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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地狱在你的心里

  安史之乱的战火依然在如火如荼地燃烧,当时中国人口最为稠密、经济最为发达的北方陷入了长期的战乱之中,人口死亡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根据史料,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公元755年,全国人口有5300多万,到安史之乱结束时,只剩下了1700万,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八年间,全国死于战乱、饥饿、疾患的人口达3600多万。战火所经过的地方,尤其是中原与河朔地区,当地百姓几乎被反复拉锯的官军与匪徒杀了个精光!因而,释地藏在化城寺经常举行水陆法会,超度那些在残酷战争中死亡的兵民。天长日久,当地以及周边的百姓都明白了因果道理,洁身自好,不欺暗室,民心更加纯真善良。

  一日,寺里来了一位举止稳重、面色沉静、银髯飘飘的老者。他举手投足之间,是那样地从容不迫;言谈话语之时,一板一眼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种严谨而又宽厚的长者之风,叫人由衷赞叹;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令人肃然起敬。

  据陪同他前来的人介绍说,老爷子姓尹,名仲达,乃宛陵(今宣城)人士,是宛陵一个古老村镇的族长。几十年来,于家庭,他养活了败家的侄子,替丧夫的弟媳支撑门户;于村镇,他主持公道,一碗水端平,将许许多多邻里纠纷化解于无形之中。因此,他老人家之德高望重,不但本族人敬若神明,连三里五乡遇到重大疑难问题,往往也要请他出面仲裁。

  尹仲达老人听说有新罗高僧在九华山弘扬佛法,宣说因果业报,便不顾将近古稀之年的高龄,轿行两百多里,特地前来拜访。

  贵客远道而来,释地藏热情地将他请入方丈,分宾主坐下用茶。稍稍寒暄之后,尹仲达老人微微摆了一下手,随从他而来的几个人知趣地退了出去。方丈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尹仲达老人却依然像是在细细品味杯中的茶水,久久不曾开口。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听说高僧经常宣讲因果报应,是否为真?”

  释地藏点点头:“因果报应,是佛教用来说明世界上一切事物之间关系的基本法则。简单地说,善因生善果,恶因结恶果,称之为‘因果报应’。”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没有例外?”

  “因不虚设,必能感果;因果历然,无一例外;善恶相报,自有轮回。”释地藏斩钉截铁地说。随后,他指着尹仲达的影子说:“您看,有形,则影现。同样,世界上没有无源之水,也没有无根之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任何人都不可能栽下荆棘而得到坦途。”

  “可是,”尹仲达说,“老夫经常看到好人被欺负,而恶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还有,人们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这又是为什么?”

  “从因到果,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其中还有种种的机缘。你种上庄稼,它也不会马上成熟。而且,播种究竟能不能得到收获,还要经过耕耘、浇灌等过程。何况因果连通着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更为复杂。简单地说,也就是过去世的业力为因,感召今生的果;而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是将来的因,感召来生的果。正是这样的因果相续,生死才会轮回无穷。”

  尹仲达老人又低头沉思了半晌,才问道:“人临终之时,阎罗王真的会派小鬼来捉拿亡魂下地狱?人们传说中的地狱里的种种刑罚,是不是真的?”

  释地藏点点头,然后详细解释说:“不是小鬼来捉拿,而是每个人自己所造的罪恶业力驱使你到地狱。所以,阎王告诫说:一切罪过都是你自己所造,不是父母之过,也非兄弟、儿女之过,更不是天帝、先祖以及他人之过。你一生之中,老、病、死三个特使经常警告你:生命无常,业报有期。可是你不觉不醒,依然造种种恶业,因此,你自己必须接受惩罚。”

  释地藏嘴里的“你、你、你”,说得尹仲达心惊肉跳。他硬着头皮说:“大师,你能说说都有哪些地狱吗?其中的情形如何?”

  释地藏回答道:“地狱,都是众生的罪业感召的,所以,人类有多少恶行,就有多少种地狱;人类的心灵有多么肮脏阴暗,地狱就怎样肮脏阴暗;人类的行为有多么残酷无情,地狱的刑罚也就多么惨痛。当然,因为许多人的罪恶相似,也就有了‘八热’、‘八寒’等共业地狱。”

  不知为什么,听了释地藏的介绍,尹仲达的身体在微微打战。他等了好一会,像是从寒冷的冰窖之中挣脱了出来,口气颇为坚决地说:“这些什么因果报应、地狱阎罗,都是你们佛家编造出来吓唬人的!至于目的,不用老夫明说。法师若是有本事,将地狱拿来给老夫看看,或者干脆带老夫到地狱走一遭。”

  释地藏呵呵一笑,道:“因果法则,是不是佛教编造的,人心自有定论。至于地狱,山僧还真能指给你看看。”他毫不客气地指着尹仲达的心窝说:“地狱,就在你的心里!每当你做了罪恶之事,内心必然惊恐不安;而作恶多端之后,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惶惶不可终日,那种备受煎熬的滋味,唯有自己知道!”

  尹仲达又跌入了冰窖之中。

  释地藏为了缓解气氛,又说:“另外,我们人间也有地狱。比如,北方正陷入战乱之中,那些双方反复争夺、拉锯作战地区的民众,就是生活在地狱之中!据我所知,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睢阳(今河南商丘)被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的燕军围困了三个月,守城的唐朝军队在食物断绝之后,开始捕捉城里的妇女和儿童,像猪羊一样将她们宰杀之后吞食。当所有的女人、孩子被吃完,他们就继续抓来那些年老体弱的男子吃……”

  泪流满面的释地藏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这更悲惨的情形,难道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令人发指的睢阳之围,当时的中国家喻户晓,尹仲达当然听说过。那悲惨景象叫人心弦震颤、灵魂寒战,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头皮发麻!

  尹仲达等了一会,又问:“听说地狱之中有判官执法。可是,人海茫茫,那些判官又怎能知晓每一个人的善恶之事?若没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判罪呢?”

  释地藏道:“幽冥界并不像世上的官员判案,阎罗王才不跟你多费口舌呢,让每个人自己以孽镜鉴照。那孽镜明察秋毫,一生所造的善恶之事历历在目、件件不遗。其实,孽镜也是每一个人的心识所成。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骗天骗地,唯独骗不了自己。尹老先生若是不信,请您入夜之后静静而坐,排除一切杂念,心中观想孽镜台,自然就明白了。”

  尹仲达在化城寺一间僻静的客房住了下来,他在蒲团上盘腿坐下,轻轻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寺院寂静,或许是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不一会,他就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片刻之后,尹仲达感到自己身不由己地飘了起来,悠悠荡荡地飘过阴森森的黄泉黑路,来到沃燋石之外正西方向。这里,有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宇,殿前高高的旗杆上幢幡悬挂,上书“秦广王”三个大字。他因而知道,自己来到了冥界十王之第一王的殿堂。他随着人流来到了秦广王殿右边的孽镜台前,那孽镜台高一丈一尺,镜大十围,向东悬挂。那些照过镜子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浑身战栗,全都俯首跪地,连连求饶。可谓:

  孽镜台前,原形毕露;良心审判,灾祸自招。

  尹仲达使劲闭上自己的眼睛。然而,那孽镜之光居然能穿透眼皮,直接将一幕幕图像送到人的脑海之中!

  镜子中首先出现的,是他的侄子。那年,在外做生意的大哥、大嫂与老爹一同遭遇了劫匪,死于非命。他收养了孤零零的侄子。自然,在与三弟分家的时候,大哥的那一份也就暂时划归在了他的名下。他说,替侄子保管着,等侄子长大后再交还。

  他对侄子真好,好到了一切随侄子之意——任他信马由缰,任他随心所欲,任他吃喝嫖赌……

  侄子长大了,尹仲达却不用将那一份家业交还了,因为败家的侄子早已经将属于他自己的财产挥霍一空。当然,二叔很通情达理,每日还让他吃饭,而且下饭的菜很丰富:白眼一碗,讽刺两碟,挖苦三盘,指桑骂槐随时添加……

  侄子居然很要强,自己走出了二叔家门,从此不知所终。

  镜子里隐隐约约出现的第二个人,是他的弟媳。三弟是一根筋,因为侄子的事情与他势同水火。侄子本人以及全村的人都指责三弟对没爹没娘的孩子太过严厉。三弟还总想着给惨死在土匪手里的老爹与大哥报仇。土匪不知怎么就得到了消息,最终他也死在了土匪手里。

  那时,弟媳已经怀了孕。他大仁大义,赶紧将未亡人接到了自己家里。当然,管理三弟家业的重任,也由他担当了起来。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蒙面人轻车熟路地来到弟媳独居的房前,并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房门。漆黑的室内传出一声低沉的惊呼,随即只剩下了急促的喘息……

  许是干柴烈火,许是他的体重太重、用力过猛,那夜之后,弟媳流了产。从此,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不花钱的老妈子,而他也多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第三个人影,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一张充满稚气的脸,像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她是一个佃户的女儿。她爹爹胆小怕事,老实巴交。那年遭遇水灾,田里颗粒无收,自然也就无法交租。他大度地给那老实人免了租,不过,从此以后,他经常趁她父母到地里干活的时候,出入她的家门……

  ……

  尹仲达大汗淋漓,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所有景象不见了踪影。

  静,无边的寂静,唯有室外传来殿角、塔檐的风铃之声:

  “叮当,叮当,叮当……”

  尹仲达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急匆匆地走了。

  在半路上休息时,他在行囊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各人吃饭各人饱,自己的因果自己了。若想消除业债,须生大惭愧心——真心忏悔;生大怖畏心——决不再犯。将不义之财用来帮贫济困,广行善举,普利众生,或许还能得到冤亲债主的原谅。切记: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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