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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读书篇(9)

  九、五箴并序

  【题解】

  曾国藩于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即28岁那年通过了会试、殿试、朝考,深受道光皇帝的赏识,将他从朝考第一等第三名拔置为第二名,并授予翰林院庶吉士。曾国藩于会试后即改名国藩,表达自己欲为国家藩篱的宏大抱负,为此特作五句箴言以自励,由此开启了京师十几年的读书治学的生涯。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也!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予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侮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译文】

  我自小不能自立,光阴荏苒一直到今天。大抵古人已经学有所成的年纪,而我却还这样碌碌无为。这不是很悲哀吗?这种状态一天一天地延续下去,人世上的事日益纷杂,而我的德性和智慧也一天甚过一天地减损,眼见得江河日下,其势不可挽回,又清晰可见。都说疾患可以用来增进智慧,逸乐却容易招致灭亡,我仅凭一个中等的资质而获得安顺的境遇,将要刻苦自励以求振作起来,想必十分艰难!特作五箴用以自勉。

  立志箴

  辉煌的先哲,绝非平凡之辈。而我这样一位藐小之人,同样是父母所生。聪明和福禄,赐予我的已是够丰厚的了!可我却轻弃这天恩而沉溺于享乐,这样势必导致凶险与灾祸降临。悔恨日积月累多致万千,应该结束了。逝去的没办法追回,一切请从今天开始。肩负起伦理纲常,著书立说加以弘扬,只要一息尚存,便永志不忘。

  居敬箴

  天与地各有其确定的位置,阴阳五行孕育出生命。天、地、人像鼎足一样匹配在一起,实际上就是所说的三才。像祭祀那样恭敬明洁,以此凝定为你的生命。如果你不能做到端庄,就会有损于生命本性。有哪个人可以怠慢?有哪件事可以松懈?对事情松懈,就会一事无成,对别人怠慢别人就会反过来怠慢你。即便别人不反还于你,也会助长我们的骄傲。如果是人,对你只是轻视,如果是天,对你的处罚则会非常明显。

  主静箴

  为了观看日出,提前一天斋戒独宿,天将破晓雄鸡一声高唱。万物都无声无息,只听见远处的钟声。后面有毒蛇,前面有猛兽。努力驱除恐惧安定心魂,谁又敢来犯我?岂能畏缩逃避,勇敢地面对一切。只要我专心致志,任它杂乱纷纷我自不为所动。忙碌半生,不能自主。如今我年龄已不小了,难道要心烦意乱以终此生?

  谨言箴

  用花言巧语取悦于人,最终只能是扰乱了自己。用闲言碎语来打发一天的时光,也会扰乱你的心神。颖悟的人不夸耀,夸耀的人不颖悟。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让智者见笑,让愚者惊骇。那惊骇的人弄清原委以后,会说你在欺骗。笑话你的人会更加鄙视你,不管你怎样坚持也消除不了别人的怀疑。忧患悔恨像草一样丛集,做此箴言以攻治自己的毛病。铭记以后仍然重蹈其覆辙,便只能感叹你已经老了。

  有恒箴

  自从识字,经历很多事到了现在。二十八年,竟一无所知。过去所高兴的,经过一段时间就轻视了。旧的扔掉了,新的又很快改变了。道德、学业不能持久,每天都为外物所改变。你吃了一顿饭又吃一顿饭,竟没有感到有一点多余。一粒粮食一粒粮食不断增加,时间久了,就会盈满一斗。老天爷掌握我们的命运,请允许我通过您的仆人向您禀报。

  十、求阙斋记

  【题解】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国藩为自己的书斋取名“求阙斋”。这是他在读《易·临卦》时所受到的启示。联系自己仕途顺遂,恐无福消受,担心盈满之时,便会走向衰竭,故此欲防盈戒满,必须反过来求阙。于是便有了享誉于晚清政坛和文坛的求阙斋和这篇《求阙斋记》。曾氏还有《求阙斋读书录》四卷,王定安编有《求阙斋弟子记》三十二卷。

  国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刚侵而长矣,至于八月有凶,消亦不久也,可畏也哉。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阴至矣,则进而生阳。一损一益,自然之理也。

  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阙。是故体安车驾,则金舆鏓衡不足于乘;目辨五色,则黼黻文章不足于服。由是八音繁会不足于耳,庶羞珍膳不足于味。穷巷瓮牖之夫,骤膺金紫,物以移其体,习以荡其志,向所搤捥而不得者,渐乃厌鄙而不屑御。旁观者以为固然,不足訾议。故曰:位不期骄,禄不期侈,彼为象箸,必为玉杯。积渐之势然也。而好奇之士,巧取曲营,不逐众之所争,独汲汲于所谓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贵富以饱其欲,或声誉以厌其情,其于志盈一也。夫名者,先王所以驱一世于轨物也。中人以下,蹈其不实,于是爵禄以显驭之,名以阴驱之,使之践其迹,不必明其意。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惧名之既加,则得于内者日浮,将耻之矣。而浅者哗然惊之,不亦悲乎?

  国藩不肖,备员东宫之末,世之所谓清秩。家承余荫,自王父母以下,并康强安顺。孟子称“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抑又过之。《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不协于极,不罹于咎,女则锡之福。”若国藩者,无为无猷,而多罹多咎,而或锡之福,所谓不称其服者欤?于是名其所居曰“求阙斋”,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嗜,皆使留其阙陷。礼主减而乐主盈,乐不可极,以礼节之,庶以制吾性焉。若夫令闻广誉,尤造物所靳予者,实至而归之,所取已贪矣,况以无实者攘之乎?行非圣人而有完名者,殆不能无所矜饰于其间也。吾亦将守吾阙者焉。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国藩谨记。

  【译文】

  国藩读《易》读到临卦,喟然叹道:阳刚渐渐增长,到八月便有不祥的兆头,消损也就不远了,很可怕的。天地间的气,阳来了,则退而生阴,阴来了,则进而生阳。一损一益,是自然的规律。

  事物生来就有贪欲,喜好圆满而忘记了自己的缺失。故此身体安然地乘坐车子,即便是龙辇一般华贵都不能满足;眼睛辨认五色,即使色彩艳丽华美的衣服也不配他穿。于是八音繁会满足不了他的听觉,珍奇美宴也满足不了他的味觉。穷巷贫寒的汉子,骤然官服加身,环境改变了他的体貌,习惯动摇了他的意志,向来激切欲求却得不到的东西,渐渐地反过来厌恶鄙弃而不屑于使用。一旁观看的人竟也认为本该如此,不值得非议。所以说:身居高位不想骄傲而骄傲自至,享受厚禄不想奢侈而奢侈自来,你一旦使用了象牙所制的筷子,就一定会使用玉石所做的杯子。这是逐渐积累而成的。而那些喜好猎奇的人,用尽巧思、费尽心机,不随波逐流,唯独热切而贪娈地谋求虚名,同正派人士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中有人追求豪富以满足欲望,有人追求名誉以满足虚荣,但对于追求满足这一点而言则是一样的。所谓名,是先王用来将世间的一切都纳入法度与规则之内。中等资质以下的人,总是谋虚逐妄,于是便明着用爵禄来驾驭,暗着用名誉来驱使,使他们按着人家设计好的去做,却不明白其用意。而像君子一类的人,深知道德的实质,才畏惧名望施加到自己头上,而在内心却感到一天天地浮躁,觉得是一种耻辱。至于那些浅薄的人则热热闹闹地加以谋求,不是很悲哀了吗?

  国藩不肖,在詹事府里凑数,在世人眼里做着所谓清贵的官。承受家庭的余荫,自祖父母以下,一直康强安顺。按孟子所说“父母都在,兄弟没有意外”,我的家境比这还要好。《尚书·洪范》说:“凡是百姓中,有谋略有作为有操守的人;不合规则,却没陷于罪恶的人,您都要赐给他们幸福。”像国藩这样的,没有作为没有谋略,犯下很多过失,反而赐给幸福,这不正是所谓受之有愧一类的吗?于是,便给自己的居所取名“求阙斋”,凡是外来的荣誉,感官身体的贪欲嗜好,都让它列在所求的缺欠之内。礼的功用在于节制,而乐的功用在于充盈,但乐不可走到极至,要用礼加以节制,但愿以此来约束我的性情。至于美好的名声与广泛的赞誉,尤其是造物者所吝啬给予的,有了实际的成就,名誉自然会随之而来的,刻意索取就已经是贪娈了,何况本来没有实绩却窃取争夺虚名呢?行动够不上圣人而享受圣人美名的人,大抵其间不能没有夸耀伪饰之处。我将要守住我的缺欠不足。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曾国藩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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