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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赵改玲猫哭耗子——假慈悲。她面子上仁至义尽,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另一番心思,她想:不把旺其抬回家,等一会儿表哥郑先生一来,看见这局面一定要发火,我不想让表哥郑先生生气。再说要是让人知道咱将奄奄一息的兄弟抬到老郭家,清江河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把咱骂死,以后给咱的娃找媳妇都困难了,瓜瓜能跑能走的时候,咱做不了他的主,现在他躺在那儿了就不由他了,这是一个挽回咱谢家名誉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老大、老二、老五回来都会出钱的,埋了老六还能赚一笔……想到这儿赵改玲急得催促着将旺其赶快往回抬。清江村古老的讲究是: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进家门的,如果将死人抬进家门,那这个家从此就不会吉利了,只要人有一口气就可以抬回家,现在旺其还有一口气,所以赵改玲才紧张地催促着抬旺其的人,快点抬上往家里跑。要是旺星他们是好人,抬旺其的人们会谨慎地观察旺其的生命体征,也不会将断了气的旺其抬进谢家的大门,可是旺星做的坏事太多了,村里的人都很憎恨他。赵改玲害怕将死人抬回家,所以就跟着抬旺其的人跑,跑到快进家门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就放慢了脚步。帮忙抬人的男人们一看赵改玲跟不上了,就稀里糊涂将刚刚断气的旺其抬进谢家大门,放到旺星三口子睡觉的炕上。他们的事村里人早都知道,村里背地里都将旺星他们叫三口子,其实说出去这个秘密的是他们的大儿子俊娃。傻里吧唧的俊娃早已将他们家的家丑外扬到整个清江村。这也不能怪俊娃,不懂事的俊娃被涎水叔一块水果糖就将他们家的秘密说了出来。涎水叔早都看着他们不正常了,就哄俊娃:“俊娃,你黑跟谁睡。”俊娃伸出手说:“给糖,我就告诉你哩。”涎水叔给俊娃一块糖,俊娃就告诉涎水叔:“我跟我妈、我大、我四大一个炕上睡,我妈睡中间,我大和我四大睡两边,我就睡在他们脚底。”纸包不住火,完了,这家丑就外扬了,只要谁给俊娃好吃的,俊娃就给谁说。所以村里人都知道三口子的事情,也就稀里糊涂将旺其放在三口子的炕上。等赵改玲跑回家一看,黄花菜也凉了,一切都完了,她质问那几个抬旺其的人,大家都说进门的时候旺其还有气。

  体弱的母亲跑不动,只好让父亲背着,母亲一路上都在喊着旺其的名字,母亲相信自己能将旺其的魂叫住,可是没有,旺其还是狠心地走了。母亲被父亲背着跑进谢家的时候,旺其已经撒手西去了。母亲抱住旺其渐渐冷却的身躯:“旺其……旺其……”赵改玲一看旺其死了,她心里就犯叽咕,觉得旺其是死在路上,静忙的人都说放到炕上还喘气,她心里赌气,就骂起我母亲来:“死的是我家的人,你在那儿假慈悲啥哩!我说你和旺其有那事,别人还不相信,你把他迷死了,还不放过他,没那事你能哭得这么伤心,现在你们这些瞎眼地看见了吗?”她的话让父亲气得咬牙切齿,父亲将母亲往拉回家,母亲死活不松开旺其。这时郑先生进门了,少峰哥把郑先生的药箱子接过:“郑先生,不行了,人已经没了。你听听,我改玲娘说的啥话哩。”郑先生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赵改玲骂人,气得他一巴掌就打到赵改玲的脸上,一句话没有就去看旺其了。母亲还是痴痴地抱着旺其,别人的话她都没有听见,只是“旺其……旺其……”地叫着。郑先生将母亲的手掰开:“嫂子,他已经走了。”母亲看着郑先生,郑先生点点头。只有郑先生才能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因为他是医生,他的话最有权威。母亲信任郑先生才放下旺其,将他的衣服整理好,擦了脸上的泪:“旺其走了,一个哑巴的生命生来就贱吗?没有人在乎他,可是我在乎,我心里这个秘密压了我十六年哩,我一直没有说出来,我是答应过兰花娘,只要旺其活着,我决不说出来,兰花娘是害怕旺其知道了伤心。今个旺其走了,我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咋能让旺其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走哩,我要还他一个清白,不用我还他也是清白的哩。这个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么我就说出来,就是让你们知道我为啥对旺其好。那年的今天兰花娘生下了旺其,三天滴水未进,饿得在屋里哭,我听到哭声跑进来一看,兰花娘正拿着破棉衣要捂死旺其,兰花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拦住兰花娘,救了旺其,将我家仅有的菜团子给你们送来,这件事旺川就能作证,旺川你说是不是?”旺川的良心被母亲唤醒了,哭得泪人似的:“嫂子,我们家对不起你……”“别说对不起,有没有这件事。”母亲说。旺川赶紧说:“有,有。当年我大大领着我大哥、我二哥、我三哥去山里寻找可以吃的野菜。我和旺山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母亲说:“我想,这娃被我救了,我就要对这娃尽心,他比我家家豪还小两岁,又是个不会说话的苦娃娃,有时他饿了就往我家跑,我就给他吃些,我也没有能力,我也是吃糠咽菜,我阿公去世了那年,我也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闭埋(安葬)了我阿公,家里没有一点粮食,我掌柜的去山外挑粮食,我和宝珠在家里顿顿吃野菜汤,我娃他二娘实在看不下去,就哭哭啼啼地从她娘家给我们借的粮食,我……我……可怜的粮食少野菜多的做成饭,旺其饿得要吃,我又在饭里再倒些野菜,给旺其、宝珠和我的娃一人一碗,到我跟前就没有了,我就喝涮锅水……这几年旺其是帮了我家很多忙,我劝他,他不听……今个是他的生日……他就不在了,我的心也甘了……”母亲的一席话说的所有的人都哭了,也教育了旺星他们。旺年、旺月从县城赶回来正好听到了母亲的这一席话,内疚地直向父亲和母亲赔不是,和父母商量着旺其的后事,不让旺星他们插手。父母已经无心管他们家的事情了,母亲拿出旺其放在她那儿的那二十块钱,交到旺年的手里:“这是旺其,让我替他存下找媳妇的钱,现在可怜的他……走了,这些你们看着处理吧!旺其走了,我的心也甘了。”母亲说完就拉着父亲回家。旺年和旺月赶紧拦住父母,旺年虔诚地说:“大哥、嫂子,我妈在世的时候,就给我们说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我妈临走前一个月,我回来看我妈,我妈就给我交代,说她万一不行了,她会求二位照顾旺其的。”没有这事情,兰花奶奶没有找过父母,所以父母摇头不知道。旺年哭了起来:“哥,嫂子……我们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们,我妈没有交代你们,你们都对旺其这样好,我实在不知道咋谢你们……你们知道我指靠不上旺星,我也不想指靠他,哥、嫂子你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旺其可怜,你们就帮我们安葬了他,钱不要害怕,我和旺月还有旺山出份子,你们就留下来帮帮我们……”旺年的这一番话让父母留下来帮忙处理旺其的后事。母亲要是不把这二十块钱拿出来,也许两家就不会有以后的矛盾了,可是母亲不能昧着良心呀,这二十块钱又是下一个恩怨的开始。旺星他们三口子的心又不平静了,赵改玲低声地给旺星和旺川:“你们还哭个啥,羞先人哩,让人家老郭家当了你们老谢家的掌柜的,拿个镢头到你们谢家的老坟里看看,挖两镢头看看你们祖坟里冒没冒白烟哩!你大哥把眼瞎哩,把病怏怏当成好人,哑巴不给她好处,她能对哑巴那样好……看看二十块钱哩,哑巴就给了她,她不敢吃黑食,是她心里有鬼哩,害怕哑巴变成恶鬼不饶她,就是哑巴不忍心吓唬她,她也害怕瞎眼们查账……”赵改玲一看,旺年已经不让他们插手安葬旺其,捞不上油水,也就不把旺年、旺月叫哥哥了,直接将他们叫成瞎眼的。旺星让旺川和赵改玲不要管,什么活也不要干。旺川、旺星躺在炕上故作哭得起不来身子。赵改玲手插在袖筒里摆出摆进,还骂骂咧咧的,等母亲和几个村里的妇女给坟上干活的人做好饭,赵改玲就给旺星、旺川、俊娃、俊婷还有自己一人先舀一碗,一家人就坐在炕上吃,只吃得一家人的肚子像扣了一口铁锅。

  三天后,旺其隆重地入土为安了。父母看着谢家给旺其的葬礼弄得和老人的一样,也就欣慰了。旺其的事情处理妥当了,三天没有合眼的父母,累得进来家门就睡。可是在谢家,弟兄们坐在一起查账。旺星提出要查账,让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下。旺年知道旺星心里不舒坦,就把他的“声东击西”说了出来,听得旺星他们目瞪口呆,旺星终于吐了一口恶气,兴奋地拉着旺年的手:“原来大哥这一招才叫厉害得很么,城里人和乡下人就是不一样,这么高明的手段你就能想出来,让我真佩服,你们说说,老郭家的独苗宝存两口子,还说他是能人,被大哥当猴耍哩,他们却不知道。实在高明呀!大哥,我和他斗了这几年,算计的我头都大哩,你这一招出了老谢家多少恶气。看看,狗日的……婆娘任劳任怨地伺候了咱们三天,男人比给他大大拱墓都尽心,坟里的活要是没有他,还真的没有给咱们干了……”旺年又给旺星他们教了一些阳奉阴违的为人处世的“技能”后才对账的,旺年给过旺其十元钱,旺月给过五块,旺川给过八块,共给旺其二十三块钱,赵改玲违心地说她从旺其那儿拿过两块钱,其实是她压着旺其从旺其的身上掏的,还有一块钱没有下落,他们就将旺其的遗物翻了一遍,一块镜子,一个木梳,账是基本对上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平静。

  当父亲知道旺年的“声东击西”的时候,已是第二年了,气得父亲直骂老谢家的人阴险。母亲就给父亲宽心:“吃亏,是吃不死人,个人积福在个人身上,咱们受苦也是为了看着将旺其好好的埋了,咱们心里踏实……你看咱们娃娃一大堆,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比啥都强,旺其走了,咱们也就没有牵挂了,好好地过好咱们的光景就行。”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气也消了。

  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别的同学都回家端着碗吃饭,家豪磨磨叽叽才回家,吃完饭,就去庙岭子上的水潭里担水,临走前就给忙出忙进的母亲说:“妈,可不要叫谁吃锅底。”母亲应着,家豪就放心地挑水去了,他从庙岭子的泉水潭担一担子水,回来要用半小时。就这会工夫,正在剁猪草的家轩等家豪走远了,趁母亲不注意,他就溜进灶房了,蹲在锅台边,用饭勺将锅底的那些稠点的饭挖着吃了,一个完整的锅底稠饭被他挖成了一道一道的“犁沟”。干完了坏事,他若无其事地接着“嗵嗵”地剁猪草。家豪挑着一担水很吃力地喘着粗气进屋了。家轩放下砍刀背着书包就跑,家豪将两桶水到进水桶里,转身就接开锅盖,那股兴奋劲、贪婪劲随着锅盖的揭开变成了傻眼:“妈,你叫谁吃锅底哩。”母亲仍然忙着手里的活:“没人吃,在锅里哩。”家豪气得都要哭出来:“哪有锅底哩,都变成‘犁沟’哩。妈你看哩。”母亲放下手里的活,一看果真被饭勺划得像犁沟。家豪气得跑出去找“犯罪人”,家轩早都跑得无影了,家壮和家妮蹲在地上头顶头地看一群蚂蚁,家豪气呼呼地问:“壮,你,你俩吃锅底了吗?”家壮抬头说;“你说你吃哩,我们就没敢吃,我和妮在看蚂蚁。”家妮也抬起头,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气哭的家豪。家豪已经明白了是谁干的:“死你的,埋你的,看我咋收拾你哩。”说着就坐在门槛上抹起眼泪来。母亲将锅底刮得干干净净,也只刮了一口的稠饭,母亲用饭勺端到家豪的面前。家豪气呼呼地一口吃下去,背着书包上学了。

  母亲收拾着要去上工,让家壮把锅洗了。

  母亲又怀孕了,母亲很坚信这一胎一定是一个女孩,因为大姑说母亲换了胎性。母亲已打算好了:这一胎是个女孩,以后就不再要了,如果是男孩也不要了——掐死。不是母亲心狠,而是父母实在养活不了,那时,没有现在的各种避孕措施,没办法怀上只能生下来,生下不要了就弄死,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母亲将自己的想法和父亲商量了,父亲也同意。不久,父亲以公社民兵连连长的身份,领着四姑和全公社的民兵到山外修路去了,一去就是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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