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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金玫没有反击,她右手托着下巴看着别处。

  “那你为什么不去?”亚当问。

  “你真的让我去吗?”她冷冷地哼一声。

  “早晚的事嘛。”

  “我对你一点不隐瞒,如果我想隐瞒并不难。”

  “你不隐瞒本身就是最大的隐瞒,你不隐瞒本身就是对我的无所谓,或者是有意引导我更胡思乱想!”

  亚当脑中又闪了个念头,立即觉得这个判断非常的正确,而且不是别人能看透的。那就是——宋叶给自己找了个伴罢了!

  她有情人范老板,就把金玫当礼品送给另一个人当情人。有了这个看法,接下来是更加可怕的情景——。再往下,他就不敢想了。他不能把这个认定说出来,却借着心里的怒火,叫道,“咱们俩的事全坏在宋叶手里!”

  “她并不知咱们的事情。”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

  “因为我不配让她知道,我丢你的人。”

  “我不想跟你吵架!”

  他却很想大吵大闹:“好吧,咱们不吵,你就给宋叶回个话,干脆说不要见面了!”他知道这会把她逼得无路可走,或者说,她必须在两者之间选择。看到她陷入这种困境他很高兴。他心里一直存在着“谁第一”的问题。她现在就面临着“谁第一”的选择。

  她的放在他肩头上的手僵了片刻,慢慢地挪下来,她的身子也动了动,缓缓站起,两眼失望伤心地看着他,里面有点儿泪光。

  她说,“你要我吗?”

  “这个话题不能放在今天说,尤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说。”

  她把视线移开。过去,他曾以非常不经意的口气说过,希望她遇上个能给她幸福的人。可是这只是个概念。一旦“这个人”出现,他就受不了了。他对自己说,她可以找丈夫但不能找情人。然而谁又能断定这个人对她而言会是什么性质的男人呢?

  比如,情人范老板的那个朋友,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离异者呢?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家庭失败者呢?你怎么知道他看上金玫不是像你一样真心地狂热地爱上了她呢?为什么一想到别的男人爱上她总是觉得只是玩弄她呢?怎么人家就不比你更可能带给她幸福呢?

  亚当接连喝了几口酒,他坐在沙发上,感到血液在体内像铁汁似地沸腾,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盘旋升腾的火气爆发出来。

  本来是为了打破旷日持久的僵局,进行一次富有建设性的谈话,等来的却是她漠然的应付;他想和她单独相处一个晚上,却赶上个他最讨厌的人的电话;他想从今天起两人和好如初,却蹦出个约见男朋友的让人无法不往最坏处猜测的事情;他想大发雷霆,却见她凄哀脆弱地缩在沙发上。

  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声,并且通过心理视线,他已看见自己猛然狂暴地站起来发疯大喊的样子。他看到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突破躯壳窜了出来,站在他和她之间狂喊。

  他说,“金玫,最好这会儿分手,我怕这酒劲上来我控制不住,我真的怕我发火。”

  金玫没说一句话,收拾好东西转身走了。

  亚当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害怕,她一定预感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这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迅速流遍全身。几秒钟后他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超常的平静,一种深刻的平静。他知道她被他的折磨摧垮了。刚才他还回味着折磨她的快感,此刻见到她的凄惨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怜悯占据了他。他走过去,好像在梦中一样的恍惚。他在走廊口拦着她,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吻了,俯向她侧着的脸庞,用嘴唇触了一下。

  “对不起。”他说,“祝你好运!”

  B我要你要我

  你不知道怎么下了楼,不知道怎么走出黑暗的楼门,不知道怎么来到了寒冷的雪天的夜幕里,不知道以何种步态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不知道上了大路如何招手叫了辆出租车,这些过程你都不知道怎么进行的。你只知道自己想以世上最快的速度离开她,离开得越快越好,离开得越远越轻松。你的大脑一片火热的空白,心却仿佛自焚后的一堆冷漠的灰烬。

  司机问你去什么地方,你竟然一时回答不出,只好指指前面,意思是往前走。这时你和亚当一样,感到有两个自己。一个正常的自己观看另一个痛苦绝望的自己。而另一个自己却不知自己在干么。没有大脑,完全由情绪的液体浇出来的。

  雪光下的城市让你冰冷,彻心透骨的。你想像不到以后会是什么情景和结果。你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你站着,天那么暗红,静静地,让人觉得世界走到了尽头。高高的路灯下,一片片雪花像蝴蝶寂寞地飞着。那情境使你有一种品味着纯净的水晶般的萧瑟。

  你对自己说,“年前离婚对我是一次大的伤害,这次和上次一样是大的伤害。”

  你回到家就支持不住了,心脏极度虚弱,慢吞吞地拉开被子,双脚轮换着吃力地蹬掉皮鞋,歪靠在床头上,把脸背过去。

  你觉得整个身体就要垮了。卫生间的拧不紧的水龙头仍在滴水,屋里的安静令人恐慌,你感到心脏难以承受,你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压力。

  你的泪滚滚而下,亚当那简短可怕的“祝你好运”,意味着你们的永远分手。你躺在床上,孤单寂苦中透着彻骨的寒冷,这股寒冷来自心谷,你无法抗拒,你身边此时必须有个人,否则你就会在孤单中死去,而这个人又必须是亚当,换谁都不顶用。

  你还是给他打了手机。

  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他是被愤怒和绝望的巨流冲走的。

  你不知会被冲多远,会不会冲到你再呼唤他也不会回头的地方,你没有把握,所以在这之间,你揪心地听着外面的一点点的音讯。十几分钟后,你听到了出租车特有的声音,你放心了,一定是他。你的心中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你去开门,你知道一定是他。你的门刚开,那只有力急促的脚已经跨到面前。他怔怔地,用背部靠着把门关上,然后担心地扶着你一点点地挪到床上。你从他那动作和表情中,猜到你病容憔悴,身心枯萎的样子吓着他了。有他在场,你感到逼人的绝望有所缓解,起码你感到有救了。

  你倒在床上开始呕吐,你伏在床边将头伸出床外,你只能看到亚当的站立不安的脚,他一会儿跑到卫生间拿个脸盆放在床边,一会儿又去取毛巾,可你心里极度难受,只是干吐,胃里有东西朝嘴里涌,却又涌不出来。他一只手轻轻地拍打你的后背。

  这样几个来回,你感到好受多了,就接过毛巾,将嘴上的口液擦拭干净后,颓然倒下。

  你躺在床上看着他,显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情吓坏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张总是诉苦总是倾倒如江河的嘴这会儿封住了。你们就这样相互地看了一会儿,你现在太需要他了,而他把自己的痛苦放到一边又折了回来。你感谢他,惨淡地笑了一下,拍拍床边让他坐在你的身旁。

  你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这只胖胖的温暖的手,你从来没有像这会儿渴求这只手的把握。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握着你的左手,轻轻地深情地抚摸着。

  那只手传递着的爱恋输入了你的体内,你感到了活力。于是你侧转过身,又把右手放了上去。四只手就这么不停地绞在一起。他还不时地将唇凑上去,吻着。

  “你不要我了?”你问。

  他摇摇头。

  “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知道你误会了,又重重地点点头。

  “对不起,”你说,“我让你生气了。”

  他的眼泪突然在眼里闪着光,旋即凝成晶莹的珠子滚落下来,掉在你们握成一团的手上。你是第一次见他哭。你的心头升起阵阵酸楚,又哭了。他伏上前,吻着你流淌的泪水,而他的泪水则滴在你的脸庞上。

  过了一会儿,你感到心里好受多了,微笑着说:“说话呀。”

  亚当嘴角扯了一个苦笑:“说不出来。”

  “我想听你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还是说不出话。泪水又流了出来。他松开手,站起身给你倒一杯水。你喝了半杯。你说,“你冷吗?上来暖和一下。”

  他脱了外衣,从床的那边上去,胳膊伸到你的脖子后面,拱你入怀。两人静静地感觉着。

  手机又响了,你知道准是宋叶的,但你看到他皱了下眉头,就毫不犹豫地关上了。你对自己说,现在你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只要他满意。

  “你怎么关上了?”他问。

  “我现在不想听其他人的声音。”

  你又说一遍:“我现在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这世界就咱们两个。”你吻他。他靠在床头上重重地长出口气,一动不动看天花板。

  “你刚才送我,你真的不要我了?”你又问。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说:“金玫,我怕你。”

  “你怕我?我听不懂这是什么话。”

  “我们闹过多少次?大大小小都计不清了。我们每次言归于好都说下次不再闹了,可是呢?我们还是闹。越闹越大越闹越惨。要不是看你病成这样,我真的死心绝望了。我有种感觉,咱俩就像希腊的一个神话,西西弗斯推石上山。他每次快把石头推到山顶,石头就滚下来,他接着再推。我总感觉咱们一直在推石头。为什么就不能推到山顶上呢?”

  “我不要听。”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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