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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黑工”

  当天下午,李娟在柳绍禾的帮助下,将行李从租住的房子,搬到了荣太太主持的加工点。至于已向房东预交的一些租金,她不愿花时间要求退还了。就这样,她开始融入了阿莲跟若干名男女“偷渡客”组成的特殊的小群体。他们在荣太太指挥之下,天天都与电动缝纫机为伍,不辞辛苦而且不见阳光地做着缝制皮包的秘密活计。

  “荣记箱包公司”的总部,其实就是公司的销售点,设在巴黎第十六区的一条“温州街”上。公司还有加工点,设在巴黎近郊区的一个地方。公司的销售点租了上下两层的门面房:底楼那一大间做了门市部,楼上的一大间则是经理室。

  柳绍禾带着李娟,礼节性地向底楼门市部的三名营业员打了招呼,就进了楼上的经理室,见到了老板阿荣。

  门市部和经理室,装潢得都很整洁宜人。

  面积很大的门市部,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皮包。门市部的三名营业员,包括两名温州小伙子与一名温州姑娘。他们日常的主要工作,就是向顾客零卖各式皮包;如果碰见大批量购包的顾客,则要及时报告楼上的老板阿荣,由阿荣亲自出面洽谈。

  楼上的经理室,面积也很大,除了电脑、扫描仪、打印机、传真机、大班桌椅、真皮沙发等等设施,也鳞次栉比地放了很多皮包以及样品。

  阿荣很热情地跟柳绍禾与李娟握了手:“阿柳,你可是稀客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是为这位小姐工作的事情,来找我的吧?”

  柳绍禾认可地笑了:“荣老板毕竟是当老板的,眼力超群啊。”

  李娟连忙进行自我介绍:“我叫李娟,是阿柳在上海的表妹。我是自费留学生,已在就读的大学办了留级一年的手续,具备打工的资格。我想来荣老板的箱包公司打工。请荣老板原谅我的冒昧。”

  柳绍禾见李娟将自己的身份,从他刚刚应允的义妹,倏然说成他子虚乌有的上海表妹,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这个阿娟,不愧是又精明又世故的上海姑娘:把自己的身份说成我在上海的表妹,既在温州的荣老板面前表明自己是我的外埠亲戚,又很灵活地增添了自己在找工作这件事上的砝码。”

  阿荣故意要难为李娟一下了:“那你的首选目标,应该是福稳中餐馆——你的表哥阿柳,是福稳中餐馆的大厨师嘛。我说得对不对?”

  李娟很从容地应对阿荣的话题:“但我不习惯餐馆成天那种油腻沾身的工作环境。因此,我想在荣老板的箱包公司里打工。”

  阿荣又问:“我们公司的工作环境,如果比餐馆更差,那你怎么办?”

  李娟回答:“我只是不习惯油腻,其他的倒没什么。我并不是害怕受累的人。”

  阿荣表示赞许:“呵呵,你这阿娟,到底是上海姑娘,很会说话,比你表哥强多了。那行,我同意你到我们公司打工。可你具体的工作,得由我老婆安排。”

  李娟十分高兴:“谢谢荣老板。”

  阿荣向楼下指了指:“你暂且去楼下的门市部逛逛。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表哥谈一谈。”

  李娟点了点头:“好的。”说着,她就下楼了。

  柳绍禾自然要向阿荣客气一下了:“荣老板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啊。”

  阿荣显出开诚布公的样子:“你就不必拘束了。你这毕竟是第一次找我帮忙嘛。我刚才说阿娟具体的工作,得由我老婆安排,这并非我的托词。你是阿娟的表哥,阿娟一定很信赖你。所以有些话,我想请你转告阿娟。”

  柳绍禾说:“行啊。”

  阿荣说:“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公司,虽然我是法人代表,但不少事都是我老婆说了算。我呢,主要负责产品设计、开发、销售这一摊子。其他的什么财务管理啊、人事管理啊、质量管理啊等等,都由我老婆做主。”

  柳绍禾说:“看样子,嫂夫人是个‘女强人’了。”

  阿荣说:“你这个评价很到位,她确实总是想做‘女强人’。这楼下门市部三名营业员的工作,可以说是公司里比较好的工作,都被她安排给了自己娘家的侄子和侄女。公司的加工点,设在巴黎的近郊区,由她坐班主持。我早就与她商量:撤掉加工点,扩大门市部;公司销售的所有皮包,都从中国的温州、深圳、广州、香港等地按照订单进口到巴黎,这样可以省却不少事情。但她不同意,坚持认为她管理的加工点,成本比进口的要低一些。其实,她那种计算成本的方法很有问题,可我说服不了她。现在,她成天坐班管理的那些皮包缝纫工,在工作上是比较辛苦的。”

  柳绍禾说:“我觉得,你这样当老板,可没有我们黄老板那样轻松啊。”

  阿荣说:“阿黄简直太潇洒、太自由了。他老婆玛莎,处处都顺着他,真是让他快活赛神仙了。哪像我老婆,抓权不放啊。”

  柳绍禾征询阿荣的意见:“那……我带阿娟去你们公司的加工点,直接面见嫂夫人,可以不可以?”

  阿荣有些顾虑:“可以当然可以,但阿娟的工作将是比较辛苦的皮包缝纫工。不知阿娟能不能真的适应?”

  柳绍禾说:“这你放心,我已让阿娟作了思想准备了。”

  阿荣说:“不瞒你说,我本人的外甥女阿莲,也在加工点做皮包缝纫工。”

  柳绍禾对此颇为意外:“阿莲是你的外甥女,若到门市部做营业员,门市部也不至于多她一个人嘛。”

  阿荣喟叹:“有什么办法?我老婆说阿莲进公司打工的时间,比她娘家的侄子和侄女晚了一些,所以要从累活做起。不过,阿莲倒是很争气,在缝纫机上干得不错。”

  柳绍禾仍很感慨:“你的外甥女阿莲都能适应皮包缝纫工的辛苦劳动,我相信阿娟也会干得不错的。”

  阿荣拿起了手机:“那我给我老婆拨个电话约一下,以便你带阿娟去见她。”阿荣说着,拨通了老婆的电话,将李娟与柳绍禾的身份、李娟求职的情况、以及他本人关于安排李娟做皮包缝纫工的建议,都一股脑地向老婆作了汇报。

  电话里,荣太太告诉丈夫阿荣:她同意李娟到加工点做皮包缝纫工,并请李娟与她面谈工资待遇等等事宜。

  柳绍禾得了阿荣、尤其是荣太太的准信,就又带上李娟,从巴黎第十六区动身,乘坐rer,赶赴荣记箱包公司设于巴黎近郊区的加工点,去面见荣太太。

  rer是巴黎市区开往近郊区的快线火车,车票价格比普通地铁要贵一些。

  坐在rer宽敞而又舒适的座位上,柳绍禾向李娟打趣道:“你在荣老板的面前,怎么又成了我的表妹了?”

  李娟的脸颊绯红了一下:“我知道你要拿这件事情取笑我,但你能说‘表妹’不是‘妹’么?”

  柳绍禾觉得自己又被李娟将了一军:“你是‘常有理’,我说不过你。”

  李娟很歆羡地告诉柳绍禾:“刚才,我在楼下的门市部里发现,门市部营业员的工作真是不错:室内环境是窗明几净的,并且成天跟法国顾客直接打交道,至少可以很好地锻炼自己法语口语的能力。”

  柳绍禾有些歉疚:“阿娟,请原谅,我在荣记箱包公司的面子并不是很大,为你引荐不了营业员的工作。你将要从事的,是比较辛苦的皮包缝纫工。”柳绍禾说着,又把自己刚才从阿荣嘴里了解到的荣太太在荣记箱包公司充当“女强人”的情况,向李娟和盘托出了。

  李娟对柳绍禾的感激并未改变:“哥,你放心,有你这样帮我,我会随遇而安、刻苦工作的。我要充分利用这一年留级有空的时间,好好珍惜这次打工挣钱的机会。既然荣老板本人的外甥女阿莲都在辛勤地做着皮包缝纫工,我怎能挑肥拣瘦不知足呢?”

  柳绍禾的语气很关切:“对于荣太太,你尽量圆滑一些,最好不要招惹她那‘女强人’的虚荣心。你想想,她的丈夫荣老板时常都要让她几分呐……”

  李娟显出幽默的样子:“哥,你这样说话的语气,简直不像一个小伙子,倒像是幼儿园的阿姨了……”

  柳绍禾笑了,李娟也笑了。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荣记箱包公司的加工点了。

  这座加工点,租的是居民宿舍楼底层连在一起的若干间客厅与卧室。对外面只留了一扇总门,供员工进出之用。其余的门,都上了锁。而且所有的窗子,都拉起了厚厚的窗帘:室内亮着电灯,外面却望不见;室内开着“嗡嗡”作响的电动缝纫机,外面也听不到。荣太太就守护在唯一的门口值班室里:有人若要进到里面去,首先必须穿过由她控制的内门。她这加工点为何如此保密呢?原因在于:里面的若干名皮包缝纫工,基本上都是从中国温州偷渡到法国巴黎的非法“黑工”。

  荣太太今年三十一岁,比丈夫阿荣小一岁。身上穿金戴银的,显得很富裕。若论为人处世,则又是精干冼练、伶牙俐齿的。她已从丈夫阿荣的电话里获悉了李娟与柳绍禾的身份,因此颇为放心地接待李娟与柳绍禾了:“阿荣已经跟我讲了你们的情况。我们能够在法国聚到一块,也算是难得的缘分。所以,我们应该同舟共济,不要互相拆台。”

  柳绍禾很识相地顺水推舟:“阿娟承蒙荣老板和荣太太的关照,是很感激的,不会有什么杂念的。”

  李娟也很曲意逢迎:“是啊,荣太太,我上班之后,就一心一意地把工作干好。”

  荣太太听了,难免喜孜孜的:“实话对你们说吧,我这里的工人,除了阿莲,其余的都是偷渡的黑工,没有正式打工的资格。他们每天在这里悄悄打工,吃住都由我免费供应。他们每个月五千法郎的工资基本上不必动用,是很划算的。考虑到阿娟是具备正式打工资格的留学生,每个月的工资我可以多给一千法郎,也就成了跟阿莲一样的六千法郎了。阿娟既然已经办了留级的手续,那就搬过来与这里的工人一起住,虽然条件差些,却能省掉食宿费哩。”

  李娟很乐意:“好的,我今天下午就搬过来。”

  荣太太不忘提醒李娟:“但我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我不会给你履行报工的手续。而且到我这里打工,每个星期上班的时间数,比法国政府限定的三十四个小时,是要超过很多的。”

  李娟为了尽快打工挣到钱,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荣太太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来打工,哪能不受累?”

  当天下午,李娟在柳绍禾的帮助下,将行李从租住的房子,搬到了荣太太主持的加工点。至于已向房东预交的一些租金,她不愿花时间要求退还了。就这样,她开始融入了阿莲跟若干名男女“偷渡客”组成的特殊的小群体。他们在荣太太指挥之下,天天都与电动缝纫机为伍,不辞辛苦而且不见阳光地做着缝制皮包的秘密活计。

  柳绍禾将李娟送到荣太太管理的加工点之后,出于友谊的考虑,特地找阿荣交谈了一次:“荣老板,我们都是温州人,关系很融洽。有件事情,我比较担忧,觉得还是应该找你谈一谈。”

  阿荣听了很重视:“阿柳,你就直说吧。我最愿意听到朋友的意见。”

  柳绍禾说:“那天我送阿娟到你太太那里上班,得知你太太手下的那些工人,除了阿莲以及阿娟,其余的都是偷渡的黑工。你一定也很清楚,法国政府历来严管‘偷渡客’做黑工的现象。如果查获,最倒霉的是雇‘偷渡客’做黑工的老板。你怎么‘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呢?”

  阿荣说:“阿柳,我十分感谢你对这件事情的关注。这件事情,一直令我非常闹心。我已经多次要我老婆辞退那些‘偷渡客’,可她执意不从。她说雇用那些‘偷渡客’,每个月可以节省三万法郎的劳动力成本。我说将会因小失大、自取祸端。她又说她的保密措施很细致,不会出什么岔子。我真拿她没办法。”

  柳绍禾向阿荣介绍黄福稳的经验:“我们店的黄老板,就坚决不雇‘偷渡客’。他说雇有打工资格的人员,尽量少报工,也可以节省一些金额的劳动力成本。纵然被查获了,不过是‘漏税’、‘补税’而已,比雇用‘偷渡客’的法律责任要轻很多。”

  阿荣感慨道:“阿黄通过这几年在法国商界的摸爬滚打,倒是很老练了。”

  柳绍禾对阿荣甘当“妻管严”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柳绍禾哪里知道,阿荣在巴黎能够拥有长期正式居留权,能够办公司当老板,主要得益于荣太太。

  荣太太的生父,是温州在巴黎的一位老华侨。他出国之前,已于温州娶妻,并且生了一个孩子,就是荣太太。他到法国之后,又于巴黎娶妻,并且生了好几个孩子。巴黎的妻子病故了,巴黎的那几个孩子缺乏中国式的传统家庭观念,使他倍感孤独。于是,他返回温州探亲,寻找温州的妻子和女儿。他的温州妻子也已病故了,他的温州女儿已由他在温州老家的兄长做主,让邻居荣家收做了养女,未来的丈夫则被指定为阿荣。当时的荣太太还只有十四岁,没与阿荣成婚,遂跟父亲同到巴黎,使父亲重温了中国式的天伦之乐。父亲念及温州荣家的好处,几年后就让女儿嫁给了阿荣,终究做成了荣太太。阿荣通过婚姻关系,从温州合法而又顺利地移民到了法国,在巴黎拥有了长期正式居留权,并且侍奉老岳父寿终正寝了。由于这样的婚姻和移民经历,阿荣虽像不少温州男人那样很会做生意,但在自己的太太面前,毕竟底气不足,往往难免臣服于太太的“雌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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