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上——太阳在山坡上笑。

　　太阳在山坡上叫；

　　看羊的，你来吧。

　　这里有粉嫩的草，鲜甜的料。

　　好把你的老山羊，小山羊，喂个滚饱；

　　小孩们你们也来吧。

　　这里有大树，有石洞，有蚱蜢，有小鸟。

　　快来捉一会盲藏，豁一阵虎跳。

　　中上——太阳在山腰里笑。

　　太阳在山坳里叫；

　　游山的你们来吧。

　　这里来望望天，望望田，消消遣。

　　忘记你的心事，丢掉你的烦恼；

　　叫化子们你们也来吧。

　　这里来偎火热的太阳，胜如一件棉袄。

　　还有香客的布施，岂不是妙，岂不是好？

　　晚上——太阳已经躲好。

　　太阳已经去了；

　　野鬼们你们来吧。

　　黑巍巍的星光，照着冷清清的庙。

　　树林里有只猫头鹰，半天里有只九头鸟；

　　来吧，来吧，一起来吧。

　　撞开你的顶头板，唱起你的追魂调。

　　那边来了个和尚，快去耍他一个灵魂出窍！

　　——《东山小曲》

　　这是他的家园，心中一处神圣的净土，他不容许破坏与践踏。快乐、优裕、无虑的生活，爱的滋养，优美的自然环境，这一切的一切使他珍惜与感念。

　　我们镇上东关厢外，有一座黄坭山。山顶有一座七层的塔，塔尖顶著天……有时一只二只，有时三只四只，有时五只六只，蜷着爪往地面瞧的‘饿老鹰’，撑开它们灰苍苍的大翅膀没挂恋似的在盘旋，在半空中浮着，在晚风中泅着，仿佛是按着塔院钟的波荡来练习圆舞似的。那是我做孩子时的‘大鹏’。有时好半天抬头不见一片云的时候听着忧忧的叫响，我们就知道那是宝塔上的饿老鹰寻食吃来了，这一想象半天里秃顶圆睛的英雄，我们背上的小翅膀骨上就仿佛豁出一锉锉铁刷似的羽毛，摇起来呼呼响的，只一摆就冲出了书房门，钻入了玳瑁镶边的白云里玩儿去了，谁耐烦站在先生书桌前晃着身子背早上的多难背的书！

　　对于幼年的志摩而言，生活的善美才能保有一颗至诚向善的心，以至于他的性格中存了孩童般的趣味与落寞。

　　他小小的身量，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长衫，笑起来腼腆而童真。这是志摩最初的印象，如一位不使愁与苦的孩童彼得·潘，永远以快乐的姿态示人。但是，他是真的无忧无愁吗？他的面容是顽童，他的才思却是一位深虑的苦者，他知，爱是生的永续，他若快乐，应当所有的人都快乐。

　　他的同学著名作家、诗人郁达夫回忆志摩时说：“我当时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然而看见了他，心里却老是在想，这顽皮小孩，样子真生得奇怪……仿佛我自己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似的。

　　“那个头大尾巴小，戴着金边近视眼镜的顽皮小孩，平时那样的不用功，那样的爱着小说。他平时拿在手里的总是一卷有光纸上印着石印细字的小本子，而考起来或作起文来却总是分数得的最多的一个。”

　　这就是志摩。他连续五年担任年级级长，而年级级长的要求是成绩全年级第一。不久，辛亥革命爆发，革命的浪潮波及当时的杭州，志摩所读的杭州府中被迫停课，他无奈返回了家乡。也正是在那时，他立志图强，对政治怀有极大的热情与抱负。正如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欲唤醒国人意识一般，年轻的志摩也开始将兴趣与志向偏移于大量的报刊文章、时政要论，以及小说。

　　科学小说，发明新奇，足长科学知识；社会小说，则切举社会之陋习积弊，陈其利害，或破除迷信，解释真理，强人民之自治性质，与社会之改革观念，厥功是伟；警世小说，历述人心之险恶，世事之崎岖，触目刿心，足长涉世经验；探险航海小说，或乘长风，破万里浪，或辟草莽，登最高峰，或探两极，或觅新地，志气坚忍，百折不回，足以养成人民之壮志毅力；至若滑稽小说，虽属小品文字，而藉诙谐以讽世，昔日之方朔髡奴，亦足以怡情适性，解愁破闷。

　　他受梁启超的影响颇深，而这也正为日后成就他与梁启超先生的一段师生之宜落下伏笔。

　　都说人如其名，关于那两种传言，不管是“摩顶放踵”，还是立志做诗人王摩诘，志摩或多或少都沾了边。但是，他骨子里到底是十分浪漫唯美的人，他渴望的理想尚未着地，便让爱等生。这亦是他另一个完善的人初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