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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大步流星地跨进办公室,细心的女秘书就发觉他身上忽然有了些新气象。

首先,从他进门的当儿,脸上就布满了莫名其妙的喜色。而且,这种喜色与他平时面部所惯有的那种“窃喜”的表情又有不同——那是一种只有在中了大奖后才可能产生的既不想告诉别人又很想和别人分享的快乐。

其次,他的头从一进门后就不停地一会儿往左边拧拧,一会儿又向右边抻抻,很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不住地对焦和调整拍摄角度……而且,当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翻阅起堆在桌上的文件,或者先泡上一杯龙井茶,慢慢地呷几口,而是不住地拉扯着十个手指,并将指关节拽弄得“咯嘣咯嘣”地响个不停。

这渐渐地也发展成他的一种生理习惯:每天只要一到办公室,这些扭头、抻脖子、拉指关节的动作,就成了一种类似队列训练时必须“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的必不可少的程序。而只要有局长、副局长,或者比他们官阶还要高的官员一踏进他的视野——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还是饭堂或者厕所,抑或路上猝然相遇,他在肃然而立后,脑袋一定还会像机器人一样或左或右地摆一摆,挺一挺,最后定格在一个他认为是最合适的位置上。以至于后来发展到只要一见生人,他除了两眼会定定地(但满脸还是带着笑)望着对方外,脑袋也会不由自主地歪过来,正过去……

他的一个很要好的房地产开发商朋友赵军(也是退伍军人),觉察出了他的这些怪异的举止,一次喝酒时曾询问他是不是脖子或者颈椎出了什么问题。

“哪有的事?都好着呢。”他说,朝朋友诡秘地笑了笑。

“那干吗老转来转去,像是得了摇头病似的。”

“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继之,夹一筷子菜,满满地塞到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用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道:“小子,告诉你吧,那可不是病,是‘调频’。”

“什么?调情?”一桌的人都很吃了一惊,统统停了手中的酒杯或筷子,满是狐疑同时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赵军更接上一句:“龚主任,这我们就看不懂了,你和你办公室里的女秘书调调情也就算了,怎么看到我们这些男人也想调情啊?”

“哈哈哈……”一桌的人除了龚合国,都既暧昧又放肆地笑起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男女通吃的‘调情大师’就在这里!景仰景仰,幸会幸会!”赵军的连襟、装潢公司的老板、后背有些驼的赖某也跟着起哄。

“你们都什么耳朵啊,是‘调频’,不是‘调情’……”龚合国试图解释。

但闹哄哄的气氛里根本没有人肯听他的,他就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回“调情大师”,并被灌了许多酒。

酒过数巡,人人脸上都泛着潮红,头上蒸腾着热气和醉意,赵军总算第一个弄清楚了“调频”和“调情”的区别,但他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问:“

只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才调频的,你是个人,又不是机器,调的哪门子的‘频’啊?”

“天机——不可泄露。”龚合国这时已有些头重脚轻,舌头也开始打结,但还是故弄玄虚。

“我们才不管你什么‘田鸡’和‘野鸡’呢,看得起哥儿们,你就给露点什么出来——至少,你也得让我们知道,这‘调情’和‘调频’到底有什么不同……”赵军执拗地说,同时猛劲拍打桌子,差点儿震翻了刚打开的一瓶五粮液。

“是啊,是啊,怎么个调频?是不是先调好频,再去调情啊……”众人又起哄。

龚合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手按住酒瓶,一手握着酒杯,一副既无奈又束手无策的样子。但忽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摇头晃脑(显然,这时候并不是在“调频”)地道:“你们哪,不是我说你们……也得有点品位,别什么事都往歪处想。我告诉你们吧,这‘调频’嘛,我本来是要好好地写成一篇论文,或者一本书的,题目就叫《论调频》或者《频道论》什么的。你们别光顾着赚钱,有空也得读一点书。我在部队时就抄过一本《三十六计》,很受用。古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这《论调频》,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策略,而且是高度概括……”

“那你摇头晃脑的,和‘调频’又有什么关系?”又有人不解地问。

他就摸一摸微翘的胡子,笑道:“你们当然不懂。——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们看过去,我的头似乎都千篇一律地摇来晃去,其实不然。我怎么摇,怎么晃,怎么拧,怎么抻,拧几下,抻几下,向哪个方向拧,往哪个方向抻,都是有讲究的……主要是提醒自己处在什么‘频道’——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和妥当……”

“那你给我们演示一下,见到领导时,这头该怎们处理?”赵军饶有兴致地问。

“首先不能摇,更不能晃,得这样——头往上抻,像鸭子或者鹅一样,给人毕恭毕敬的感觉。当然,有时也可以将头稍稍向左边拧一拧,提醒自己说话要和文件、报纸上的腔调一致。通俗一点说,也就是要‘宁左勿右’……”

“那么,见到漂亮妹妹呢?”赖某色眯眯地问。

“歪头,而且必须是向右歪。这样才会让她们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同时又可以提醒自己‘宁右勿左’。记住,刚才我说‘宁左勿右’,现在却是‘宁右勿左’……在女人面前永远不能说那些官场上枯燥无味的套话,而要说些富有生活气息的不乏幽默和风趣的话,这才能吸引她们的眼球。当然,沟通得好的话,也可以捎带说一些暧昧的话,但要掌握好分寸,千万不要流于粗俗……还有嘛,头歪着的时候,眼睛最好也眯起来——”他说,示范般地将两眼眯成一条线,接着又得意地道,“这会造成两种效果:一来让她们觉得你很和善,二来让她们无法从你的眼神中摸透你的底细……”

“呵呵,新鲜,深刻,真是深刻!”众人听罢,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那么,见到我们这些生意人呢?”掌声刚停,赵军就又急切地问。

龚合国未语先笑,然后道:“这最简单了,多摇几下头就是了。”

“为什么?”

“你们这帮人,都是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多摇几下头,心里再默念‘No no no……’可以少上点当,少中一点你们设下的圈套。”

“啊啊,原来我们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啊!”一桌的人似乎都大惊失色。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吗?我不说你们统统都是奸商就不错了。龚合国说,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又一屁股坐下来,头顺势垂趴到桌子上。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赵军情知他有些醉了,也不计较,但熬不住继续调侃他道:“……可是,龚主任,你每晚回到家,见到红梅嫂子,又怎么‘调频’呢?”

龚合国似乎一愣,但马上勉力抬起头,两眼圆睁,呵斥道:“屁话,跟自家老婆都熟门熟路了,还用得着调屁的‘频’啊!”

“那可不一定。”赖某意有所指地说,并朝众人愉快地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龚合国忍不住歪起头问。

“你花头精那么透的人,总该知道‘频道’也有两个的,你是喜欢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呀?或者‘通吃’……”

“啊啊,这倒也是……你这个流氓,亏你想得出……”

于是,打这晚起,龚合国这名字便和“频道”或“调频”经常搅和在一起。

至于弄到满城皆知“龚氏频道”或“龚合国频道”,则在他当了教育局局长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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