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宁不知(1)

　　夜凉如水，夏日的夜空繁星点点，尹文漓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想要吃的欲望。刚才听端菜来的丫环说，夜堇已经醒了，毒也去了，伤势也没大碍了。

　　虽然痛恨被欺瞒，但她并没有因此连同痛恨夜堇。在她看来，他只是个忠心耿耿，一心为了自家主子办事的尽职随从罢了。他的坚持、他的忠心，倒挺让她佩服的。

　　推开门披着衣裳走了出去，感受微风拂面而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脑海中不停盘旋的是要怎样报仇。现在，报仇已经成了她生活的动力，而怎么报仇成了她日夜所思的问题。

　　“姑娘站在这里，不怕着凉吗？”从老远李隆基就看见一道倩丽的身影伫立在月色下，朦胧中透着一份出尘之气。如此佳人，岂能不动心？

　　闻声回头，看着李隆基迎面走来，真的有冲动现在就杀了他。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夏日炎炎，不会那么容易着凉的。”尹文漓强忍住那股冲动，故作镇定地回了句。

　　从李隆基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种眼神，同李隆范看她时有着共同之处，不同的是，李隆基的眼神更为充满掠夺感，也更为直白。

　　“可是夜风徐徐，入夜了总会有点凉的。姑娘身子弱，不宜随意吹风。”

　　“我的身子看起来很弱吗？太子殿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尹文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李隆基诧异的目光。

　　他原以为眼前的女子只是有着倾国之色，不想连性子都这么与众不同，看来他是遇上宝了。若能有这样的女子伴于身侧，恐怕日子想无聊也不成了。

　　捕捉到李隆基眼底闪过的丝丝欣喜之色，尹文漓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位以风流闻名的皇帝似乎对她有些许意思。若是那样的话，她就找到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了，呵呵！

　　“也是，兴许姑娘有着从外表看不出的强壮。”李隆基半打趣地说了句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尹文漓只是象征性地赔笑，似乎有点懒得去搭理的样子。

　　这种爱搭不理的态度，非但没有激怒李隆基，反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很想对眼前的女子一探究竟。

　　这女子在娇柔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特别的性子？只是简单的两句对话，就让他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看似率性，却又不那么简单。

　　“对了，若姑娘不介意，可否告知芳名呢？”

　　她是不介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当她说出来后一切都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吧。说不定，下一秒她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处死。

　　尹文这个姓氏现在在岐州，乃至整个天下都是禁忌了吧。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即使是为了报仇，也必须隐瞒。要告诫自己，从此以后，天下再也没有“尹文漓”这个人。

　　“范莫漓，我叫范莫漓。”尹文漓轻声说着，她也不知为何会为自己取这个名字，只是下意识地从脑海中闪过，似是有什么预兆性。

　　“不错的名字，同姑娘很般配。”李隆基很客气地说着，心里盘算着他的四弟认识的人中何时有了一个姓范的，看来，这几年中交了不少好友吧，“范姑娘同我四弟相识很熟吧，看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面对李隆基的试探，尹文漓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思索了下道：“也许，并没有太子殿下所见的那么好。”话中有话，让李隆基不得不猜测一番。

　　范莫漓同四弟是什么关系？两人之间似乎并不是单纯相识那么简单。从四弟的表现来看，对她很是在意的样子。然而，方才她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夜深了，范姑娘不睡吗？”

　　“想睡，可睡不着。”尹文漓很随性地说着，款步在后院走着，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天空，“月色不错，睡了似乎有点可惜。”

　　一切才刚开始，现在就睡还不到时间。

　　“范姑娘喜爱赏月？”

　　尹文漓皱了皱眉，道：“太子殿下若不嫌弃，是否能换个称呼，直接叫我莫漓？”

　　此话到让李隆基有点诧异，但见她略有不满的模样，还是收起了疑惑点头应了下来。本来，他也感觉这样的称呼有些别扭，既然她这么说了，何不顺水推舟呢？

　　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环顾着四周，黑夜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的月光，和从屋中射出的灯光，微微照亮着后院。微风徐来，尹文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着，即便是夏日，夜里还是会有点凉啊。

　　“莫漓姑娘，还是披上吧。”李隆基解下身上的披褂，替尹文漓披上，笑道，“若是你着凉了，该怪我没提醒你了。”

　　“呵呵，不会。”同李隆基紧挨着坐着，尹文漓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她想要报仇，却不能现在就那么做，她需要耐心来策划这一切，而现在最关键的是……李隆范。

　　若让李隆范知道她的计划和目的，恐怕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去做的，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若是如此，她一定要想一个办法，想一个能够让一切迎刃而解的办法。

　　翌日一早，天色虽不如昨天那般明媚，但也算得上是晴朗。原本只是想起来走动走动的尹文漓刚出院子就碰上了李隆范，两人相隔而站，彼此的神情都颇为复杂。

　　对于李隆范，能看见她没事再好不过，只是，担心的是要怎么送走她，让已经知道灭门仇人是谁的她远离这场硝烟。

　　而尹文漓则在思索着，怎么才能瞒着李隆范进行她的计划，抑或是怎么才能让李隆范无法干涉她的计划。

　　“咦？你们二人为何站在原地望着彼此？这种天涯永相隔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戏呢。”李隆基半路杀出，用调侃的口吻说着。

　　天涯永隔？听到这四个字，尹文漓和李隆范皆不经意地皱眉。这种魔咒似的话让二人都颇为不快。

　　“莫漓小姐昨儿个睡得可好？没有着凉吧。”

　　尹文漓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后不再多言，瞥见李隆范诧异的神情，全然当做没看见。她相信李隆范是个聪明人，不会拆穿她的谎言，陷她于危境中。

　　“甚好甚好，哈哈哈……”李隆基满意地点头大笑着，同时显出了他的爽朗和霸气，“昨晚在外面吹了不少风，还怕你会着凉呢。”

　　“有太子殿下的披褂，莫漓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着凉。回头莫漓把披褂还给太子，多谢太子的关心。”

　　“无碍无碍，区区一件披褂，何足挂齿。”李隆基率性地摆着手，难得看见尹文漓冲她露出那般灿烂的笑容，心里早就泛起了涟漪。

　　忽而冷漠，忽而热情，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沉默寡言，这样的女子，实属难得，还拥有如此绝色之貌，若能带回宫的话，岂不妙哉！

　　一旁的李隆范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禁双眉紧锁，站在李隆基身后，用告诫的目光看着尹文漓。然而，后者的一再无视让他很恼火，更多的是担心。

　　改名叫莫漓，这无可厚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让他担忧的是她同太子皇兄的对话，以及隐藏在这些对话下所发生的事情。

　　她说过一定要报仇，现在接近太子皇兄绝对不是转变心意，极有可能是……

　　“啊，对了。莫漓姑娘何时回府？若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尹文漓心中“咯噔”一下，快速瞄了眼李隆范，后者一双黑眸看着她，丝毫没有出面挡驾的意思。

　　李隆范是在责怪她所以故意不理会吗？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了。和他们不同，她看的电视多、小说多、故事多，想要现编一个不是什么难事。所以……

　　“我没有家，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他们都已经死了。”尹文漓很淡定地说着，目光时不时瞟几下李隆范，看着他脸色顿变的错愕模样，心中有点想笑。

　　“哦？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了，很抱歉。不过……容我多问一句，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李隆基的提问顿时让李隆范感觉不妙，凭他的太子皇兄的性子，这个时候一定会进行一番安慰，哪怕是虚假的，也不会就这么直接问这种问题。

　　“皇……”

　　“被人杀死的。”尹文漓抢先李隆范一步出了声，话音刚落李隆范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到底想干嘛？想就这么暴露身份吗？难道不怕死吗？就算不怕死，她不是还想报仇吗？现在暴露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指望了不是嘛！莫非，她想摊牌之后做个了断？

　　太乱来了，实在是太乱来了！

　　“仇人吗？”李隆基的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在他心里已经开始怀疑眼前这名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是的，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尹文漓语气很轻飘，也很淡定，由始至终都像在说一件身外事。相比起来，李隆范更为着急。

　　他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再这么说下去的话，一切都会难以收场。如果她真的想在这里杀了他的太子皇兄，要他怎么做？放了她，还是……杀了她？

　　“你没有想过报仇吗？”李隆基眼中闪过一抹犀利与冷冽，看着尹文漓的眼神，从方才的倾慕转变为了警惕和小心。如果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么眼前的这名女子是……

　　“想，一直在想，从来没有放弃过。”眼底燃起一阵嗜血的腥红，看着李隆基的眼神变得有些骇人，让在场的两名男子都有被震到。不同的是，李隆范更多的是担忧，他怕事情再发展下去就……

　　不行，现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在这么下去事情会发展地无法收拾。李隆范不希望他的皇兄在自己府上出事，更不希望出事。

　　“仇，报了吗？”

　　“没有，因为……”尹文漓说到一半就被李隆范阻止，站在两人中间隔开双方的视线，他面对着尹文漓用眼神警告着她不要乱来。后者对于这样的眼神警示，显得完全不在意。

　　“四弟，怎么了？为何不让莫漓姑娘说下去？”一向行事谨慎小心的四皇弟，会这么激动地突然杀出来阻拦，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寻常。总觉得，他这位深沉内敛的四皇弟，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并且瞒着他。

　　李隆范看着尹文漓，后者脸上挂着无害的笑，顿了顿说：“皇兄，她……”

　　“我没能报仇，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尹文漓说了句，对上李隆范错愕的神情，扬起一抹得意地笑。

　　瞬间，李隆范似乎懂了，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的，说那些话纯粹是想激他。是因为方才他没有替她解围的报复吧，真的很乱来啊。

　　“死了？”李隆基依旧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而且此事还不小。

　　尹文漓点头道：“死了，一个疯子，摔下悬崖死了。在我6岁那年，他杀了我的全家，后来当我想找他报仇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死了。”的确，杀害她亲生父母的人是个疯子，也的确是死了，只不过不是跌下悬崖死的，而是被另一个疯子砍死的，这样说来也是一种因果报应，不是吗？呵呵。

　　双眸紧盯着尹文漓，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些什么，然而不论怎么看，她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是对往事已经放下了吗？血海深仇现在讲来，在她嘴中显得那样云淡风轻。

　　“原来如此，实在抱歉，提起了莫漓姑娘的伤心往事。”李隆基展露出歉疚的笑意，心中的疑虑尚未消除，但暂且已经排除了她是他想找的那人的嫌疑。

　　如果是尹文家的人，才事隔不久，照常理说是绝对无法如此平静地讲述这件事。而她看起来的确是已经沉淀过后，对一切只有回忆无奈，而没有那份深深的恨意与怨气。

　　“反正都过去了，无奈的事情这么多，早就习惯了。”尹文漓露出淡然的笑容，似乎是在安抚李隆基，让他不必在意。

　　别过头移开视线，看着李隆范露出了罕见的狡黠笑容，似乎在说：“这就是你不帮我的后果。”

　　面对这样的公然挑衅，李隆范很无奈，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方才如此大胆的行为，着实有些吓到了他，还以为她真的准备玉石俱焚。幸好，只是在同他开玩笑。

　　只不过，这么一闹的话，总觉得他的太子皇兄心中会有所芥蒂。凭借皇兄的性子，不起疑是不可能的，就看他信不信尹文漓之后的那番说辞了。

　　“属下参见王爷，太子殿下。”夜堇的突然到来让李隆范有些诧异，看着他一席黑衣行走自如，似乎伤势已经完全好了。

　　“你的伤没事了吗？”李隆范问。

　　“回王爷，属下的伤势已无大碍，所以特来向王爷禀告，请王爷放心。”

　　冷峻的面容，沉而深的黑眸，浑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这样的夜堇，和之前急于带她离开时完全不同。当时那份紧张和迫切感，至今令人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原来夜堇也会表露出那种情绪的波动。

　　李隆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看了眼一旁的李隆基，突然道：“之前你打伤太子殿下的几名侍卫，按理来说应该对你进行惩戒。皇兄，你想如何处置我的随从？”

　　“处置……”李隆基瞥了眼夜堇，后者神情依旧冷淡。忽而一笑，摆手道，“罢了罢了，虽然不知到底是这么回事，但我的侍卫也有错，就当扯平吧。”

　　微微颔首，李隆范颇为严肃地说：“既然皇兄那么说，这一次就不惩戒你了，快谢过皇兄。”

　　“是。多谢太子殿下和王爷恩典。”夜堇对李隆范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境界，让他道歉就道歉，倘若让他接受什么惩戒，他也不会吭声，只是默默地受下。

　　而这样的人，在尹文漓看来有些佩服，有些无奈，有些同情。再忠心耿耿又如何？对于李隆范来说，他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把工具罢了。也罢，这种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夜堇似乎有话要同李隆范说，而后者有些不放心把尹文漓和李隆基二人留下，思索了一番后本想邀李隆基一同走，怎奈对方对尹文漓的兴趣远大于一切，李隆范也找不出什么非让人走的理由，只能离开，在临走前不忘用眼神示意尹文漓多加小心。

　　“莫漓姑娘从小父母双亡，又是怎样认识我四皇弟的？”

　　尹文漓一想就知道李隆基会问这个，还好，她早就有所准备，讲故事向来难不倒她。脸上扬起淡淡的忧伤，微微下垂的嘴角透着无奈，长叹一口气幽幽地道：“我的命是岐王救的。几年前，从虐待我的亲戚家逃了出来，被岐王收留了下来。”

　　“那么……莫漓姑娘，是我四皇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