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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才是真正的獒(6)

  可能是大黑那种英勇的举动博得了毛毛的好感,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大黑停止了吼叫,毛毛也就立即住了口。多吉大叔笑呵呵地走过来,很开心似的笑着说:“哟,我们的央金梅朵回来啦!还带回了自己的宝贝尼玛!”听到声音,格桑也从帐篷里跳了出来,拉住央金梅朵的手,高兴地喊着:“央金姐姐,央金姐姐!”

  我这时才知道,央金梅朵是才让大叔嫁出去的女儿,她的丈夫常年在内地做生意,家里又没有别的人,所以央金梅朵经常回娘家来住一段时间。因为丈夫一走,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央金来的时候就得把自家的獒也一起带来。毛毛是她的丈夫给獒取的名字,取的是汉族人常给狗取的名字,因为她的丈夫常年待在内地,懂汉语。

  在草原上,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是件欢天喜地的事情。整整一天,寂寞的大草原上都显得十分热闹,像过节一样。央金带着尼玛到各家的帐篷里去拜访,毛毛就被拴在才让大叔家的羊栅栏上。獒也像狗一样欺生,而且它们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和霸占欲。在这个时候,毛毛就显得有些落单,但它不愧是一只勇武的公獒,威风凛凛地坐在羊圈前,浑身透出的霸气就压倒了别的獒。可能是毛毛太英武了,大黑对它似乎有了一点儿好感,她向前走了两步,和毛毛面对面地坐着。两只獒互相打量着对方,却各自带着一些警惕性。

  央金和尼玛来到多吉家帐篷的时候,尼玛忽然惊叫起来:“阿妈,你瞧,有只小狼!”央金也感到很意外,就问多吉大叔:“怎么帐篷里拴着一只小狼?”多吉大叔说:“捡回来的,母狼死了。人总不能绝情吧!”

  在獒的世界中,也有英雄和懦夫的定义,也许毛毛和大黑正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一天下来,到晚上大家在草原上热闹地聚会的时候,毛毛的链子就被解掉了,大黑想走过去示好,但是又不愿放下自己的架子。毛毛主动走近大黑,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看见大黑和一个外来者交往,其他獒好像有些异议,但是又不敢向大黑提出反对意见,无趣地散落在毛毛和大黑周围,随时观察着动静。

  央金在藏语中就是“妙音女神”的意思,而梅朵就是“鲜花”。央金梅朵的嗓音真的像天上的女神一样动听,尼玛像她的妈妈一样,也是能歌善舞,草原上顿时就热闹起来。

  我在这样快乐的氛围中度过了几天开心的帐篷生活,突然有一天早上,我发现宁丽和宗哲一大早就站在帐篷前向远处眺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我懒得搭理他们,就跑到大黑身边躺着。大黑在照看羊群吃草,我躺在她身边,一边仰头望天,一边自语着,向大黑说自己的故事。

  下午的时候,我所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一群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从大草原的地平线上向这边靠近了,他们是来看獒的。我搞不清楚,他们居住地的气候是否真的能给獒一个安适的家,还是说他们只是进行藏獒买卖的二道贩子?

  扎西木大叔用草原上接待贵客的礼仪接待这批来看獒的外国人,宁丽和宗哲会英语,自告奋勇地充当了翻译。那些外国人一看到各家的獒,就兴奋地议论起来,喜悦的神情洋溢在各自的脸上。那些人一来就看中了毛毛,因为毛毛脖子上的那圈红璎珞使它显得比大黑还要威武。大黑也被选中了,因为她是一只绝对纯种的獒,而且还黑得没有一丝杂色。

  那些人张口就出价三十万美元要买下大黑,毛毛的价和大黑差不多。我所知道的是,獒的出口是受国家严格保护和控制的,我不清楚这些外国朋友通过什么手段才来到这里买獒,最终又想再把獒卖到哪里去。

  在一沓一沓的钞票面前,多吉大叔只坚定地说了两个字:“不卖!”然后就把大黑牵回了帐篷。央金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说:“毛毛是我丈夫的命根子,多少钱都不卖!”

  虽然那些钞票着实诱人,但为了维护女儿,才让大叔也说:“不卖。咱们牧民靠天吃饭,要那么多钱干啥?”

  那些外国人仍然坚持要买大黑和毛毛,甚至说,买不到大黑和毛毛,他们就不走了。

  七、大黑今天心情不太好

  为了能把自家的獒卖个好价钱,扎西木大叔狠心又搭了一座大帐篷给外国人住,还包下了那些人的一日三餐。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晚上帐篷外面的狼叫声时不时地响起,有时候晚上我就在想,不知道那一群袭扰村落的狼还有没有每晚去村子外面嚎?还是跟着小狼崽的气味,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为了怕獒丢,又想自家的獒能卖个好价钱,不少人每天给自家的獒梳理打扮,晚上也舍不得把它们扔在外面过夜了,都牵回了帐篷拴起来。只有大黑和毛毛仍然守在自家的羊圈外面,两只獒对望着,坚守着自己的本分。

  一天晚上,狼偷偷摸摸地袭击了羊群,它们静悄悄地从栅栏上一跃而过,跳进了羊圈。羊受到了惊吓,乱叫乱蹦,有的闪躲不及,被狼一口咬住咽喉,再咬一下就断了气。大黑和毛毛冲进自家的羊圈里,满场子追着狼狂咬,狼不敢在才让大叔和多吉大叔家的羊圈里逗留,就跳到了别家的羊圈里。大黑和毛毛又跟着跳进别家的羊圈里,追着狼咬,一边咬一边吼。羊圈里的羊被咬死了一半,被咬伤得就更多,幸免于难的羊受到了惊吓,缩在圈子角落里瑟瑟发抖。

  所有的人都哭了,除了那些惊诧不已的外国来客。他们重新商量了一下,觉得大草原实在不是他们能继续待下去的地方,于是作出了让步,不再为大黑和毛毛而坚守下去了,决定看看别家的獒。扎西木大叔笑了起来说:“就是嘛!咱们家的獒也不错,好歹也算是纯种嘛!”

  因为狼群袭击了自家的羊群,看着自己的财产损失大半,有些人卖獒的意思就淡了许多,但又受到了扎西木大叔的鼓动:“卖了吧,好多钱呢!羊才能卖个什么价?你卖一辈子羊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咱们卖了獒,就搬到日喀则去住啦,买新房子,还要买车……”

  看着那些外国人在给一家一家的獒商定价钱,多吉大叔又心疼又气愤地骂:“没良心的人啊!缺德哟!唉……”

  扎西木大叔家的獒终于卖掉了,那些外国人砍价的本事还真不比中国人差,原本说是十万美元的,砍到最后,扎西木大叔家的那只獒以六万八千美元的价钱卖掉了,折算成人民币也有四五十万元吧。扎西木大叔显然觉得钱还不够多,就有些不满,嘴里叽叽咕咕地骂着什么,反正那些外国人也听不懂他在骂什么东西。

  另外有四家的獒也卖掉了。宁丽带来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派上了大用场,钱立即从网上银行转到了宗哲的账户上,等去了大城市之后,再折换成现金,分给几户卖獒的牧民。我猜想,在美元折换的这个过程中,估计宁丽又要小赚一笔,但是因为扎西木家是卖獒的主筹划者,另外几家又都没有银行账户,一向贫穷的牧民突然有了那么多钱,也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

  那些外国人很是兴高采烈地牵着獒走了,走时不忘记告诉多吉大叔,说:

  “老哥,好好想一想,想卖的时候,就打我们电话,我们随时都有时间过来……”

  那些被主人抛弃的獒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马上就要被牵上屠宰架的狗,看上去确实有些怏怏的,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我看着都觉得这些獒真是可怜。

  大黑冷漠地坐在自家帐篷前面,漠然地看着那些人卖獒买獒,獒成了一件件交换利益的商品,她有些悲哀的神色,为那些被卖掉的獒悲哀。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一群金发蓝眼的人牵着,在大草原上渐渐消失,大黑的神色突然变得无限悲戚起来,她仰起头,张开那张令人生畏的大口,愤怒地吼叫着:“嗷——”毛毛走过去,站在大黑身边,陪着她一起沉浸在悲痛中。扎西木大叔和另四家卖掉獒的牧民欢天喜地地商量着怎样去日喀则,有些人已经开始拆帐篷了,家居用品散落得到处都是。

  本来就只有十户人家,现在走掉了五户,还剩下五户,除了毛毛和大黑之外,就只有一只獒了。草原上立即安静了下来。多吉大叔失落地望着远去的车队,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只听得出那是悲伤。

  因为有大黑和毛毛在,多吉大叔和才让大叔家的羊并没有损失多少,只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但是两家都分到了不少被咬死的羊。各家都忙着开始挖储窖,将刚死没多久的羊分割干净,一块一块地储进窖里。这些肉差不多可以储到开春,因为储窖挖得深,地下温度极低,完全可以保证肉质的鲜美。我所吃的手抓羊肉就是用这样的肉做出来的,如果是刚宰割的羊,味道还要鲜美不知多少倍。

  帮多吉大叔挖好储窖,储完自家的那堆小山一样的羊肉,我来不及抹一把头上的汗,就跑过去给别的几家帮忙。现在夏天还没过完,草原上的白天像个蒸笼,晚上又像个冰库。我干得大汗淋漓,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

  忙活完所有的事情,我突然想起了那只小狼崽,小家伙说不定快饿死了呢!我和格桑匆匆跑进去看的时候,大黑已经趴在小狼崽身边正在舔它的毛,小狼崽却丝毫不领情,到处乱抓乱爬。小家伙好像饿得快要死的样子,张着嘴巴,无声地叫着。格桑跑过去看它的嘴巴,突然惊叫起来:“天哪,它长牙了!这么快!”

  晚上吃饭的时候,央金带着尼玛来看我们,带来了一些藏族风味的血肠,感谢我白天给他们家帮忙,而且还给大黑带来了一条羊腿。我们请她们母女一起吃饭,央金说吃过了,就一边看我们吃,一边聊天。

  大黑趴在她的地毡上啃那条羊腿,她今天心情不大好,啃食羊腿的速度很慢,吃一会儿停一会儿,好像白天的伤心还占满了她的心房。尼玛跑过去摸大黑的头,大黑对看起来幼小的东西总是有一种好感,尼玛摸她的头时,大黑就停下吃东西,用头顶去蹭尼玛的手。突然,我发现小狼崽正在向那条羊腿努力地爬过去,然后用两只小爪子抱住羊腿,拼命地撕咬。

  大黑警告似的用爪子敲了敲小狼崽的屁股,小狼崽突然龇起了牙,嗷嗷地叫着,拼死也要护住它怀里的羊腿,却被大黑一爪子就给横扫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央金说:“大叔,狼是养不大的,尤其是拴着养,该给它放生了。”

  多吉大叔明白央金的意思,现在住着五户人家,却只有三只獒了。狼群也许还会来袭,留着这只小狼崽,只能是个祸害。

  “过两天吧,等再大些,就送出去。”多吉大叔抽起了一袋烟,默默地看着小狼崽。

  小狼崽一点儿也不知道要讨好央金和在座的人,它仍然有要去抢夺那条羊腿的意思,但是又惧于大黑的武力,所以就悻悻地蹲在一边望着羊腿嚎叫。

  它已经快学会仰头向天嚎了,虽然现在嚎得还不大像狼叫声,但我相信,这声音也足够把它的家族引过来。

  晚上睡在帐篷里,多吉大叔和格桑都很累了,他们睡得很熟,但我却睡不着。我找到那支猎枪,抓了一把子弹放进口袋里,然后走出了帐篷。

  听到有动静,三只獒同时从各家的羊圈前站起身,发现是我之后,另两只獒又趴直了。大黑却依然站着,看着我,她好像知道我会向她走过去,就站在那里等我。我走到大黑身边,趴下,长长的草立即将我隐蔽了起来,大黑这才趴了下来,就趴在我身边。她和我离得很近,我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感觉是那样亲切。

  在夜晚的时候,大黑从来都是孤独的,特别是在今晚,大黑显得尤其忧伤,独自趴在羊圈外。现在我的到来使她有了一个伴,特别是在那些獒被卖掉的时候,也许我这样做,能给她以心灵上的抚慰。

  我最引以为豪的就是长了一双超敏锐的眼睛。草丛中,风在吹,草在动,我瞅见茂密的草丛深处好像有一只毛茸茸的耳朵在向左侧方缓缓迂回。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暂时没有扣动扳机,大黑仿佛也明白我的意思,出乎意料地没有吼叫,只是警戒地盯着前方。从大黑的神情和她依靠嗅觉所逼视的方向判断,这群狼数量并不多,极有可能就是那群寻找小狼的狼群,昨晚的那群狼可能就是它们。

  它们并不是真的要寻找食物,只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报复。今晚,它们又来了。

  我决定“打草惊狼”。我瞄准了那只缓缓移动的耳朵开了枪,我完全有理由再把枪口向下移动半寸,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开枪的那一刻,忽然改变了主意。事后再回想,可能是受了多吉大叔的影响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仁慈了起来。

  枪响的同时,我看见半截血淋淋的耳朵飞上了半空,紧接着是一声狼的惨叫,然后草丛中忽然跳出几只狼来,仰头长嚎,在大黑和毛毛放声狂吼的同时,迅速地从草原上逃得无影无踪。

  这两天,狼没有再来,也可能它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只是躲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它们在等待,在寻找再次下手的机会。

  多吉大叔准备放生那只小狼了,我打算和他同去。大黑被留下来照看羊群。我背上那支猎枪,带足子弹,多吉大叔把一只布袋子套在了小狼的头上。

  大黑有些失落地看着小狼被套进口袋,她也明白,现在小狼长大了,与她想象中自己孩子的模样越来越远,但大黑多少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就走过去,舔了舔口袋,与小狼告别。

  草原上的路走起来很漫长,小狼不愿意受这种憋屈,在袋子里疯狂地挣扎,累了就歇一会儿,攒足精神后又开始在袋子里乱蹦乱跳,四只爪子像装上了弹簧。我实在忍受不了,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得人头眼昏花,趁着多吉大叔没注意,我用足力气,往小狼的脑袋上狠凿了个爆粟。小狼受了气,不满地大叫大嚎起来,四爪乱蹬,向我提出抗议。

  我们穿过一片小河,前面现出一座山坡,生长着浓浓的密林。我们走进了林子,走出好一段路程之后,多吉大叔提醒我有声音,我也听到了,那是轻微的脚步声,很整齐,而且极有频率。我们停下来之后,那相距不远的脚步声也就停了。多吉大叔告诉我:“有狼,不要回头!”

  我握紧了手中的枪,听声音,知道狼不止一只,但是那支土枪每次却只能打一发子弹。我手心里的汗水湿透了枪杆子,多吉大叔却镇定地接过我背上的口袋,打开袋子,放出了小狼。

  我听到背后传来几声狼喘息的声音,可能是看到了小狼,狼也有些情绪紧张起来。多吉大叔解开了小狼脖子上的绳套,掏出一块羊肉丢给小狼,然后又掏出几块,丢在小狼的周围,告诉我:“不要回头,向前走。”

  我们向前走出了一大段路,听到狼没有跟上来,这才嘘了一口气。我用极快的速度爬上了一株大树,向后面望去,我看到小狼在贪婪地啃着那块羊肉,另外六只狼疑心很重,没有吃地上的肉,而是围在小狼的周围嗅着,低声地叫唤着,其中一只狼断了半只耳朵。

  办完这件事,我们的心里都轻松了许多,多吉大叔提醒我,那些狼有可能还会跟上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跳下树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多吉大叔突然大声喊起来:“小心,先别跳!”

  可我已经从三四米高的树杈上跳了下去。以前在部队搞野外训练的时候,六七米高的地方我都跳过,这次被多吉大叔一嗓子喊,我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脚一歪,脑袋磕在树干上,擦破了点儿皮,血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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