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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秦都(2)

  青夏毫不动容,她早就听到这房间有声音,显然是来看自己出丑的后宫女子,对于这些心理已经扭曲了的后宫妃嫔,青夏向来没什么好印象,既然人家已经摆明车马要与自己为难,一味退缩只会让人欺负,倒不如索性一次解决了这频频不断的麻烦。想到这里,蓦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大胆!这后宫之中,真正的正宫主子只有淳于皇后一人,何来三宫六院的正宫主子?你自己本身说话就颠三倒四,目无尊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张牙舞爪。常闻皇家别院女子贤淑仁德,大度宽厚,聚集了天下女子的精锐,堪称民间妇德的表率,怎么竟然还有这样的货色吗?”

  “你!”女子大怒,伸出嫩白的手指,指着青夏叫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那你又是什么身份?”青夏冷冷说道:“你手指嫩白,指肚却有薄茧,显然终日抚琴。你身姿窈窕,可惜脚下虚浮,小腿肌肉粗壮,显然经常跳舞。尽管你的香粉够厚,但是你的鼻侧还是可以看得出有一个小孔,显然是穿过鼻环。你穿着红色宫装,妄图乔装高品妃嫔,可惜绸缎粗糙,毫无光泽,凤凰尾处已经挑丝,肩膀宽大,并不合身。你鞋间前鼓,就连鞋子也不合脚,发钗倒是高级,只可惜发位不对,全部下垂,显然你是自己走过来的,不是坐着车撵来的。我实在是想象不出,宫里有哪一位有资格穿着二品妃子锦袍的内宫主子,要勤奋到终日以琴为艺,以舞为技,更和坊间女子一般穿着鼻环,衣不得体,钗横发乱,步行到这外三殿来躲在屏风后面来窥视我一名小小的平民百姓?”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女子呼吸急促,面色惨白的大声叫道。

  青夏缓缓的坐回椅子,端起一旁的茶碗,用茶盖轻轻的拨着里面的茶叶末子,轻轻吹了一口,头也不抬的淡淡说道:“你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寻常舞姬,而且还来自民间,进宫时间也不长,连为人处事的道理都没学会,就敢这样鲁莽的跑到自己不熟悉的人面前张牙舞爪无礼咆哮。你可知道不分品级,胡乱穿戴妃子衣袍,是何等大罪?将你翻来覆去杀了几个来回也不止。枪打出头鸟,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就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吗?”

  青夏手一扬,噗的一声就将手上的热茶全都洒在那扇竹子编织的屏风之上,滚烫的水顺着细缝猛洒了进去,里面顿时传来几声尖叫。青夏恍若未闻,淡笑着站起身来,对着几位目瞪口呆的老嬷嬷说道:“这茶味道太差,嬷嬷们身娇体贵,哪能就喝这种东西,等民女回府之后,会打发人送上几包新鲜龙井过来,以作孝敬。”

  说着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红衣女子,笑着说道:“去换双鞋吧,脚会被挤坏的。”

  “诸位嬷嬷,这女人冒充娘娘,想必是有违宫禁的,你们还要忙着处理她,民女就先退下了。”说罢,转身就走出了屋子,跟在内侍的身后向着瑶妃的水瑶殿走去。

  还没走远,身后就传来一阵杂乱的嘈杂之声,青夏嘴角冷冷牵起,暗道我倒要看看这群女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冷哼一声,眼神冰冷的向前走去。

  她并不想多生事端,以免影响到秦之炎的仕途。可惜她靴子里放匕首已经成了习惯,就连当初在南楚皇宫,也是刀不离身,方才若是真乖乖脱鞋,想必已经引起了大乱子,不如趁势闹上一把,也好绝了这群女人没完没了的试探。

  一路上再也无波无浪,穿过了三个院子,就到了水瑶殿的殿门,一排宫廷内侍正等在门口,大约有三十多人,有低等侍女,也有背着药箱的医官,青夏眉梢一挑,知道第二关来了。

  按照宫中规矩,平民进宫,必须要有内务府下属的医馆所开具的无传染病证明,青夏被招的突兀,来不及去医馆诊脉,自然不会有什么证明。瑶妃想的倒也周全,竟然派出宫廷医官,在殿外为她诊症。

  只见那些低等侍女拉起了层层帆布,并在里面放置了一只大木桶,在前面耽搁的时间过长,里面的水早已失去了热度,在这样初春的清冷空气里,散发着森森寒意。一名面色木然的侍女走上前来,沉声说道:“脱衣服,先洗漱干净,然后才能经医官的手。”

  青夏走到帆布中央,只见里面又是四名老嬷嬷,人人面色不善的看着她。青夏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脱下衣衫,低头的时候手脚利落的将匕首藏到木桶下面,然后一丝不挂的走进了木桶之中。

  这水冰冷刺骨,满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头来,青夏握紧了拳头,然后挺直背脊,坐在木桶之中,脸色青白。几名老嬷嬷冷笑着靠上前来,人手一只毛刷,撸起袖子就探手进水中,在青夏的胸前后背,狠狠的搓刷了起来,一道一道的红痕出现在青夏白皙的肌肤上,慢慢的渗出细小的血丝,在冷水中飘散。

  水越来越凉,青夏的脸已经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一样,浑身上下红痕遍布,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身子在清冷的空气里被冻得麻木,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洗漱终于过去。几名老嬷嬷冷笑一声就纷纷走了出去,青夏手脚僵硬的从木桶的站起来,险些摔倒,穿戴整齐之后,将匕首放好,就走了出去。

  一众宫廷内侍将青夏用过的木桶、毛巾全都当场焚烧,好像她真的有什么病症一样。

  七八名医官走上前来,青夏由于身份不及这些四品五品的医官们,所以接受他们的诊症就必须得跪在地上,望闻问切,一个一个的排上前来,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商议出了一剂方子。青夏跪在青石板上等待着他们煎药,半个时辰之后喝下了一碗苦涩的汤药,然后被告知三个小时之后若是身上没有红疹,那就说明没有传染病,就可以入宫了。

  然后,一众医官内侍就退了去,只剩下两名守门护军看守着跪在地上需要静候三个时辰的青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排排的宫灯掌起,前殿隐隐有丝竹之声传了进来,青夏知道那是为了迎接秦之炎而在正殿举办的宴席,现在可能刚刚才开始。夜里的风越发的冷,吹在她单薄瘦弱的肩膀上,脸孔苍白如雪,整个人好似夜色中的一片孤菊一样,坚硬的青石板已经让她的双腿失去了知觉,门庭内的两名掌礼太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只等她稍微支撑不住摔倒,就上来打上一鞭子来惩办她一个大不敬之罪。远远的宫门下,有嘈杂的声响,青夏知道,那是一群闲得发慌来看热闹的宫人。

  她也不去理会,静静的跪在那里,衣衫单薄,身材消瘦,可是却好像是一座丰碑一样,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危机还在眼前这座看似温暖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他们趁着秦之炎刚刚回京,被秦王招去赴宴无暇分身,更无法传递消息的空当使出全力来对付自己,为的无非是一个此女子放荡无德乃是不识大体的乡野村妇的名号,如此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将自己从秦之炎的身边赶走。如果之前自己还可以抓住她们的空子,反咬了她们一口,那么现在面对这历代相传的宫廷规矩,自己就没有任何一点反驳的余地。

  她微仰着头,双眼冷厉的望着前方,坚挺的跪在那里,没有一丝动摇。

  历代王侯相争,是何等的血肉相搏,这里面的诡异波澜,比之现代政客更显惊悚。一个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面。在白鹿原大营中的那一晚,她就已经认清了一切,既然她曾经自愿的走进了这座鲁阳城,那么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勇气,如果连这么一座小小的宫门都进不去,那么还有什么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宫灯高燃,一场清雪缓缓而下,更鼓打响,里面才缓缓走出一名趾高气昂的内侍太监,浮尘一扬,尖着嗓子叫道:“娘娘有旨,传庄青夏。”

  身份所迫,青夏不得不一个头磕在地上,一丝不苟不肯让别人拿到她的半点错处,沉声说道:“民女接旨。”

  老太监眼梢轻轻瞥了她一眼,尖着嗓子说道:“跟我来吧。”

  青夏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的挪动身子,一点一点的站起身子。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神锐利的向着远处那处嘈杂的宫门望去,今日所受的一切耻辱,她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早晚有一天,会一并讨还,一点不留的全部回赠。苍白的女子咬着下唇,回过身去对着老太监恭敬说道:“有劳公公了。”

  香气弥漫,暖意袭人,撩开了西北大苍雕聆帘,老太监连忙弓着身子,谄媚的叫道:“奴才禄安,带民女庄青夏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过了一会,才听里面一个声音懒洋洋的说道:“进来吧!”

  禄安赶忙示意青夏跟了进去,只见入目是一座宽敞的正厅,当中一鼎巨大香炉,焚香袅袅,地上铺着软绵绵的华丽地毯,四角宫灯明亮,两名黄衫宫女站在一角,慵懒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隔着层层珠帘,女子淡淡说道:“不是上午就召了吗?怎么现在才来,禄安,是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所以才耽误了时辰啊?”

  禄安连忙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启禀娘娘,奴才们一切都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办事,并无有意耽搁。”

  “哦?”瑶妃淡淡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是别人有意磨蹭了,也难怪了。进来吧。”

  青夏站起身来,两旁的侍女掀起帘子,青夏就走了进去,也不抬头,直接跪了下去,沉声说道:“民女庄青夏,拜见瑶妃娘娘。”

  上面并没有响起预期的声音,瑶妃好像忘记了是自己叫人进来的一般,径直和旁边的几名侍女谈论起苏绣的针脚。青夏跪在厚实的地毯之上,远比在外面的情形好了许多,她也不再出声,只是淡定自若的跪着。作为一名借尸还魂的特工,她的耐性远比太多人好,她曾经为了狙击一个基地高层,连续多日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也能保证一动不动的等待时机,眼前这样的小场面自然足够耐性应付。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那瑶妃才像是刚发现她跪在这里一般,淡声问道:“你就是被南楚皇帝打入冷宫的庄青夏吗?”

  青夏也不着恼,沉稳的说道:“正是。”

  “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青夏仰起头来,静静地望了过去,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身墨绿云衫,身躯娇柔,面容娇媚,一双眼睛眼梢微微上挑,以金色彩笔绘成如意图案,斜画入鬓,丰满的身躯玲珑起伏,皮肤白皙娇嫩,完全看不出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女人,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然好像不比青夏大多少一般。

  “也不过如此,难道齐楚的女子都死绝了不成?”在她的身旁,一名红衫少女突然脆声说道。

  青夏挑眉,双目在一身猩红裙袍的少女脸上淡淡扫了一眼,双眼渐渐眯起,她嘴角抿起,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虽然没有反驳,但是那份桀骜不驯的表情已经完完整整的显露无疑。

  红衣少女显然胆子极小,见青夏眼神凌厉吓得面色一白,可是转头看瑶妃还在一旁看着,蓦然鼓起勇气尖声说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

  青夏冷淡一笑,答道:“民女怎敢?”

  “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干的?”另一名身穿嫩绿色宫装,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怒声说道:“你这个身份低贱朝三暮四的女人,先是和齐太子有婚约,后来又叛逃齐国嫁进南楚,如今还异想天开的想要打我三哥的主意。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还是倾城佳人?捏死你这个女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警告你还是早点收回你的那点肮脏心思,我三哥已经和南楚嘉禾公主指了婚,你以为你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康儿,红绡,闭嘴!”瑶妃斜靠在躺椅上,皓白的手腕支撑着后脑,雪白的胸脯一起一伏,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就有侍女跪着迎上前来,端着一只翠绿镶嵌的烟枪,递到瑶妃的檀口里,女子深深吸了一口,面露陶醉之色,双眼迷离一片,然后缓缓张开猩红的嘴唇,吐出一口青烟,姿态慵懒的说道:“你们都在我这里吵,想烦死我吗?”

  绿衣少女嘟起嘴来,嫩白的小手轻轻的推在瑶妃的肩膀上,撒娇的叫道:“母后,你也不说话,康儿都要被气死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瑶妃嘴角冷冷一笑,眼尾轻轻的在青夏的身上扫了一眼,伸出豆蔻猩红的指甲,在眼前自我欣赏的翻看着,漫不经心的说道:“居心叵测,暗怀鬼胎,打伤了检查馆的宫女嬷嬷,带着兵器入宫妄图行刺本宫,直接拖出去教训就是了。”

  两名少女登时大惊,双眼大睁的望着姿态慵懒的瑶妃。名叫红绡的少女说道:“母、母后,三哥,三哥怕是会不高兴的。”

  “她随随便便就带回这么一个声名狼藉人尽可夫的荡妇,就没有想到过我也会不高兴吗?还愣着干嘛?人都死了吗?”

  瑶妃眉梢一挑,声音转寒,立马就从外面奔进来几名青衣内侍,来到青夏之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娘娘,打多少?”

  康儿年纪虽小,但心肠却狠辣无比,眼睛一寒,怒声叫道:“不长进的东西,事事都要耳提面命吗?没告诉你打多少,就是打死为止!”

  红绡一惊,小心的在低下拽了拽康儿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红绡转头对着瑶妃怯懦的说道:“母后,不是说就是教训一下吗?把事情闹大了,如何跟三哥交代啊?”

  康儿怒声说道:“又不用你去交代,母后自会担待的,我们今日若是放任这个女人回去宣王府,他日还不知要使出什么狐媚手段来迷惑三哥,打死了干净。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

  “慢着!”青夏突然冷淡的轻喝一声,一个巧妙的擒拿手,就从内侍的手中挣脱出来,缓缓的自地上站起身来,面不改色的沉声说道:“瑶妃娘娘说我打伤检查馆的嬷嬷,又携带兵器进宫妄图行刺,不知可有证据?”

  “呵……”瑶妃冷笑一声,眼睛缓缓转到青夏身上,眼波如水,淡淡说道:“在我这座水瑶殿里,本宫的心意就是圣旨,本宫的话就是证据。你不是很会做人吗?刚才还在检查馆口若悬河的教我的宫女生存之道,不愧是在南楚皇宫里得过圣宠的红人。那么现在,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处境才是。”

  青夏淡淡一笑,轻松的说道:“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处境,但是只怕娘娘你,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这位,应该就是安康公主吧?”青夏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康儿,含笑说道:“据说两年前来贵国想要同东齐太子和亲,结果公主已经走了半路,却被中途退婚,公主一意孤行,执意去了东齐海城,在海城外的行宫里徘徊了半月,也没见到太子安一眼,最后若不是宣王亲自派兵去将你接回来,公主可能就要老死东齐,也无颜回国面对父母亲人了。”

  “你…你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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