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26章

  有一天,他将家妮安排在父母的眼皮底下,他告诉家妮:“妮,你听话,哥到鹁鸽(鸽子)洞给你抓一只鹁鸽。让你回家耍。”家妮就在门前的河边沙子堆里玩。家轩就领着铁蛋他们,偷偷摸摸地向清江河的下游走去,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天有不测风云,不一会儿,艳阳天有了一丝的愁云,愁云很快就弥漫了秦岭山脉的上空,越集越多,很快就有一场大雨降落,那样的话清江河上游的河水会猛地涨满河床,撒欢般向下游汹涌着。下游的村庄在每个夏季都会受到这种汹涌的侵害,不是河边的庄稼受损,就是跑到河里的鸡呀、狗呀被冲走,有时也有不懂事的娃娃们跑到河边玩耍被洪水冲走。家妮这会就乖巧地坐在沙滩上边玩耍边等家轩,对上游的天气变化没有任何反应。香芹娘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西边的天空,喊着她家的铁蛋,家妮听到了就告诉香芹娘,铁蛋和家轩他们去下游了。香芹娘让家妮赶快往回跑,洪水就要来了。家妮这才意识到危险离她有多近,她迅速地跑到香芹娘家院子里,很担心地看着清江河洪水的浪头:“我二哥和铁蛋哥他们都到鹁鸽洞抓鹁鸽了,这水不会把他们冲走吧!”家轩整天领着铁蛋他们到处疯,为此平民叔没有少打铁蛋,铁蛋是狗改不了吃屎,再打也不顶事,气得香芹娘没有办法,每次看到铁蛋挨打,她心疼得不得了,可是铁蛋跟着家轩四处祸害人,她又气得不得了。这不,前两天将涎水家的鸡娃子赶的没有地方跑了,掉进茅坑里淹死了,涎水把人没骂死哩。家轩也没少挨打,一群娃娃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几时能让人省心就好了,这群娃娃,得想个办法教训教训他们。香芹娘早都想吓唬家轩他们了,就让家妮藏在自己家里。

  在月亮湾打江水的家轩他们,玩得正尽兴哩,被山上地里的人们的呼叫声惊慌了,向上游一看,吓了一跳,洪水近在咫尺呀,大家像牲畜惊了似的奔到高处的山坡上,洪水已经蔓延了月亮湾,连他们的衣服也冲走了,惊惶失措的他们看着洪水,都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家轩心里却慌乱无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滔滔地水面,他现在太害怕了,家妮……家妮,在河滩上的家妮不知道跑回家了没有?想到家妮,家轩就拔腿就向回跑。“老大,你不羞呀!”铁蛋的一句话让家轩停下来,也提醒了大家,大毛和少国对看了一阵……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自己隐蔽处,尴尬地相互看着,片刻之后,他们都呵呵大笑起来。对面山坡上的笑声比他们的笑声还洪亮,在地里干活的男人女人们像看耍猴子似的看着他们,他们的脸刷地红到脖子根,一个个惊慌地躲进草丛中。他们从草丛中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腰里都戴了一个遮丑的草圈子。等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黑了,家轩回家看不到家妮,害怕地躲在猪圈里,他打算晚上就和猪一起睡,他已经预感到家妮是凶多吉少了,母亲和父亲去寻找家妮了,他不敢告诉父母家妮后晌在河滩上玩,他只有抱住那头小猪娃子“呜呜”地哭。他边哭边耳朵竖起来听家里的动静,当他听见家妮的声音,他在确定自己的真的听到家妮的声音之后,才从猪圈里从来。父亲看见家轩一下子抓住他腰里的草圈子,将他按在腿上就是一顿打。

  那夜,村里凡是白天打江水的孩子家里都传出杀猪般的号叫。

  旺其做了一件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之后,就走了。母亲说旺其走的前三天,母亲就感觉到了一种怪异,但母亲说不清问题出在那儿,母亲看什么都很正常,又什么都不正常。亲爱的读者,不要以为我的母亲有神经质,也不要将旺其想象成是个邋遢的哑巴,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除了他不会说话,他和正常人没有两样,而且他是一个很有气魄的人,其实他会说话,只是人们不会在意一个哑巴的语音,他说话的声音很美,在母亲心里他的声音最美。他给母亲了二十块钱,说让母亲给他存下,装在他身上不安全,赵改玲经常压住他,在他身上掏钱,他恶心她,那女人不干净……他又一次问母亲,世上真的有报应吗?母亲说有。他又笑得很开心,他最阳光灿烂的笑容在这一刻留给了母亲。他说他做了一件遭报应的事情,就是遭报应他也觉得值……他想找一个媳妇,好好爱他,他也好好爱他的媳妇……他想重新投胎做一回人,做一个能听见母亲声音的人……他说不过现在也很好,他知道母亲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他拿出一块镜子照了很久,他说他是个顶呱呱的男娃,他说最喜欢穿那身蓝色的中山装,像个学生,可惜他的命不好,不能上学……他把那块镜子给母亲,母亲不要,让他拿着爱美,他说他还有一块……在那个秋天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母亲剥了一个后晌的苞谷,也说了一后晌话。他在第三天的后晌就从虎抖崖摔死了。

  他死的那天早上,天刚白花花地亮了,清江河的河堤上就传来赵改玲骂人的声音,清江河的河堤历来就是骂人的场所,不管谁家丢东西了,就是丢猫、狗、猪、鸡、鸭,甚至丢了一针一线,都可以去那儿骂,农村人骂人那是一流的粗野,隔三岔五或是一天就有几拨人去那儿骂人,骂做坏事的人,没人管,这是农民的自由,没人管大家骂的更欢腾,在那儿骂人,河两岸的人家都能听到,省劲。这不一大清早,赵改玲就吼着骂道:“谁断子绝孙呀哩!把稀屎糊在我家门上……”开场白让大家明白是咋回事,接着她骂道:“缺德鬼,我骂你屁股烂成渔网子……”她整整骂了一早上,泼妇骂街能有啥好话。吃过午饭,队长少峰就敲响了锣“哐、哐、哐”,人们就知道又去后沟里修梯田,秋收之后,冬小麦也都播种了,地里就没有了庄稼活,生产队里只有修梯田这一项工作了,后沟里的梯田都修了两个冬天了,站在山顶向下看,梯田一层层的,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很好看。人们听到锣声就一起出工了,旺其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因为他穿上了那身平时舍不得穿的蓝中山装,笔直的身材,气度轩昂。大家取笑了他一阵子,也就不理会一个哑巴的行为。到了后沟里的清泉旁,旺其摘了一片叶在水里洗了一下,他是个干净人,他把洗净的叶子叠成一个水瓢,舀着清泉喝。涎水看见了旺其就比划着问他:“病怏怏给你吃的啥好饭,让你渴的喝凉水?”旺其不理他,只顾自己喝水,涎水知趣地走开了,憨玲娘又跑过来问他吃啥饭,他比划着吃的是长寿面,憨玲娘就跑到四姑跟前小声地问四姑:“宝珠,你吃长寿面吗?”四姑看着旺其笑:“我今天没吃,我过岁(生日)的时候,我新姐就给我做长寿面,瓜瓜(哑巴)今个(今天)过岁哩,我姐就给他做长寿面,乐着他喝凉水。我家的规定谁过岁就给谁吃长寿面,人人一样。”听得憨玲娘不知道说啥好。

  开工了旺其就跑到少峰那儿比划了一阵,意思让少峰给他今天安排一个干净的活,少峰问他咋啦?他比划着说自己今天过生日,这下人们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也有生日。少峰就安排他和妇女一起平地。平地是比抬石头砌院塄轻松,旺其干得很开心,不时冲着身边的女人笑笑,女人们说着女人们之间的话,被他一笑,女人们都不好意思了。在歇息的时候,旺其拍打着身上的土,去了虎抖崖,虎抖崖听着名字都能想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老虎站在崖上都会发抖,是个悬崖断臂之地,当年清江村的那头踢废旺星的驴子,就被旺星推下虎抖崖摔死了。好在生产队将梯田一层层修到虎抖崖的半山腰,淹没了虎抖崖的险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父亲就藏在虎抖崖上,所以旺星才没有去抓父亲,他害怕他从虎抖崖摔死……现在修梯田的人们已经将虎抖崖的半个悬崖用炮炸平了,这一层层梯田的院塄都是用虎抖崖的石头砌成的。失去威严的虎抖崖仍旧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旺其站在残存的虎抖崖上,看着清江河青蛇一般缠绵在群山峻岭之间,妩媚而不妖艳,温柔而不懦弱……他想唱歌,他从怀里掏出兰花奶奶留给他的那块天蓝色的头巾,深情地亲了一口,他就挥舞起头巾给自己唱一首歌:

  清清的水来蓝莹莹的天

  苦涩涩的泪水来眼里转

  亲亲的妈妈就在天边边

  空落落地心里把你来念

  旺其的歌声传到母亲的心里,母亲的心里一阵慌乱,像要跳出胸膛似的。母亲四下里看了一边,父亲和四姑都在,只有旺其不知道去那儿了。母亲的心“嗵嗵”地跳,母亲四处寻找旺其。当母亲看见旺其的时候,母亲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母亲看见旺其站在虎抖崖的边上,舞动着手里的手巾,舞动着他的身躯,“旺其……”母亲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散漫的人们没有理会到母亲这一声惨叫,纷纷问母亲:“咋啦?咋啦?”父亲跑过来抱住母亲:“娃他妈,咋啦?”母亲哆嗦着:“虎抖崖……旺其……”人们这才往虎抖崖看去,旺其很快乐地舞动着,像一只将要展翅的雄鹰。“嘁!我以为咋啦?原来瓜瓜上虎抖崖啦!瓜瓜吃长寿面吃撑哩,到虎抖崖消化去哩,你们看他跳动多好看。”涎水说完又坐回土里。一半人看见是哑巴也就没有了兴趣,像一盘散沙坐回原处,这里面就有旺星旺川和赵改玲。好像虎抖崖上站着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漠不关心他的生死。

  母亲知道要出事了:“少峰,这咋办?”“我去……”少峰哥的“看”字还没有说出口,旺其就展翅飞翔了,他在空中旋转了两下就落下来……旺其用他的生命引起人们对他的重视。人们跑到他的跟前,他全身是血,鲜红鲜红的血,忌讳的人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母亲第一个扑到旺其的身边,奄奄一息的旺其看见母亲笑了,又是一个阳光灿烂般的笑容,母亲抱着旺其:“旺其……旺其……”母亲知。道旺其能听见她的声音,母亲这是在给旺其叫魂,老人常说一个人在他将要断气的时候,他至亲的人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就能将他的魂魄留住,使他不忍心去阴间。

  少峰哥让他弟弟少华去叫郑先生,少华是村里的飞毛腿。少峰和父亲商量将人给回抬,父亲让少峰征求一个旺星的意见,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旺星、旺川和赵改玲已经临时开过家庭会议了,少峰问他们咋办?旺星脸色苍白,眼泪汪汪地说:“咋会这样?我咋有脸到阴间见我大、妈。”少峰一看他那样就来气,旺其都成这样了,你还在那儿玩狡诈,还是人吗?旺川蹲在地上不出声。少峰只能对旺星说:“谁也不想这样,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趁着旺其叔还有一口气,得把人抬回去。”旺星看了一眼天:“还是等……等郑先生来了再说,呜呜!”他明显不愿意将人抬回他家,气得少峰阴着脸回到父亲的身边,将旺星的态度告诉我父亲。父亲早都看出来了他们的心都生蛆,他们没有表态,父亲不能做主,既然现在他们不要旺其进他们谢家,那就抬到我们老郭家,父亲蹲在旺其的身边,知道旺其已经不行了,父亲站起来一字一板地说:“同是一个村里人,我郭宝存今天也同着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的面,将谢旺其抬回我家,这个娃和我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他在我们家吃了半年饭,我们早已把他当成一家人了,大伙看着荒郊野外的,太阳也快落山哩,不能让他……如果谁有意见就提出来,没意见就抬回我家。”二大一听这话,就跑过来阻止父亲,可是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少峰哥将梯田旁边的公房的门扇卸下来,年长的男人挽起袖子准备抬人。赵改玲站出来说:“咋能抬到你家?哑瓜瓜姓谢不姓郭,要抬到也只能抬进谢家的大门。”就这样旺其被抬进谢家的大门里。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孽子 山楂树之恋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格子间女人 白门柳1(夕阳芳草)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永不瞑目 三生三世 阳谋高手 耳光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