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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A我爱故我恨

  “我爱故我恨。”一位罗马诗人说。

  这一段时间,亚当常常想起这句话。他恨什么呢?

  当然,这句话里的恨并非狭义地指仇恨,而是指与爱不和谐的东西,指那些导致爱的幻灭、愁苦、焦虑、嫉妒的事物。也许是造物主故意在爱的世界里输入了“冲突”这个程序,一对恋人总是不能随心所欲。为什么,这条道总是磕磕绊绊以至于濒临情断分手呢?

  亚当恨的很多,他恨宋叶总是拉着金玫并影响她,他恨金玫有了新的生活领域而对他的疏远,他还恨自己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办一个像样的公司,那样就可以让金玫天天伴其左右了,他还恨自己太重情,深陷其中,为情所困,不像有的人玩上一把就跳出脱身。他恨电话,恨等待,恨天气,恨在这个城市里有她的身影和气息。

  金玫在中州给他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因为冷战,他们很少见面。一天也就通个电话彼此问候一下。亚当发现,爱情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并不很在意两人见面时她的表现,而是非常在意两人分手后她在于什么。她在和谁在一起,她在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比和他相处更开心?她这时在干什么?他曾一百次地对自己下命令不要总是主动给她打电话,那样会助长她的傲气,可是他办不到,管不住自己,每隔几个小时他就想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就像抽上大烟,过一段就犯瘾,坐立不安,急头怪脑。而打了手机得知她在哪里,听听她的声音,心里会骤然平稳下来,好受些。

  亚当记不清在哪本书里有个情场受挫的主人公,她害怕和情人在一个城市里,为了摆脱思念,总是要跑到远隔大洋大海的地方,并且疗效很好。现在的亚当就有这种感受,他总感到她在身边的某个地方,伸手可触又不知何处。呼吸加速,心率不齐,焦灼烦躁。这个拥有二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只有她的身影带有魔法一般地在他的心里掠过。他的紧张的神经会松不下来。

  她给他打电话因为时间的不确定,就成了对他的折磨,他等得头脑发胀,神经发热,电话仿佛成了一个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爆炸,他就干脆拔掉电话线。除了减轻神经上的压力,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她以为他不在家,给他打传呼,他就说自己在外面办事。有一次,他在家里收到她的传呼,焦渴的等待突然平静下来,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电,而是故意不回,十分钟后她又打了一个过来。他还是没有回。他想这样就会让她难受了。

  她会在等待时和他一样胡思乱想。比如说是不是和老婆在一起不方便啦,或者没看见啦,再比如说在娱乐场所听不到啦,或者因为前一个电话生气故意不回啦,最好让她猜测是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把对她不在身边的所思所想都一古脑儿地移植到了她那里。

  他总觉得这种冷战是分手的前兆,觉得她不主动打破这种僵局是种任其下去的庆幸态度,因为他对她可能失去了魅力,即使没有别的男人让她移情别恋,单是痛苦烦恼也足以让人退出情场。有了这种念头,他就容易对她的言行朝相反的方向理解。

  当她说,通电话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干什么就行了,他则觉得这话哄骗的成分很多,透着虚伪。

  这场恋情在一步步陷入泥沼,令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因为大量的抽烟,等待的焦躁,失眠的痛苦,造成了他的神经紊乱,情感脆弱,一天到晚总是在回忆与她的过去和反复侦破某些可疑的细节。他自己成了正方和反方,不断地论证来论证去,有时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他以“她不爱我”为主线,将一些细节串在一起,认为成立;同时他又将“她爱我”为主线将同样的细节串在一起,也成立。由于心情的极端恶劣,严重地影响了食欲和睡眠,反过来,生理上的故障又严重地作用着心理活动,以至于无法对这场爱情进行基本而明确的判断。

  他的情绪一天也不知发生多少次突变,一会儿觉得她已经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一会儿又觉得完全可以将她从生活中剔除出去。他甚至想不告诉她,自己到外地找朋友,或旅游,将自己从里到外洗涤一下,换个人回来。他为这个念头欢欣鼓舞,并且想好去处,就连所带的东西都想到了;可是突然,这种虚假的欢乐很快被乌云笼罩,他又重新坠人痛苦的深渊。

  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解脱,从爱的泥潭里跳出来,哪怕是一会儿也可以。他知道自己爱情中毒了。

  圣诞节的头一天,他把电话打到卫星城金玫母亲的家,马天行约请朋友去歌厅参加联欢活动,问她去不去?

  “对,明天晚上,圣诞节。”他在电话中又重复一遍。他想通过活动缓解两人的冷战。

  那边想了一下,“可以,只是现在的心情不好。”

  “也许加入活动,会感染,使我们愉快。也许。”

  “试试吧,明天在什么地方见面?”

  圣诞节最好的礼物是降了场大雪。晚上六点钟他们在约定好的酒店一同吃饭,他要了瓶红酒,他发觉酒进入体内可以让生活的棱角消失,可以打破感情的冰冻。金玫只喝了一点红酒,亚当喝了半斤,七点半就掂着剩下的半瓶,沐浴着雪花去黄河大厦的顶层参加联欢。他们和马天行一帮朋友围坐一张长桌,有水果,饮料,啤酒。过不多久,大家又跳舞又唱歌,又混入别的朋友圈内,长桌上就没几个人了。亚当侧着身正和马天行说话,金玫的手机又在他身边响了,他注意到从六点到八点半,这是第三次打来了。

  亚当转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好像欣赏前面的歌舞,两耳则细听金玫说些什么。他现在对她本人和她的外部关系已经有了种病态的敏感。尽管只隔半米,通话还是被歌厅里的嚣闹声音盖住了,他只能猜测她好像在婉谢某种邀请,并且一再说正在和朋友们一起过圣诞节。“你听你听,”金玫将手机面对歌厅,让嚣闹声进行验证,“以后有机会吧。”

  已经有人在她身上打主意了,正像半年前自己所做的那样。

  换到过去,他会半真半假地就这事开个玩笑,现在两人冷战状态,就不好这样做了,很可能引起她的反感再闹一场。

  “跳一曲吧?”马天行伸手邀请她。

  “如果不得罪的话,最好不跳,我身体不大好。”

  “绝对得罪。”

  她征求地看看亚当,勉强着菀尔一笑和马天行进入拥挤的舞池。

  舞曲还没结束她就向马天行歉意地点头,松开手走了过来,正在这时金玫的手机又响了。亚当厌恶地作了个手势,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真想扑上去把她的手机抢过来摔在地上!

  正好是舞曲间隔的时候,他盯着金玫,看着她的表情,听她说的每个字。

  “真是真是,我把这事给忘了。”她回答对方,“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换个时间,这里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她环视一下,看到亚当的神情,忙用嘴做个O型小声说“是宋叶”,然后又接着对手机说,“不能在一起吃消夜,要是晚上十二点呢?那好,我到时给你打电话。”她态度复杂地转脸对亚当说。

  他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不无讽刺地说,“你很忙啊。”

  她鼓了勇气似地:“你听出来了。宋叶替我务色了个朋友,让我现在去看看。这是昨天说好的,我真的没当回事,我给忘了。”

  亚当觉得这是编造的谎言,他猜测她已经和那男的见面了,“你忘了,”他笑道,“这事能忘吗?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为什么这么久我们没有见面?我告诉你,你早该跟我说,我还跟傻子似的。”

  “我真的没见面,你这人总爱胡思乱想。”

  “这人干什么的?”

  “商人。”

  “是宋叶情人范老板公司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往前发展是情人呢还是老公?”

  “你怎么说这话?”

  “这话哪里说错了?”

  她想想,一副申辩的样子,“我是不是你的情人,如果当情人就是不正派,我现在就不正派,我这半年就不正派,是个坏女人。”

  他默认她是对的,态度转认真了,“对不起。那人离婚了吗?”

  她说,“你就应该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不应该审问,不该,但我想到了那天晚上,你们送老范出国那晚你们听歌,我们闹的那晚,他在场吗?”

  “不在,他是部门经理。”

  “你说你没见过,怎么知道长得什么样?”

  “我去过公司,只是面熟。”

  “蓄谋以久!”他突然低吼一声。还是觉得自己被耍弄了。

  他们是情人关系,发生了一段真诚的恋情。但他的行为却超越了这个关系。他只想一心对她独家垄断。如果他对她提过或者暗示过他们关系有突破的可能,他离开现有的家庭,与她结合,那么他应该有控制她的资格。可是他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他知道离开现有的家是不可想像的,那么他只一味地从自己的立场考虑,要求她全心全意地爱他。这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公道的。

  她终究要嫁人,而这个人又需要在她的生活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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