以要这艘船,也不是占为己有,而是与杜月笙做走私生意所需。王亚樵派去的赵士发等人与杜月笙手下的船长丁一刀当场争执起来。赵士发说:“李老板将船作价一万大洋卖给九爷,有契约在此。”说完便将李国杰亲笔签下的字据递给丁一刀。

  哪知丁一刀接过字据,看也不看一眼,两把撕碎扔进水里,傲慢地说:“我管你什么鸡巴酒爷菜爷,老子只认杜爷张爷。李国杰私卖官船,被张爷抓住把柄要告到庐山蒋主席那里,这船是姓李的送给张先生堵嘴的。你们这群合肥蛮子不知天高地厚,跑这儿撒野,莫非想找打?”

  赵士发见丁一刀态度蛮横,而且将字据撕碎,不禁怒火中烧,大骂道:“弄你妈丁一刀,不把字据捞出来给我粘上,老子斧头不饶你!”说完,向随身十几名弟兄一挥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斧头,举过头顶向丁一刀扑去。丁一刀原是行伍出身,自恃有杜月笙、张啸林双重后台,哪里把赵士发放在眼里,于是也指挥部下迎战。于是拳打脚踢,斧砍刀劈,银光闪烁,血色弥漫。丁一刀船上共有四十余人,赵士发人少招架不住,当时被砍伤几个,见要出人命,急令收兵。赵士发的臂上也挨了一板子,浑身是血跑回去向王亚樵报告接船被殴经过,王亚樵雷霆震怒。

  此时,斧头党虽然分散几年人处各地,但自王亚樵来沪后,又联络了许多皖籍工人和勇武之士。当下,王亚樵将人纠集起来,共五百余人,有枪的拿枪,有刀的扛刀,有斧头的拎斧头。王亚樵站在高处对众人说:“想当年皖人抱成一团,一批斧头杀得上海滩阿猫阿狗屁不敢放一个。几年下来,乌合之众,如今寻衅殴斗,伤我弟兄,是可忍孰不可忍。借今日之机,皖人重新联盟,我王亚樵与同乡兄弟同生同死,绝不让沪贼称王称霸。今天武力接管‘江安’号,权作斧头党复兴誓师,有胆量的跟我见见世面去。”

  众人齐声呐喊:“跟九爷走,摘掉杜月笙的小卵子。”

  王亚樵大手一挥,五百余人如潮涌动,又是杀声连天,刀光剑影与日争辉,其阵势比当年斧头党初次出动更加威壮。

  消息很快传到杜月笙那里。杜月笙闻悉“斧头党”又呐喊扑来,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击掌而叹:“造孽造孽,丁一刀无知,又惹这祸害出笼,不知要酿成何等后果。”事不宜迟,派人飞报张啸林,请其前来商议对策。

  张啸林闻报,也是连连叫苦,驱车飞驰华格臬路杜氏公馆,二人未及寒暄,书归正传,商议对策。

  当时,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已同蒋介石勾结甚紧,三人都挂上了国民党少将参议头衔,俨然政府官员,如派人与王亚樵械斗,恐声势浩大,收不了场。

  张啸林提议,以暗杀对暗杀,先与王亚樵言和,做缓兵之计,然后派人将王杀掉。

  杜月笙说:“言和可以,行刺断然使不得,冤家宜解不宜结,王贼门徒众多,倘杀他不成,他必加恨,你我更不知横祸何时飞来。这笔账应该这样算:让他一步,多个朋友,而且是强硬的朋友;与他争斗,多个敌人,而且是凶狠的对手。一反一正,差之甚远。我的意思,吃个闷亏,让他一步,借此机会,递个眼色给他。他得了好处,必然对我们好感,如此,往后不知要少多少麻烦。”

  二人最终议定:让。

  王亚樵带领五百余众,一路浩浩荡荡杀向黄浦码头,丁一刀早已望风而逃,喝令水手将船开到江心。王亚樵等人在岸上列好阵势,向江中喊话,令丁一刀率船靠岸,否则小命不保。

  正嚷嚷间,一辆小汽车开来停下。杜月笙身着长袍马褂钻出汽车,满脸含笑,从容不迫地走向王亚樵的队伍,边走边问:“哪位是九爷亚樵先生?”

  杜月笙的身后除两名保镖远远跟着以外,再也没有其他门徒。他的从容和笑脸当真把皖籍队伍镇住了。

  王亚樵远远看得真切,向队伍又挥了挥手,平息了喊声,迎了过去,说:“我就是王亚樵,敢问来人可是杜爷月笙先生?”

  杜月笙说:“正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王亚樵四五步远处停下,双手拄起文明棍,含笑说:“久闻王先生大名,幸会,幸会。”

  王亚樵说:“杜先生不用客气,我闻先生大名也是如雷贯耳,但王亚樵做事,先小人后君子。李国杰欠我一笔糊涂债,以‘江安’号抵押,今日我之前来,是为了接管此船。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竟信口雌黄,占船不予,反而伤我弟兄。若被擒住,定然不饶。”

  这话绵里有针,指桑骂槐,但杜月笙仍然不急不恼,平和地说:“王先生息怒。此事内中还有隐情。怪只怪李国杰这个畜牲,一女二嫁,害你我反目。既是王先生在先,这船就是王先生的了。你我同在上海谋生,来日方长,大家都不容易,还望互相提携才好。”

  王亚樵心中明知杜月笙是什么角色,对他也是厌恶加仇恨。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况且他也是风云人物,跺一跺脚,上海滩十里都要动一动。鉴于自己地盘不大,真弄僵了,也不是好事。明白了这一层,嘴上的话便好听多了,说:“其实一条破船能值几何,我王亚樵不过吐一口气,杜先生平易近人,亚樵实为感动。先生急需,这船我拱手相送,往后杜先生多加关照就是了。”

  杜月笙连忙说:“岂敢岂敢,这船我是绝意放弃的,亚樵兄不要推辞。不仅如此,月笙还备有薄礼,权向受伤兄弟赔礼道歉。”一扬手,一名保镖送过来一只箱子,放在王亚樵面前,单腿跪下,将箱子打开,里面有十几条黄金,其余均是洋钱。

  王亚樵见状,哈哈大笑,说:“杜爷小看亚樵了,我虽然异乡飘流,但视钱财如粪土,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与人消灾,岂能白受人钱财?”

  杜月笙正色说:“亚樵兄见外了,这点小意思算得了什么!亚樵兄见笑,你我既是朋友,朋友之间,礼尚往来,待我落难,亚樵兄赐我一杯水酒,也就还清了。”

  王亚樵仍假意坚辞不受,说:“钱虽不多,但无功受禄,心中有愧,断然不受。”

  杜月笙也冷下脸来,说:“此说,亚樵兄是不给面子了?既然拎来,岂有拎回之理,亚樵兄不受,索性扔进江里,你我都全了面子。”

  王亚樵又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说:“也罢。杜先生是上海滩大人物,亚樵自是学生,既然杜先生诚意所赐,我只好收下,给弟兄们做个茶钱。所欠盛情,容图后报。”于是弯腰捧出洋钱,落雪般撒向随行的皖籍门徒,众人雀跃欢呼,皆大欢喜。

  这一遭,王亚樵既得了船,又得了钱,还与杜月笙表示了和善,歪打正着,大获全胜,收益颇丰。杜月笙虽然失了船,花了钱,但同王亚樵近了一步,自恃免了许多不意横祸,心中也很充实。只可怜李国杰,本想坐观龙虎争斗,没想到龙虎握手言欢,既得罪了龙,又得罪了虎,无疑自己挖坑埋自己。果然,没过多久,就在新闸路寓所被刺身亡。至于何人所为,只有天知道。如此小角色,谁也不屑追究,真可谓害人害自己,不挣钱白不挣,挣钱也白挣;不死白不死,死了白死。

  杜宋风波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宋子文听朋友们谈了许多事情,这些事都是有关杜月笙的。他半真半假地说:“看来修家谱时,我该攀赵匡胤为祖了。”众人不解,宋子文恶作剧似地说:“因为他是宋高祖呀!”说得大家都大笑起来。

  谁知,在场的有孔祥熙,他作贼心虚,认为宋子文也同时嘲讽他认孔丘为祖宗,但他又不便发火只有尴尬地跟着笑。

  不久,杜月笙便知道了,气得直拍桌子骂宋子文的老娘。杜月笙本想找宋子文问个清白,但转念一想,如果宋子文没说或说了又不承认呢,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果说,上面这些事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而让宋子文逃脱了,那么,这次却让他杜月笙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恶气。不过,宋子文毕竟非一般人物可比,他后台硬,根基深,头脑聪明,因此,杜月笙不想打草惊蛇,他要亲自会一会宋子文再作决定。

  其实,杜月笙完全错怪了宋子文。这段时间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儿不晓得杜派了什么人去找他。1931年1月7日(也就是杜月笙派人找宋的前一天),宋子文应张学良电邀由南京启程赴天津,与张学良商洽北方各省裁厘后军政费用抵补及晋绥军善后费用诸问题。

  宋子文与张学良关系密切,因而会谈很成功。10日,宋子文在津对记者谈,全国裁厘后损失约9900万元,中央办统税5种,特种消费税19种,各省所受裁厘损失当由中央酌补。18日,宋子文离津返京,19日向蒋介石报告办理北方裁厘及张学良商洽北方军队编遣费情形。蒋介石谓宋子文此行卓有成效。

  这天,宋子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张乐怡满面春风地迎上去。宋子文一见娇妻,疲倦顿消,他说了一通“想念”之类的话。

  “以后呀,你去哪里都得让我跟去。”张乐怡说,“你的衣食住行应由我照顾,我不在你就别出去……”

  “那怎么行呀?”宋子文一听张乐怡要跟去就急:“每次外出又苦又累,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呢?”

  “我是你的妻子呀,我有这个责任嘛。”张乐怡不乐意了。

  “正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不能让你去!”宋子文断然地说:“因为我爱你,我也有这个责任……”

  “你以为把我留在家中就是爱我?”张乐怡也提高了声音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两人正争吵之际,秘书来报:“杜专员到!”宋子文一惊:这个魔头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不及多想,宋子文说了声:“请他进来!”就与张乐怡迅速将家里整理一下。张乐怡这一点很好,不管自己如何与丈夫过不去,只要有外人来了,她立即变得十分乖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杜月笙一进门就说了句不冷不热的话:“宋部长真是大忙人,到处找不着。”

  “哪里哪里。”宋子文应付着:“都是一些琐事。”他知道,杜月笙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似乎暗暗猜到杜月笙是为那600万元钱而来,但只要杜不明说,他就装糊涂。

  杜月笙接过张乐怡送来的热茶,说:“宋部长,近来我做生意亏了大本……”

  杜月笙含而不露,但他已把信息传了出来:宋子文,你该知道这笔生意是什么吧?

  宋子文当然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但他却说:“生意上的事有得有失,杜专员不必难过。”宋子文的意思是:你虽然失去600万,可你得到的何止是这些?

  杜月笙不是傻瓜,但他有气只往心里压,口头上还是锋芒逼人却又一脸微笑:“宋部长言之有理。不过,生意场上的事我也见过不少,要是得失有理也就无怨无悔了。”

  谁知宋子文以傻对傻,说:“杜专员真会开玩笑,如果得失有理还谈什么得失?”

  杜月笙有点尴尬,他知道在嘴皮上讨不了宋子文的便宜,于是说:“宋部长太忙,不便久留,告辞!”起身就走。

  宋子文知道杜月笙生气了,也不挽留,送他出去就是。心想:那件事要怪只能怪你杜月笙自己。你想反悔找蒋介石要去。

  杜月笙从南京回来,气鼓鼓的。他没想到宋子文是这么一根软皮筋!他真想立即将宋绑架过来,威逼他交出钱来。当然,杜月笙不会这么做,他得罪不起老蒋。但是那钱他还是想要回来,因为他在浦东高桥新建的杜氏家祠即将竣工,落成典礼必定要花一大笔钱。

  所以,杜月笙又派出一些喽啰以此为借口找宋子文明说了。有一回,一名喽啰回来报告,说宋子文讲的,他要研究研究再作决定。杜月笙气得左右开弓,打了那喽啰无数个耳光,他仿佛在打宋子文似的,一脸的猪肝色。心里还直骂:“奶奶个熊!这钱本来是老子的,你还研究个屁!…

  不过,那段日子宋子文天上地下,难见踪影,要找他的麻烦也非易事。何况,杜氏家祠的落成典礼把杜月笙也忙得分不开身来,有关索钱的事情暂且先搁置一边,因为,他要花钱真是太容易了。他之所以要和宋子文较劲是因为气不顺!

  一天,杜月笙正忙得团团转,他的秘书将一份简报送来。杜月笙用眼一扫,但见上面写道:“4月20日,财政部长宋子文谈中央银行概况,略谓该行于1924年由孙中山亲自创立,其时无资,印刷钞票款亦靠贷款。1927年设筹备处于沪道胜银行旧址,1928年政府集资2000万元,同年11月正式开幕,当时上海各行均拒收中央银行钞票,经向各行存人5万元方许。1928年资产总数4700万元,1929年达8700万元,1930年已有1万万2千4百万元,至本年3月资产总额已超过2万万元。此钱由政府极力扩张,中行除普通业务外,凡政府所有银行事务概由中行办理。今后5年内,中行资产可增至20万万元。”

  “哼!”杜月笙冷笑一声,将简报撕得粉碎,并对他的秘书说:“以后,非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烦我!”秘书抱头而去。

  杜月笙的杜家祠堂落成典礼费用无法细算,据说至少花几百万银元,事后杜月笙说,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那么大的场面。他最得意的是法租界当局竟准许他那样大搞,因为自有租界以来,从未让中国军队开入过,这次能把陆海军、公安部队等开入租界还是第一遭。蒋介石去上海住在租界的公馆里,也只能带便衣警卫,从来也不准调军队去给他守卫。

  当然,还令杜月笙引以为荣的是蒋介石送去的金匾和祝词彩亭。作为回报,在蒋介石生日时,他送去一架飞机。由于飞机上标有“上海禁烟局”的大字,有知情者掩口大笑:蒋介石禁烟飞上了天,真是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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