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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觉得田大妈真像天兵天将,没听到动静,回头却见她站在楼洞又是一脸神秘冲我招手。文惠见状径自上了楼。我赶忙上前声称刚上楼那位女子是我正式的女友名叫文惠。田大妈说她认得,边拉着我上楼进了她的家,给我看了一个很眼熟的海蓝色的挎包,上面写着中央电视台。她说是我那位当演员的朋友送的。我暗暗叫苦,只是庆幸没把金月亮说成是电冰箱厂的,要不还不把我那台破冰箱送人。她接着问拍电影的人是不是都挺怪,那人干嘛剃一秃子,说那姑娘是他侄女看上去不太像……我赶忙打断田大妈的话,像条警犬伸长鼻子四下嗅,说从楼道飘来煤气味。田大妈听后立刻抛下我钻进厨房,我借机蹬蹬跑上楼。文惠有我房间的钥匙,开门我见她很不舒服地倚着床头,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四周。我烧了壶开水,坐在写字台前才发现桌上摆着十几张女人各种姿态的裸体速写。我想这准是金月亮留下的。正要放进抽屉时,却被她劈手抢了过去。她装成很内行的样子,眯缝着眼一张张细细打量,脸色却红一阵白一阵。我真想让她别看,先没吱声,可发现她渐渐气鼓鼓像只发情期的蛤蟆又有点儿于心不忍。她要是冷静些就会明白,我根本玩不出这么地道的速写。我告诉她,这些裸体女人不是我画的。她理也不理我,仍是把金月亮这些画稿翻过来掉过去一张张研究。我不再讨没趣,开始收听调频台的节目。我听到她连连声称下流,瞥见一张画有男性生殖器的女人画,笔触圆润,很是精致,我忍不住笑了。她问我笑什么?我说你干嘛非希望这些光屁股的女人是我画的?她从鼻子里冒出一股冷气,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个真皮坤包,并让我解释。我知道这玩艺很昂贵,一时竟没转过弯来,怔了怔才想起八成是月亮的女友小艾落在这里的。我不是想瞒文惠月亮在这里留宿的事,只是不想婆婆妈妈讲一通废话。现在也只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见她还是要打开小艾的提包,我不让她动,但已经晚了,整个把人家的东西倒了一床,什么工作证身份证化妆品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些避孕工具。文惠并不是那种讨人嫌的女人,她这是成心做给我看的。“婊子”,她骂了一句。我说人家并没有妨碍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朋友在这里住两宿不是很正常吗。我说着把床上的东西又放进提包。她抢去小艾的工作证看上面的彩色照片,不知为什么,又伸到我的眼皮底下,从照片上看,生着张孩子脸的小艾的确是个很俊俏的姑娘。我把小艾的包儿放好,冲着文惠苦笑了,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从床头抽出一本书闹心地哗哗翻着,忽然丢开书本就要走。我也没深留,正要起身送她。听得楼下有人喊我,从阳台上探头一看,见月亮靠着他的破摩托车正冲我招手,我打了一个让他上来的手势,回头让文惠再呆会儿,告她人家来取包儿来了。她问我是不是画下流画的家伙。我没说话,但心里觉得可见这些画还是有点儿感染力的。

  文惠毫无表情地把脸扭向窗外,她可能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好奇,她实在是太敏感了些。

  ……就是不用担心金月亮对女人的融洽和礼貌,当我下楼买了些朝鲜小菜和几瓶啤酒,回来时见他和文惠已经很谈得来了。我们就在写字台上支巴开,我不想过去的事了。当我呷着发苦的啤酒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刚才在饭馆里没能尽兴,借此也算是来一番宣泄吧。月亮在灯底下端着大玻璃杯,雪白的泡沫儿扑出杯沿,琥珀色的酒液,真是让人馋涎欲滴,很是诱惑。他不由分说递给文惠说:“晚酌东窗下,流莺复在兹。春风与醉客,今日乃相宜。”他倒是没逼着文惠喝,而是自己喝了一大杯。他说他要是有时间,准备编一本《对酒当歌》的书,收集中外所有饮酒的诗篇。

  金月亮把我放在一边,对文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月亮吗?”我的傻姑娘瞪着大眼睛使劲摇头,甚至还礼貌地呷了口酒。“有一天夜晚,风清月朗,一对本来陌生的男女在护城河边转悠。男的发现河里有个月亮,同时女的也发现了月亮,于是他们就天南地北聊了起来,当然聊得最多的是都把月亮爱到家的李白。一星期后就有了我,他们不顾耻辱和风险,结婚了。你想我还可能有别的名子吗?后来,那女的以为那男的能成为当代李白,哪想到他只继承了诗仙对酒的疯狂爱好;那男的后代更是变本加厉,也算是辜负了那对男女给孩子起名时的一番美意。”

  我说:“文惠,你别听他胡扯。他一肚子故事,特能选择自己的身世,就是没有真的。”

  金月亮笑了。“我们把它当成真的不就得了。”

  文惠问:“是真的吗?”

  金月亮说:“别追问。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都要不断更新,脱胎换骨。我就是这样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希圣要是不在旁边提醒,一切不就是真的了吗?那样又有什么不好,我们大家都很快乐,给自己杜撰一段历史要比给人抖落陈芝麻烂谷子高明。文惠,你愿意听一个让别人讲过成千遍的故事吗?不用回答我就知道是‘不’。我只是想和你聊下去,刚才是个玩笑,不过我承认我不让自己有过去,凡是属于历史的东西到我这里全部打住。我永远生活在瞬间,靠着辉煌的冲动才能有效维持自己的生存。你也一样,可千万不要凝固,生命实在是太短促啦。”

  文惠简直呆了,傻傻地点头。月亮又在兜售他及时行乐的生活准则。我说没有理性靠什么保护自己。他声明靠感觉、经验、美,凡是能引起我们快感的一切。他说这玩艺保护我们,并赋予我们狗一样的嗅觉分辨这世界哪里安全,哪里危险。他说着还把脸转向文惠,称女人更相信这个,自然界对女性就是爱情的世界。我想,月亮这话应该说给自己听。我瞅了一眼文惠,她显得茫然不解,像是要把谈话继续下去,可月亮却不吱声了,丢开一切径自往肚里灌啤酒,瞬间庄重凝神,然后莫名其妙瞅着我和文惠笑而不语。“你到底笑什么?”文惠忍不住问。

  月亮的魂又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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