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上那一点子黑的已经迫近在我的头顶。

　　形成一架鸟形的机器。

　　忽的机沿一侧，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声炸响——炸碎了我在飞行中的幻想。

　　青天里平添了几堆破碎的浮云。

　　——《想飞》

　　他在《猛虎集》序文中写道：“诗人也是一种痴鸟，他把他的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地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白花染成大红他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深成的一片。”

　　这不禁让人想起破空刺鸣的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开雀巢开始，荆棘鸟便执著地寻找着荆棘树。当它终于如愿以偿，就将自己娇小的身体扎进一株最长、最尖的荆棘树上，流着血与泪放声歌唱，而那凄美动人、婉转如霞的歌声使人间所有的声音刹那间黯然失色。一曲终了，荆棘鸟以身殉歌——以一种惨烈的悲壮塑造美丽的永恒，给人间留下悲怆而瑰丽的谜。

　　倘若志摩是荆棘鸟的化身，那么，他一生执著寻觅的荆棘树就是他的理想，他的爱。他愿意为理想与爱献出宝贵的青春年华，献出赤忱如歌的生命。

　　1897年·冬

　　这一年，志摩出生在江南一户殷实的富商人家。海宁硖石，这是一处有山有水孕育新生之地，天空永远是高朗的青蓝，天边几朵映着朝霞的云，仿若带着不可预知的福祉从天而降。错落有致的白墙黑瓦，映着天空更蓝更透彻，小桥流水是诗意江南的特色，淡淡斜阳，视野之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烟雾，使眼前的景致愈发如同一幅飘渺淡雅的画卷。

　　志摩的童年是幸福的。江南的山与水滋养他，他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片干净秀美的土地，看天边彤霞染亮江南的春色，流水潺潺，鸳鸯戏水，想象自己是乘着祥云翩翩而降的仙童，在青山绿水的人世流连一番，感悟人间真意。

　　他的父母宠爱他，为他取名章垿。他是家中独子，被父母寄予深切的厚望。从小到大，他都被安好地呵护在重重深宅内，过着丰盛富足的少爷生活。他是家人眼中的一块至纯至美的宝玉，经受南方春雨的洗润，愈发光彩夺目。他是傲的，亦是多愁善感的。因为他从不未生计与前程发愁，他被当做小女儿一样宠溺娇养，又整日被一群人簇拥着呵护着，如同众星拱月般自觉生来就该是天上的云，不同于落地的春泥。

　　志摩。志摩。“志摩”之意，有人猜言：一是志在“摩顶放踵”，一是志在做诗人王摩诘。事实却非如此。一位叫做志恢的云游僧人，某日至徐家，见到年幼的志摩，抚摸其头顶，称，“此子系麒麟再生，将来必成大器。”于是，便有了“徐志摩”的由来。

　　他后来确然成为了卓越非凡的诗人，亦因了“徐志摩”这个名字，开启了诗坛别样的新月之色。但，彼时的他，志不在此。他的理想是做中国的汉密尔顿，因他生在商人之家，自小被寄托传承与兴旺家族的期许，且他满怀忧国忧民之情，虽年幼身在故里，却也因着时局的动荡与文人乡士的言传身教而激起一颗雀跃报国之心。

　　“国难方兴，忧心如捣。室如悬罄，野无青草。嗟尔青年，维国之宝，慎尔所习，以騞我恼。诚哉，是摩之所以引惕而自励也。传曰：父母在，不远游。今弃祖国五万里，违父母之养，入异俗之域，舍安乐而耽劳苦，固未尝不痛心欲泣，而卒不得已者，将以忍小剧而克大绪也。耻德业之不立，惶恤斯须之辛苦，悼邦国之殄瘁，敢恋晨昏之小节，刘子舞剑，良有以也；祖生击楫起，岂徒然哉……国运以苟延也今日，作波韩之续也今日，而今日之事，吾属青年实负其责，勿地大物博，妄自夸诞，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谏。夫朝野之醉生梦死，固足自亡绝，而况他人之鱼肉我耶？”

　　于是，志摩留学海外，是本着学以致用的报国之心。且他聪慧勤奋，好读书不求甚解，他有这样的心、有这样的才留学以复国。他热爱生育培育自己的土地，青山绿水的家园有朝一日遭遇战争与贫穷的洗蚀，将再也无心中的乐土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