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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家豪已经忘记家轩偷吃锅底的事了,家轩是一次得逞,后面他胆子就越来越大,有好几次趁家豪去挑水,就偷吃了锅底之后逃之夭夭,家豪知道弟弟们也饿,也就让着家轩。可是有一天,家轩居然和母亲辩起嘴来,母亲劝家轩不要偷吃锅底:“轩,再别吃锅底哩,给你哥留下。”“凭啥给我哥留下哩。”“你哥放学回来帮妈干这干那。”“我没干这干那,壮和妮都给猪寻草,放牛哩!你就只看见我哥干活,咋就看不见我们干的活哩?”一句话问得母亲不知道咋回答:“那你哥学习好哩。”“你就偏心我哥,好像我没拿过奖状似的。”正巧被挑着水桶回家的家豪听见了,家豪将水倒进水瓮里,不动神色地走到家轩的面前,就给家轩一拳头,不吃亏的家轩还了家豪一拳头,兄弟俩就打起来了,从屋里打到院子里。挺着大肚子的母亲怎么挡也挡不住,他们就扭在一起,家壮和家妮敲着喂鸡的烂洋瓷碗,“耍猴哩,打捶(打架)哩!看谁打过谁哩,要是谁打过谁,谁就是大锅(大哥)哩!”母亲挺着大肚子还不敢靠近这两个打红了眼的“拳击手。”他俩不顾死活扭打一起,家轩用腿将家豪绊倒在地,骑到家豪的身上。家豪本来只是想吓唬家轩,可是没想到家轩却真和他打起来。这会儿正骑在家豪的身上,呈现出一副胜利的样子。家壮和家妮依旧敲着喂鸡的烂洋瓷碗:“耍猴哩,打架哩,看谁打过谁,家轩打过家豪哩,家轩是大锅哩!”气得家豪也来真格的,他一个骨碌翻了个身将家轩就翻到身下。家轩只顾得意没注意被家豪翻在身下,他长咧咧地睡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哎哟!我的膝盖呀!”家豪也不顾他,反而骑在他的身上:“埋你的,看你还敢跟咱妈顶嘴。”这时家壮更是高兴了敲得更欢了:“耍猴哩,打架哩,看谁打过谁哩,家豪打过家轩是大锅哩。”家妮居然跳起舞了,掌声伴着家壮的敲碗声。家轩边哭边推家豪:“妈哩,我偏心的妈你在哪儿,豪他要打我哩。”家轩这么一哭,家豪更生气了:“到了啥时候哩,还说咱妈偏心了,妈偏谁哩?”“妈偏猪哩,还有狗哩,就没偏我哩。”家轩的一句话引起公愤了,家壮不敲了:“你才是猪哩。”家妮也跟着骂起来:“你才是狗、狗、狗、狗哩。”院子里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了。气急了的母亲一把夺过家壮手里的长棍子,也不管搅拌鸡食的棍子脏不脏,就抡起在家豪和家轩的屁股上打:“我让你们打,你们亲兄热弟还打得你死我活,啊!”他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吓得家妮跑到院子的猪圈边,抱着头蹲在墙角。家壮也跑开了。闹哄哄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留下挺着大肚子的母亲抹着眼泪。

  忙完了队里的秋收后,柿子树上的柿子也熟了,母亲让家豪和家轩将那树“色脸黄“的柿子夹下来,倒水在瓮里用温水闷了一夜,原本很涩的柿子经过这种古老的工艺就变得脆甜脆甜很好吃。第二天母亲挺着肚子和家豪、家轩每人背着一背篓暖好的柿子到县城去卖。阳光晒干了山路边的一层层若有若无的白霜,同时将母亲他们身上的汗也晒了出来。弯曲的山路上母亲前挺后躯吃力行走到了县城。母亲就让家豪他们数个卖,5毛钱二十个柿子,因为这样好卖,中午饭刚过家豪、家轩就卖完了,家豪让家轩帮母亲卖,自己去了一趟新华书店,想买几本书,一看书太贵了,也没有买,回来时买了三个烧饼,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家豪将烧饼递给母亲和家轩,母亲接过烧饼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还真香哩,你们俩吃吧!”家豪和家轩蹲在路边吃,母亲递给他俩一人一个柿子,自己又忙着吆喝:“暖柿子,脆甜哩!”家豪看见母亲没有吃烧饼的意思就劝母亲,“妈你咋不吃哩!”母亲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妈吃几个柿子就行,回家就有饭吃哩。”家轩也跟着劝母亲:“妈,吃烧饼吧!柿子能换钱。”“是呀!妈,咱把柿子一卖不是钱吗?吃烧饼比吃柿子划算。”母亲想想也对,就从怀里掏出烧饼咬了一口,又觉得不对,柿子肯定比烧饼便宜,再说柿子不一定能卖完,想到这儿母亲又将烧饼用纸包好放进怀里,家豪和家轩只顾自己低头吃着香喷喷的烧饼,也没有在意母亲:卖得剩五个柿子的时候,母亲说不卖啦!家轩说:“妈,卖了吧!给我们买个冰棍吃。”母亲采纳了家轩的意见,这时正好有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有一个木箱子,男人用嘶哑的声音喊:“冰棍,冰棍哩。”母亲叫住卖冰棍的男人:“同志,用柿子换冰棍,换不?”男人瞟了一眼母亲:“两个柿子换一个冰棍。”“你咋这么黑,一个就想换我两个柿子,我这可是脆甜的暖柿子哩。”“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羞呀!还想一换一?”“我是两个娃要吃,要不然我也不会换哩。”“既是娃子们想吃……那好就一换一。”母亲和卖冰棍的男人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把五个柿子放到男人自行车的前筐哩,男人打开木箱子,掀开一层棉被子取出五根冰棍,一人一根,还剩两根,母亲看人家用被子包着,推来推去都没事,也用衣服包着这两根冰棍放到背篓里,想着回家给家壮和家妮吃,冰棍只是甜凉甜凉,放到嘴里就化成水了,母亲就后悔听了家轩的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换两个烧饼哩!看看家豪和家轩已经陶醉在这股清凉甜美之中,孩子高兴母亲也就满足了。

  等到回到家里已经天黑了,家壮搂着家妮坐在门槛上等着母亲他们的归来,家壮已经把晚饭做好,母亲看见两个娃乖乖地坐在那儿,高兴地说:“壮、妮,看妈给你们带啥好吃的哩。”家壮和家妮高兴地跳了起来,母亲放下背篓拿起衣服,傻眼了,潮湿的衣服里除了两根细竹棍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冰棍已经化成了水,三十里的山路连这冰棍水也风干了,给娃们从这衣服里挤一点水都没有了,母亲气得骂自己是蠢女人,愣在一边的家豪说:“明白哩,人家用棉被包着是因为人家有箱子,外界的热气是进不去箱子里。”母亲气得说:“你咋早不说。”家豪有点委屈地说:“我现在才弄明白。”母亲从怀里掏出那个咬了一口的烧饼,掰成两半递到家壮和家妮的手里,家豪和家轩惊讶地异口同声:“妈,你……”“行啦!咱们吃壮和妮做的饭。”

  其余的柿子树的柿子被家豪和家轩从树上夹下来,在堂屋里堆成小山,母亲要将这些柿子做成柿饼,做柿饼是一个很复杂而且很劳人的工作,母亲白天没有时间干这些工作,只有晚上在煤油灯下,母亲叫家豪他们削柿子尾巴上托起柿子的小绿叶,别小看这些小叶,很牢固地贴在柿子的屁股上,用手是抠不下来,只能用刀子削。开始是兄妹们一起搭伙削柿子,母亲灵巧地转着手里的柿子,柿子皮均匀地从母亲手里滑落下来,柔和的灯光加上母亲柔美的动作构成一副美丽的画卷,深深地印在我们每人的心里。后来母亲发现他们搭伙干,提不高工作的效率,有人偷懒。第二天晚上,母亲提前将柿子堆分成四小堆,一人一堆,谁先削完谁先睡觉,结果家妮和家轩手快一些,就削完睡觉了,家豪和家壮手慢一些老半天还是没有削完。夜深了,母亲只好让他们去睡,母亲将柿子皮削完仍然坐在灯下,将削好皮的柿子一个一个地用筷子穿透,用草绳穿针引线般将柿子绑起来,再将穿上草绳的柿子搓成一个长辫子,等母亲忙完这些程序,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第二天没有皮的柿子被挂在院子里树上,隔三差五地就要捏一遍,这样风干得快一点,一般捏第四遍的时候,就将柿子捏成碗状,这样柿饼的造型就出来了,等霜降一过,再将这些风干了成形的柿饼放在木箱里,盖上风干的柿皮子,过一段时间柿饼就穿上一层甜甜的白沙,不光是外表楚楚动人,甜丝丝的口感更让人垂涎欲滴,可是我们无福去大量享受这些好吃的柿饼,母亲要拿它们去换钱。

  在山外修路的父亲和四姑这一年没有回过年。

  一阵拂面的春风而过,杏花从杏树上落满院子,在花瓣雨中忙碌的蜜蜂们这时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了桃树上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还迷恋在杏树上。吃过中午饭,母亲觉得自己有一点不舒服,就让家壮去叫我二姑,傍晚二姑才从工地来,一进门,二姑就问:“新姐有啥好吃的,人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哩。”母亲忍着肚子疼给二姑端了一大碗糊汤面。二姑香喷喷地吃着,吃完打了两个饱嗝说:“川里好,川里平,叫我说还是咱这山里好,地多点,才能吃饱哩!”母亲抚着肚子:“傻女子,大大,还不是想让你到川里享福。”二姑有成见地说:“享屁福,这上有老下有小,顿顿都喝稀的哩,想挖个野菜都没有的哩。”母亲脸色苍白:“啊。”二姑赶快扶母亲到炕上,将家豪他们安顿到另一个炕上,母亲边告诉二姑东西在哪儿放着,边求二姑:“要是男娃,咱就不要哩……我和你哥都说好的……”二姑麻利地帮着母亲接生:“不要?把娃弄死哩,我可不给你拿出去,就给你放到家里,你看咋处理哩。”满头大汗母亲接着说:“宝花,你知道姐胆小,姐害怕。”二姑满手是血:“害怕就留下来。”母亲苍白无力地说:“留下来养不过。”二姑怨气地说:“养不过就别生了,还要怀,还要生。”母亲哭起来了:“不是想给妮生个伴,你看妈和大大走的时候,你们姐妹坐在灵堂热热闹闹的哭声都震破天,以后我大大、我妈不在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孤单坐在草铺里。”二姑边说边命令母亲:“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使劲。”母亲一使劲,二姑就托出一个血淋淋的男娃:“新姐,是男娃,咋办?”母亲听着一声声干脆的啼哭声,心里一阵阵绞疼,狠狠心说:“不要哩。”二姑边裹着家志边不满地说:“我不管,裹好放在你怀里,你想咋处理,你就咋处理哩。”母亲看着那不安分的小手一抬一抬的,喘了一口气:“咱这光景,娃跟着受罪哩。”二姑将包好的家志放到母亲的怀里:“你们能受罪,他也能受罪哩。”母亲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的娃,心里充满了不舍。

  父亲在家志出生那天晚上,在工地上做了一个梦,父亲梦见有一条乌黑黑的长虫(蛇)爬在我家的房梁上,眼睛里闪着一股灵气。第二天父亲就捎话给母亲,这个娃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当然母亲不知道父亲的梦,等母亲接到父亲口信的时候家志已经出生第十天,母亲也下地做着各种家务活。

  家豪每天照例是上庙岭子挑水,回来吃他的锅底,家轩被家豪打了以后,也不跟家豪争了。在家豪吃锅底的时候,家轩气呼呼地拿着一个搅猪食的棍子,站在猪圈的石头墙上,看着哪头猪不珍惜给出拱食,他就狠狠地教训一顿那头猪,他有这个教训猪的权利,他心里气愤不过找猪娃子的茬,他把猪娃子打得“嚎、嚎”在猪圈里乱叫乱跑,母亲只要一说他,他准会说:“这不要脸的猪,拱食,不打它(他)打谁哩。”母亲害怕家豪听见了,兄弟俩又要打架,所以也就不吱声了。家轩把那些猪娃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猪娃子们看见是家轩倒猪食都很老实,猪娃子大概听见家轩的声音心里都发抖吧!家轩看家豪每天都有吃锅底的福气,气愤不过在心里骂家豪“黏黏狗”。“黏黏狗”是家轩背地里给家豪起的绰号,他只有在心里这样叫大哥“黏黏狗”,在家豪的面前上他是不敢叫。家豪隔十天八天的也会把锅底让给家轩,家轩早就等着家豪这“黏黏狗”发话哩!家轩一听家豪发话了,很快捷地剁完猪草,搅一葫芦瓢的麸子皮,搅拌成猪食倒进猪槽里,也不管猪娃子们拱食不拱食了就跑进厨房。只要家轩拿到吃锅底的特权之后,他麻利地将猪食拌好了倒进猪槽里,头也不回地从门槛跳进屋里洗干净手,在腋窝擦干手,就去享受锅底了,吃完了还帮母亲将锅都洗干净。

  家壮提着一笼子家志的尿垫子去清江河里洗,家志的屎臭又黏稠,家里没钱买刷子。在偏僻、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人们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洗衣粉这好东西,家壮蹲在清凉的清江河边,用棒槌敲打着洗,可是越洗越脏,家壮就开始琢磨起来,很快他就掌握了一套洗尿布的方法,他先将尿布泡在水里,过一会,将尿布铺开,用石头刮去屎,鱼儿一下就游了过来,吃那些让人恶心的屎,他刮完所有的屎布,再用棒槌洗就很干净了,家壮说今天的成绩跟洗尿布有直接关系,遇事要不断地探索,在错误中完善自我,这是家壮的心得。家壮洗完尿布就提回家,将尿布晾到院子的绳子上,边晾边给母亲说:“妈,少给志吃,他的屎臭死人哩。”母亲答应:“是,是给他少吃点。”哪能给他少吃,第二天照例是一笼子尿垫子,家壮也不吱声,提着笼子就去洗。

  等哥哥们都上学了,家妮提着一个小笼子,到处找猪草。

  父亲和四姑从山外回来已经是六月了,生产队也分了二百斤麦子,母亲心里踏实多了,四姑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因长时间的劳动很结实,四姑回来了,家豪、家轩、家壮、家妮都围着四姑,四姑也爱他们,给他们讲在外修路的事,也帮母亲干着里里外外的活,从来都不歇着的四姑好像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母亲在心里嘀咕着:该给这个活力四射的妹子,找个婆家,跟着咱是没有好日子的哩,娃在咱家待的时间越长吃的苦越多,就自家这穷光景何时才是个头呀!给娃找的婆家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娃觉得委屈,找个好人家,家世好人也要好。可是这清江河的川道里,也没有几个家世好人又好的人家,现在大家的光景基本一样,就看娃的造化了。

  家豪考上了中学,一家人都很高兴,母亲看着家豪的优异的成绩单,笑得跟花儿似的,上中学就意味着离上高中不远了,母亲能不高兴吗?哪怕是孩子有一点点小的成就,在母亲眼里都是辉煌,都是母亲的骄傲。家豪上中学,让母亲一下子不知道啥是苦了,母亲看着家豪墙上的奖状,这就是优秀的见证,在积极向上的年代里,人人都在不断地表现自己,时时都在想着进步,表现成了最高荣誉,在这个年代里能鹤立鸡群相当难了,家豪能拿到奖状来之不易哩,所以母亲高兴、母亲自豪。家豪在暑假里,就想着给家里多拾些柴火,最好是寻够母亲一年做饭的柴火,在没吃的年代里连烧火做饭的柴火都很缺,看着母亲每次做饭的时候被烟熏得流眼泪,家豪心里都不好受,儿子娃不吃十年闲饭,所以家豪计划在暑假期间多寻些柴火,让母亲做饭不再受烟熏火燎的苦。家豪不管是上山拾柴火还是挑水,或是下地干活,他怀里都揣着一本书,一有空他就拿出来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对于书的热爱是他在饥饿中最大的欣慰,高考没有恢复前所有人都是很茫然地活着,没有上大学的理念。对于一个农民的儿子,学好种地才是最好的本领,但是家豪知道只有知识才能武装头脑,知识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所以他很珍惜任何能看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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