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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暴力拆迁

  韩江林梦醒时分,伸手在枕头边探了一下。旁边的枕头空了,韩江林的心落了下去,转过头看着空空的床边愣了一会,然后才跳下床来到韩丹睡的小房间。小房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晓诗的旅行箱还在,悬着的心方落下,轻轻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已是上午十点。原来是晓诗为了让他安睡,把房间的窗帘拉着严严实实的,阳光透不进房间,使他睡过了头。

  韩江林走到窗前,稍为拉开了一点窗帘,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眼睛无法睁开。待他重新拉了窗帘,房间又陷入一片幽暗之中。韩江林身子被懒慵的情绪所控制,倒头躺回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前却回放着昨晚与晓诗的激情场景。

  久别似新婚呀。韩江林心想,一段时间的分别,两人仿佛回到了新婚燕尔时期,心中燃烧的爱情火焰,一遍一遍地把他们送上了激越的****高潮。春宵苦短,他还没有睡够,晓诗却起床带着儿子出去了。拨打晓诗的手机,电话那端传来甜蜜的昵语:“老公,睡醒了?”

  “你带儿子上哪里去了?”

  “我们在周围转了转,让韩丹认识一下家乡的山、水、村落,刚才到温泉村里走了走,现在转到山上森林里来了,我们正在采摘枞树菌。”

  韩江林关心地问:“折腾了一晚上,你不困吗?”

  晓诗得意地格格大笑:“充满高潮的性爱只会让女人精神更加饱满,知道吗?外国女足教练为了让队员更有精神,往往在大赛前让队员出去与男友约会,充一番电让她们更有力量。”

  “奇谈怪论,”韩江林笑了起来:“不要说大赛了,我在与你的大赛中败下阵来。”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常常要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原因喽。”

  “扯淡。”韩江林笑晕。

  晓诗说:“推动人类进步是物质生产,而推动人类进化是人的生产,你说一说,除了人的生产,还有什么力量能够让男人女人长久保持活力?”

  “这样说来,不是把孩子和老人排除在外了吗?”

  “孩子向往那种特殊时期,因此快乐地成长,老年人越过了这个时期,迅速衰老,同样证明人的生产力量强大。”

  韩江林想说一句什么,担心伤害晓诗敏感的神经,说:“你们要在山上呆一整天吗?”

  “呆会儿我们就回来,下午带儿子去青岩街上转一转,看一看你津津乐道的青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挂了电话,韩江林起身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走到卫生间想泡一泡身子,见用于泡浴的浴缸薄膜没有了,担心缸浴不卫生,只得用水龙头草草喷淋了一番身子。隐隐约约听到手机铃响,韩江林关了水,确证是手机在叫,一身湿漉漉地冲出卫生间,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就是一声喂。

  肖方军说:“江林,你在哪里,维稳领导小组办公室找不到你,把电话打到我这里。”

  “肖检,我到青岩办点事情,维稳办那边有什么急事吗?”韩江林不好说老婆从深圳过来,扯了一个幌子。

  “你在青岩正好,那边为拆迁的事情发生了矛盾,钉子户与拆迁队对峙起来,要求维稳小组的人过去看一看。”说着,肖方军评论了一番,“建设新城就要拆迁,拆迁的矛盾哪里没有啊,为什么大量抽调检察院的人参予呢?”

  “要求公检法进入维稳工作组,就是为了提前干预吧,等会儿我和领导小组那边联系,看有什么任务。”

  肖方军说了一句:“江林,辛苦你了,要注意安全。”然后挂掉了电话。

  韩江林准备洗好澡好再和维稳办****组联系,扔出去的手机刚落到床上就叫了起来,他赶忙把手机重新抓在手里。

  电话是维稳办公室打来的,叫韩江林到政府门前集结,随维稳工作队一起坐车前往与青岩毗邻的蓝田镇。韩江林赶紧说自己在青岩办事,等工作队来到蓝田,他一定前往汇合,请向领导说明。对方连声说了两个好字以后,说:“我把你的情况向领导汇报。”

  韩江林顾不得穿衣服,马上给罗志军打电话,要罗志军开车到温泉来接他。罗志军说已经来到了青岩,十分钟内赶到温泉宾馆。韩江林颇有些诧异,问:“你昨晚没有回城去?”

  罗志军笑道:“我是谁呀?侦察兵出身,对危险情况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

  “吹吧,你,是不是昨晚在青岩什么地方泡小姐?”

  “你泡女人就推定我一定泡小姐了?头,请你别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好不好?虽说小人好色,绝对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不管什么货色照单全收的下流坯子。”

  韩江林不再和罗志军费嘴口水,穿好衣服出门时,给晓诗打了个电话,告诉晓诗要到蓝田镇上处理一起事情。

  “什么事情那么急,不能等等我们?我千里迢迢飞过来,就是想和你携子同游青岩呢。”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一热,声音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一件临时出现的公案打破了我的计划,等处理过这件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听说因为强制拆迁发生了群众与警察的对峙,晓诗为他的安全担心,叮咛道:“要小心一些,遇事要冷静处理,要学会退让,不要当出头鸟。”

  “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韩江林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为晓诗一番浓浓的爱意所感动。

  韩江林赶到蓝田镇东街村与维稳队汇合后,看到东街一片狼藉,无数的群众还在远远地围观刚刚发生过大混乱的场面。

  两台大型挖掘机像体型巨大螃蟹的钳子,从两边对着一栋三层的楼房不断地撕咬,一点一点地把坚固的楼撕下来,咬得粉碎。一队手持盾牌的防暴警察围着挖掘机,他们站在红线圈着的警戒线旁,维持着强制拆迁现场的秩序。

  警戒线以内,刚刚发生过汽油弹爆炸的迹痕,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现场的地面上洒着鲜红的血迹。从围观群众的眼里,以及他们的议论里,仍然可以感受得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恐怖效应。

  韩江林站在人群边上,一边观看着挖掘机对楼房的拆迁,一边从群众的议论里复原刚刚发生过使两名警察受伤、楼房主人也重度烧伤的危险场景,对事件的起因和经过有了大致的了解。

  为了配合全省第一届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在南原召开,青岩作为乡村旅游发展的样板,成为大会的主会场。蓝田镇想借青岩作为旅游产业发展大会主会场这个平台,借势而上,把蓝田打造成为游客到青岩必经的重要一站,成为购物与娱乐的天堂。主要的规划就是建设两座四星级宾馆,把蓝田东街打造成为具有鲜明特色的民族商品贸易一条街,其远景规划就是把蓝田打造成为西南高原、甚至全国著名的民族商品集散地。

  蓝田镇旅游建设规划通过市审核后,蓝田区政府开始对现在的东街进行统一征用,统一改造。东街绝大部分居民都与开发商签订了征用房屋和土地协议,只有包括事主在内的少数几家不愿意签订出让合同。为了与时间赛跑,完成民族商品街建设任务,区里把被拆迁户告到法院,法院迅速立案判决,决定对不愿意搬迁的住户进行强制拆迁。

  今天是法院下达对楼房进行强制拆迁的最后期限。楼房主人为了阻止拆迁,已经和蓝田区政府组成的拆迁队对峙了近一个月。今天主人夫妇在楼房周围放置了汽油,威胁准备靠近的拆迁队,一旦靠近楼房立即点火,让汽油爆炸,以此阻止强制拆迁工作队靠近楼房。男主人手持弓箭,准备随时点燃放置在地上的汽油盆,引发并排的几个汽油瓶爆炸。女主人张榴莲则手持汽油站在院前,威胁说一旦工作队靠近楼房,就往身上泼洒汽油****,以死与拆迁队抗争。

  强制拆迁队方面也做了充分的应对准备,从区里调来了消防车应对危局,双方在对峙了两个小时后,随着拆迁工作组长一声令下,由警察与干部组成的工作队员组成方阵强行靠近楼房,房主人立即从窗子里面向院坝上的汽油盆射火箭,汽油燃烧引发了汽油瓶爆炸,消防车立即打开高压水龙头喷水,压制住了熊熊燃烧的大火。警察趁机冲进屋里,把男主人控制起来。不提防女主人提着汽油桶冲上了楼顶,一边往身上泼汽油一边点燃了火。消防水柱虽然迅速扑灭了张榴莲身上的火,她却因烧伤面积过大,痛得从三楼滚落下地,重度烧伤后又严重摔伤,被送到市医院抢救。

  事情刚发生不到两个小时,围观的群众和游客用手机拍下了刚刚发生的画面,上传到了网络上,手持汽油桶以死与强拆队抗争的画面,显得那么惊心动魄,刚传到网上点击率一路攀升,网络跟贴持续不断,使这个贴子成为各大门户网站最热门的贴子。女房人张榴莲被网友称为史上最牛抗暴力拆迁草根英雄。

  市领导从这些贴子里了解到蓝田区发生的这起事件,立即要求蓝田区委调查汇报详细情况,妥善处理善后事宜,又要求维稳工作出动,全面认真地协助蓝田区处理好拆迁事件,搞好维护稳定工作。

  在现场附近的街道办公室,维稳工作组召开了各小组负责人、相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临时会议,决定按照不同的职能和分工,抓紧抢救受伤的群众,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同时要对事件的真相进行全面调查,如有涉嫌犯罪行为将进行严肃处理。按照会议安排,韩江林与公安的同志一起,主要负责对事件进行全面调查。

  蓝田区为了减轻故事责任,向到来的市维稳工作组成员发放了相关的背景资料,以及善后处理意见等几份文件。韩江林拿着文件粗看过一遍,一方面佩服蓝田镇在事件发生后作出的敏捷反应,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们的麻木,一件完全可以通过协商解决的事情,却采取暴力方式激化矛盾,使事件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韩江林在担任县长时,也处理过类似的棘手事件,他自认为当时采取的策略,与时下一些县区领导所采取的策略相比,仍然高明许多。

  韩江林最为得意的策略一个是政府退出拆迁,只当裁判员不当运动员,把拆迁交由建筑工程承包商和开发公司承担,这样一来,即使在拆迁过程中出现一些矛盾纠纷,政府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才有分量。韩江林知道政府积极参与拆迁,按照通行的惯例,里面既有政府的强大利益存在,这些利益有可能铺垫成官员升迁的政绩工程,还可能有政府官员的利益存在,官员与开发商二者权钱紧密结合,捆绑成同生共死的利益战车。

  另一个自鸣得意的手段是拖。通过死磨硬泡的策略,三番五次与老百姓讲事实摆道理,只要不让老百姓明鲜感觉吃亏,普通老百姓有几个能够承受来自政府的压力呢?但目前许多官员把拆迁定为任务,把阻止拆迁的老百姓视为自己的对立面,不惜采取敌对抗衡的机制,动用能够调动的权力与暴力资源强制拆迁。

  “任务啊,任务啊。”韩江林心里默默地一声叹息,他知道在传统思维里,来自于强权的任务一旦与政治挂上了勾,将被视为至高无上、不可违逆的绝对力量,执行任务的工作队或者工作人员,必须对任务怀着宗教般虔诚的信仰和力量。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生命变得像野草一样不值钱,可以随意弃之于荒野。为了完成训练任务,年轻战士鲜活的血肉不过是训练场上的一堆数据。为了完成生产任务,那些青春美丽、性感可人的女人们磨破了手腕,寒冬里跳进零下几十度的泥沟里捞泥挖沟,不仅消磨掉了她们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损害了她们原来充满旺盛生命张力的躯体,造成她们中的许多人终身不育。崇高得近乎神圣的任务在很多时候、许多场合异化为漠视生命的魔鬼。

  深沉的思想让韩江林感到痛苦,为了让自己轻松一些,他把蓝田区的文件仔细读过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他不相信文件上所说的都是事实,虽然文件表面上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解释所发生的事情经过,以他的经验看来,这种建立在维护某一方利益基础上的所谓真相,往往隐含着对话语权缺乏一方权利的有意忽略。

  下午四点,由公检法三家组成的蓝田东街暴力事件调查小组汇报调查情况。暴力对抗拆迁的事件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蓝田东街的十二家钉子户,原来都是蓝田区通过招商引资引进来的投资者。当时蓝田区以发展地方经济为名,以每平方仅一百元的极低价格,从东街村购买了五百亩的土地来对外进行招商引资,修建商业新街。按东街的说法则是租赁而不是购买。

  当初的这些投资者看中了蓝田毗邻青岩的区位优势,以每户五亩、每亩五千元的价格拍得了这些土地修建楼房商铺。当时计划招商一百家,实际上七十余家为蓝田镇街上人购得,三十余家是外地客商。外地客商以前面修建楼房,后面则为厂房的构架,开办生活用品、民族工艺等加工企业。后来由于青岩的旅游发展很快,有些商户在蓝田镇淘到第一桶金以后,搬到青岩发展,目前蓝田东街的外地客商只剩了不到二十家,其它几家的产业部分已搬迁,只剩房屋出租。剩下的十二家生意仍然搞得红红火火。

  蓝田区政府决定改造东街以后,某外地承包商以每亩三十万元的价格竞拍得了东街民族商贸一条街的开发建设权。土地的巨额升值一下子牵动了各方面的神经,当初由东街村民自己出面购买的楼房还好说,外地客商当初以极低价格购买的土地,成为东街村民关注的焦点。东街村人以当初区政府是租赁土地而非购买为由,坚决要求收回土地。客商则拿出当初与政府签订的土地购买协议,坚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区政府在与商户谈判时,以城市拆迁条件为依据,以城市建设的需要为名,只愿意按照每亩五万元左右的价格征收商户们的土地。这一条件与商户们的期望值相差了一百余万元。

  任何矛盾都是利益预期没有处理妥当的结果。区政府、居委会和村民、商户三方从一开始就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展开了激烈的纷争。商户们作为弱势一方,为了对抗来自区政府和开发商、居委会和村民等强势力量,自然而然地结成了利益同盟,与其它两方进行对抗。其中以这次事件的主角安东吉为首的商户,除了不断上访,寻求市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决定以暴易暴,采取种种措施与区政府和开发商组成的拆迁队进行顽强对抗。汽油弹的出现,无疑使这种对抗演化为一场激烈的暴力冲突,使事件朝着当事人不可控制的方向转化。

  在汇报会上,在收集到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蓝田区公安局决定对安东吉以涉嫌违害公共安全罪、妨害公务罪等罪名实施逮捕,并当即向蓝田检察院出具了逮捕申请书。因为有上级领导在场,蓝田区检察院检察长胡华华把逮捕申请书递到了韩江林面前,请韩江林做出决定。韩江林接着胡华华踢过来的这只皮球,像手里拿着一只烫手的山芋,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明自己的态度。

  从内心来说,韩江林十分同情安东吉,认为安东吉十分怨屈。韩江林在心里假设了一个充满悖论场景,可以设想一个场景,一个行路人面临拿着利刃的径剪强盗,除了顺从或者反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一个普通老百姓面对来自强权势力的暴力,同样除了顺从或者反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顺从意味着对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利益的放弃与损害,反抗则是与强权对抗,在一个法制国家里,暴力对抗不管是对国家意志或者个人意愿,都是巨大的损害。

  通过证据展示,韩江林在蓝田东街的拆迁中,第一次见识了开发商为了达到拆迁目的所采取的种种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恶毒,是韩江林给予开发商拆迁过程中所采取的手段评价。

  面对着种种恶毒的手段,韩江林几乎要拍案而起了。但是,作为调查组中的一员,他除了要履行法律赋予的职责以外,还得考虑来自领导亦即来自所谓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需要思考问题,个人的或者法律的意愿,在某种时候必须融合进这种思考中。按照一般的习惯,法律是上级意志的反映,因此,在实际操作层面,法律也就必须体现领导的意志。

  韩江林拿着逮捕申请书反复看了几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既不给调查组成员留下名优柔寡断的印象,又不违背个人内心的情感倾向和意愿,他把申请书递到胡华华手上,说:“按照属地管理原则,这事由蓝田区检察院承办,具体怎么处理由你们研究决定。”

  胡华华一向处于事谨慎,担心这事处理不当,影响自己的前程,拿着逮捕申请书看了又看,最后心虚地笑着推辞道:“事件的影响很大,超出了区级检察院所能控制和管辖的范围,事件的处理已经由上级的工作组出面,我认为当由工作组的领导做出决定。”

  韩江林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有些生气,瞪着眼睛一时间不说话。参加会议的公安局副局长郑亚平说:“今天这个会算是联合办公,三堂会审,别谈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胡检察长,我们在你的地盘上,逮捕令自然由你这里签发,天大的事情塌下来,有韩检察长、有我们大家为你担着,当然,你本人在这件事中,在工作中要洁身自好,否则老天也救不了我们。”

  郑亚平的话让胡华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地下有洞可钻进去。韩江林见郑亚平替他解了围,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胡华华受到了刺激,为了表达自己对于这一事件的公正评判,举着手里的证据材料指着墙上的大幕屏,脸色涨红,言词因为情绪激动而含混不清:“我们可以签发对钉子户安东吉的逮捕令,但作为对峙的一方,开发商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不替他们申请同样一张逮捕令呢?”

  他的话犹如平地起风雷,语惊四座。韩江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表示对他的观点的论同,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钉子户是弱者,背后没有任何保护的网络势力存在。开发商都有很深的背景,与蓝田甚至南原的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一想,如果缺乏深厚的背景,有哪一位商人敢把上亿元的资产投进存在着巨大矛盾和风险的城建开发项目呢?

  郑亚平和他的刑侦队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胡华华得理不让人,像一只好斗的公牛瞪着红眼仰天长啸,大声道:“一只巴掌拍不响,既然是矛盾双方,矛盾双方都必须承担责任,应当各打五十大板再说,现在要求我们签发对安东吉的逮捕令,如果不用法律对开发商进行惩罚,今后审理此案时,我们检察院有权对此进行监督,甚至不惜动用抗诉的程序与权力。”

  面对胡华华的质疑,蓝田区公安局刑侦队长被逼得没了退路,尴尬地应道:“老胡,胡检察长,你也参与了暴力抗法整个过程的调查工作,安东吉使用了自制汽油弹,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行为查有实证,是不是?”

  “难道刚才显示屏上所展示的、涉及开发商行为的调查结果都是虚假的材料与证据吗?”

  “这个,还不能这么说,虽然发生了那么多危害客商住户的违法行为,甚至有些行为涉嫌犯罪,犯罪行为存在,证据也存在,但是却无法对证到具体是哪一个人实施了这些犯罪行为,而我们当前执行的是无罪推定原则,既然不能把罪责落实到具体行为人,我们又有什么权利申请逮捕谁呢?”

  “与钉子户有纠纷的是谁,开发商啊,为什么不把帐算到开发商帐上。”

  胡华华这句话让刑侦队杨队长抓住了漏洞,说:“胡检察长,请你注意,你刚才的话使用了传统有罪推定的原则,你把发生的事实推到开发商身上,在没有抓到可靠实证之前,谁敢把犯罪的帽子随意往一个公民身上套呢?这样的后果很严重,将会产生无数的怨假错案。”

  郑亚平担心两个人的争论会传出去,在社会闹得沸沸扬扬产生不好的影响,出面干预道:“今天关起门来说话,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我们申请逮捕安东吉,因为他的犯罪查有实证,我们把来自开发商的破坏甚至涉嫌犯罪行为,只是一种假定,这种假设不能作为证据来处理开发商,是不是?但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这些罪行最后查证是开发商犯下的,他肯定会受到处罚,这是我这个层面能够表的态,大家都知道,公安机关打击犯罪,并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当前最大的政治就是发展稳定,也就是说,钉子户不利于社会发展,所以要加以相对严厉的制裁,开发商投资商能够推动某一方面的建设工作,有利于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所以当前要加以保护,这就是政治,再说钉子户是地上的小虫子,有证据一打一个实,开发商是蜘蛛,通过网络与社会各方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板子打过去,说不定把自己也给粘上,在没有得到领导许可、缺乏充分的证据的情况下,谁敢去捅这个大马蜂窝?”

  胡华华挽回了一些面子,这时才点头说:“郑局长说了大实话。”

  作为蓝田事件工作队****小组的副组长之一,韩江林开完了情况调查汇报会后,接着参加了南原市政法委在蓝田区举行的****维稳情况通气会。

  在通气会上,由蓝田区及所辖乡镇系统汇报了****排查情况。除了原来掌握的****情况外,还增加了蓝田区东街****调查内容。主持会议的市政法委书记刘立民分析了蓝田区东街事件以后,蓝田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安排部署了****维稳的主要工作。

  韩江林对于蓝田区的****情况多少有一些了解,其它的内容他只是当成一件工作任务来看待,并不认真往心里去,唯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是杨柳村的杨文胜不仅被从****重点监控人名单中剔除,居然还成了****积极分子,做起了****维稳的工作。另一个是小何,何东林,不知被什么人举报,这一次被纳入了青岩的****重点监控人员名单。与对乡村等重点****人员的直接监督不同,对有工作的****人员,****维稳工作队采取外松内紧的办法,派人对他的起居进行二十四小时严格监视。

  刘立民书记在会上还强调,对于有工作的重点****人员,一旦发现他们有非法上访等现象出现,必要时可以采取严厉的组织措施,暂停他们的工作,涉嫌违纪违法的将直接清除出革命队伍。

  在蓝田区吃过工作餐,韩江林本来打算回到温泉宾馆和妻儿团聚。没想到晚上又被市维稳工作组派车接到市里,参加市长安正阳主持召开的蓝田事件情况汇报会。

  一会接着一会,开会成为行政机关处理复杂问题的主要方式,相对于亲临危险的现场办公,把生命置于危险中不同,开会能够让领导从容镇定,保持良好的形象,还能通过不断向听会者发布指示,使领导者始终处于被关注的中心。因此,开会安排任务对于领导来说,是一种最为经济的行政行为。

  韩江林见安市长主持的会议基本上是对所知情况的复述,自己根本上就是一个十足的陪会分子,这让韩江林心情有些烦躁。他无权决定领导采取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只是安心陪会。

  又是参会人员冗长的陈述,会场气氛相当沉闷,加上飘绕的烟雾,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韩江林找了一个机会于中途溜出会场,一边挥动手臂做操一边深呼吸,好让自己活过来,然后慢慢走到黑暗的楼道一角,给晓诗打电话。边拨电话边望着漆黑的墙,仿佛回到了私密的空间。电话接通,韩江林问了妻子是否吃过饭以后,直接要求道:“晓诗,你把温泉宾馆的房间退了,带儿子一起回南原的家里住。”

  晓诗侬语依人:“老公,这是为什么呢?”

  韩江林笑着回应:“理由有二,一来我想你们回家,让我享受家的温馨感觉,二者住温泉太贵,一晚上两三千块,相当于在南原租房一年的房租。”

  晓诗一听这话呵呵笑开了:“哎哟哟,把帐算得这么精,还是我原来那个潇洒大方的老公吗?是不是我不在南原的时候,被精打细算的女人教会了生活?”

  韩江林被逗笑了:“这是什么话呢?如果有人教导,说明你在教导老公方面存在失职等问题。”

  “我一向视钱财如粪土的老公,居然把金钱作为评判生活的标准了,我难道没有疑问吗?”

  韩江林不敢答话,只顾嘿嘿地笑。

  晓诗说:“既然这么会算帐了,我不在南原的时候,你该存了一大笔帐,我借用巴尔扎克笔下人物葛朗台的一句话说,到那边来向我交帐。”

  停了一会,晓诗又补了一句:“当然,是我们回到南原的时候。”

  韩江林几乎放声大笑起来,心里觉得和妻子融恰和贴慰了许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畅所欲言地说话了,只是顾及于严肃的环境,压低声音说:“昨晚上我不是向你交帐了吗?”

  晓诗知道他王顾左右而言它,转到了夫妻的****上,洇了一下,说:“不够,不够,按你这么长时间的积蓄来说,远远不够,是不是有肥水流到外人田的现象,把帐交到了其它的地方?”

  “这个?”韩江林故作沉吟:“单位小金库一般不纳入帐政预算的范畴,更何况家庭小金库呢?”

  “哟,夫妻之间公开预算,透明敞亮,哪里还存在什么小金库?政府的小金库存在着大量的腐败,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莫非你的小金库也存在着这种现象?”

  晓诗一向伶牙利齿,两人舌战时,韩江林一向不是对手,只得虚晃一枪,回到正题:“晓诗,你一个晚上的房费差不多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你在温泉住三晚上,相当于我个三月的活白干,不如我辞回到深圳给你当保姆算啦。”

  “不是议过这话题的吗?是你念念不忘南原,不忘你的政治理想,依我的意思,倒是希望老公孩子热炕头呢。”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韩江林随口吟了一句诗,随口发挥生活的感慨:“人们常为了心底的那一点点理想,信念或者不说那么光大,说小一点,就是为了一点愿望或者想头,让本来可以轻松的人生变成了劳碌命,幸福之鸟在迷幻中迷失了方向。”

  “像柳宗元笔下的那只小虫,见到什么东西都想背到身上,结果负重累死,这是很多的人生写照,老公,你对两三千块的房费这么耿耿于怀,不是同样的心态么?幸福是什么,幸福不是一组存款数字,幸福也不是房子有多宽,屋宇有多大,更不是地位有多高,坐驾有多么豪华,幸福是一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这是我今天在街上,从老一辈青岩人的身上看到东西,但在新一代的青岩人身上,幸福就是房子车子票子等物质化的生活方式,精神上小小的幸福愿望是很容易满足的,君不见那江南百年老街,在六月烈日之下,家庭妇女们摇着羽扇坐在门口悠然地摆着故事,幸福化为她们脸上如花的笑容,现在,人们的心灵成了空洞,为了追逐精神上的满足与快感,拼着老命不停地劳作,不停地扩建房子,增加存款,追逐漂亮女人,幸福依然如飘浮在黑暗的虚幻阳光,尘雾中的那一缕难弥的空气,让人永远捕捉不到它的影子。”

  晓诗的话一气呵成,说得韩江林频频点头称道,待她终于停了下来时,韩江林说:“晓诗,你太有才了。”

  “太有才,这是一个句地时了的赞语。”晓诗格格一笑,“不是我有才,应当说是老公的泽润让我浑身通透、才思敏捷。”

  韩江林有几分得意,想起杜鹃博士关于拜金主义的文章,简要地对晓诗阐述了一下她的主要观点。不管智慧如何深刻的女人,也很容易表现为情绪化的特征,韩江林的话让晓诗语气沉重,说:“中国人已经把存款、房子作为幸福的标准,被我们斥为拜金主义的西方人,反而更重视生活的质量,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韩江林说:“我最近读了一部理论著作《诗歌的悲剧》,作者立足于诗歌,站在中国人精神文化和理想主义者的角度,论述中华民族是怎样由高扬着理想主义旗帜,一点一点地人格分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精神下的沉沦,沦为物质奴隶的,作者的一些观点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有振聋发聩影响力。”

  “市场上有这本书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手稿,作者是一个小小的职员,没有钱出版自己的专著。”

  晓诗说:“在中国,连学术都要以市场为标准,以腰包的多少来论斤论两,可叹,可悲,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多年前的民主观点没有过时,中国命运的转机在小人物身上,这些没有钱出书的作者生活在社会最基层,感受着社会发展的脉搏,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他们能够深刻地把握社会的本质,反而是那些有权有势却掌握着社会话语权的专家学者,他们作为御用文人,或者作为既得利益者,不断有机会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套话假话空话大话,他们会影响一时,但不能影响一世。”

  韩江林赞道:“晓诗,你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是精通时政的社会学家。”

  晓诗格格地笑:“老公,你别把老婆搞到手了,就忘了她姓什么,我可是学传媒专业出身的。”

  韩江林对着暗夜做了一个鬼脸,愧疚地笑了,随后调笑一句:“我拥有了老婆美丽的物质肉体,哪里还管她的精神呢?”

  “坏蛋。”晓诗嗔怒道。

  “好了好了,绕山绕水却没有绕到实质问题,你和儿子回来还是不回来?”

  “你过来,深圳的有钱人跑到美国烧钱休假,我来享受一点南原的温泉,你就心痛钱了?再说啦,我们之间有合约的,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韩江林不敢答应,说:“我看会议情况,太晚了我就不过来了,来日方长呢。”

  “日都不日,还来日方长。”晓诗也不避嫌,逗了一句粗话。韩江林差点放声大笑,挂了电话,回到走廊上,望了一眼深邃的天空,心想:“世俗的生活让人把许多美丽的约定都化为虚无飘渺的幻影了。”

  韩江林沿着长廊走回会议室,走廊上稀稀落落地站着好些人影,或把手机贴着耳朵小声打电话,或独立站在窗前抽烟沉思,或三三两两地说话。安正阳市长见会议室不知不觉空了,命令服务会议的秘书出来把大家叫进会议室。

  韩江林坐下来后,猛地把茶水喝掉一半,然后仰身靠着椅子,环视了一眼会场,不停地扭致脖子,据专家说,这是预防颈椎病的最佳保健操。

  安正阳市长见会场重新坐满人后,精神振奋了许多,坐姿更为端正。韩江林心想,领导的风度完全是建立在人气基础上的,如果没有众多的支持者,领导也就不成其为领导。很多领导似乎看不到这一点,以为领导的威信是建立在权力而不是群众基础上面,可以对群众毫不理睬,甚至肆意妄为。

  安正阳市长身旁的王明昭副市长,似乎从会议一开始就以一种认真记笔记的端正姿式坐着,到此时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仍然像木偶一般一动不动。韩江林想起关于领导的“几大几得”,其中之一“屁股大,坐得”,这一条王明昭算是修炼到家了。晓诗原来也对韩江林进行过培训,但那种培训是基于在机关生存下来,以获得升迁机会的小技能培训,王明昭这种坐的姿式肯定也是培训过的,而且是由高手指点,一开始就是作为领导的姿态出现。

  “思想决定行动,思想有多远,人就能够走多远。”这句话在王明昭副市长身上得到了验证。

  汇报完情况以后,领导又安排部署了工作任务。维稳****工作组领授了对蓝田区****情况进行全面排查摸底,并有针对性做好重点对象稳定控制的工作。韩江林想到眼前的任务,不由得一阵苦笑,检察院的本职没有时间搞,反而变成了救火队员,哪里有急事就抽到哪里应急,这样下去,应急工作是完成了,不就把本职工作给荒废了?那还有什么必要花纳税人的钱来养他这个副检察长呢?

  会议差不多一点才散,韩江林穿过政府大院花园时,犹豫地思考是不是赶回温泉去。

  “头,散会了?”一个声音幽幽地飘过来。韩江林一怔,见罗志军摇下车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招呼道:“上车吧,我送你到嫂子身边去。”

  “你不是泡妞去了吗?”

  罗志军边开车边说:“我是什么人,哪能为了自己的性福把领导的性福丢在一边?嫂子难得过来一趟呢。”

  韩江林满心感动,想说句什么,罗志军侧目打量他一眼:“你趁路上靠一靠,养精蓄锐,不然没三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损了男子汉的雄风。”

  “什么混帐话?”韩江林嘴上这么说,今天紧张了一下,身子确实太困了,眼皮一耷拉就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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