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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外婆自从那次和爷爷闹别扭,没有管母亲的死活就领着三舅回去之后,再也没有来回我家,就连爷爷去世的时候,外婆都没有来。母亲对外婆这种冰冷的态度多少是有一点寒心,自己的母亲都不愿意上自家的门,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看着别人的母亲三天两头来看女儿,自己的母亲没有来家里看自己一回,更不要说牵挂自己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自己的日子只能指靠自己过了。好在外公隔三差五来看母亲一次,帮母亲干这活干那活,母亲的心里才有了温暖。外公到我家总是闲不住,不是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到我家的自留地里拔草,有时还上山帮母亲拾柴火,放牛拾牛粪。凡是外公能看见能想到的活,外公都帮母亲干。母亲看着外公忙出忙进的身影心里暖洋洋的。

  母亲给外公做一顿杂面条(黄豆、苞谷、麦子混合成的面)。外公用辣子和柿子醋蘸着吃,外公将裤带宽的面条挑在筷子上:“世上只有我女子做的这裤带面香哩,再也没有谁能做出来这么香的面哩。”外公边吃边赞不绝口,香喷喷地吃两碗,放下碗又不停地干活,催得父亲也不能休息,父亲放下碗走到院子里。外公已经将苞谷秆抱到铡刀边了,看来是要给牛准备过冬的饲料。父亲将铡刀张开,外公跪在地上将苞谷秆放在铡刀的下面,父亲将铡刀压下去“咔嚓”一声苞谷秆就被铡成一小段,大约一柞长,父亲再抬开铡刀,外公再将苞谷秆放在铡刀下,又“咔嚓”一声,一抬一放一“咔嚓”两人配合很默契。不一会儿,外公和父亲就处于一个灰尘缭绕的空间里。此时已经是接近农闲的冬天了,生产队里也没有啥活可干了,不用上工,母亲就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子看着父亲和外公,原本这两个一竿子打不着的男人,却因自己的关系,亲如父子,两人配合得这么默契。也不知道以后家妮找个啥样的女婿,这人真奇怪,有了儿女就不由自主地要替儿女操心,家妮还是个在地缝缝里没长大的女子哩,自己可操心要给她找女婿了。

  外公和父亲将苞谷秆铡得和一座山一样,天也就黑了,两人将饲料收拾好,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外公和父亲相互拍打着彼此身上的灰尘。吃过晚饭,外公将家里的刀子、剪子拿到月亮下面,用手试着刀刃,家壮就赶忙端一碗水放到磨石旁边,外公就蹲着磨刀子,“嗤啷!嗤啷!”的磨刀声会将全村的女人们召集到我家的院子里,求外公帮她们磨刀子剪子,外公总是微笑着,很认真地帮所有人磨好刀子剪子,这种“嗤啷!嗤啷!”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

  父亲在自留地淘金子似的忙活着,他恨不得将这块自留地种的像大观园,一块子地被父亲分成好多小块,洋芋一块、红薯一块、苞谷一块、豆子一块,旱烟一块,在这样的地里种出来的农作物都失去了本色,都被杂交过似的,但父亲看着这些农作物心里踏实,这可以说是家里的救命粮。父亲看着自己五花八门的自留地眉开眼笑,时不时地吼几声:“王朝、马汉喊一声……”

  母亲整日都光着脚,裤腿挽得老高,提一桶猪食就去喂几头猪娃子,猪娃子们听见母亲的声音就欢腾起来,母亲看着她的猪娃子们笑得比看见她的娃子们都灿烂,将猪食到进猪槽里:“乖,别抢,慢慢吃。”那语气特别温和。然后母亲折身进屋,舀一碗糊汤夹上一筷子的酸菜搅在饭里,“呼噜、呼噜……”地坐在猪圈的围墙上吃。母亲已经闻惯了猪圈里的气味,即使臭味熏天,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只知道让她的猪娃子们快快地长大,娃子们的学费都指靠着这些猪哩。每次开学的前几天,母亲就赶着一头猪去公社里交,那时什么都交到公社,才能换粮票、布票……还有几十块钱。这些钱是一家人的最基本的收入了,也是一个家庭开销的来源。

  在临近开学的时候,母亲就吆喝赶着两头不是很大,但也可以解决家里问题的猪去公社大院里交了。郑先生在卫生院看见母亲赶着猪,也就帮母亲将猪赶到公社的后院里,帮着过秤,开票,拿着票才能到另一个窗口取钱和粮票、布票。母亲站在取钱的窗口恳求的低声说:“同志,能不能不要布票,多给点钱。”窗内数钱的女人高傲地吐出:“不能。”母亲还想再求求那个高傲的女人,被郑先生阻止了。郑先生将母亲拉到一颗杏树下:“不要布票,你们一家不穿衣服哩?”母亲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粗糙的双手:“衣服烂了可以补哩,娃娃们上学要紧。”“缺钱?……拿着。”郑先生从中山装的口袋掏出两张“大团结”寄给母亲。母亲仍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接这二十块钱。郑先生看母亲不接钱生气地说:“算我借给你的行吗?等你手头啥时活泛了再给我还哩。”母亲红着脸低声说:“不借,谢谢你哩,借钱就是在自己心里放块石头,压得慌哩。”郑先生知道拗不过母亲,也就不勉强母亲了:“真拿你没有办法哩,行,我跟那女人说说。”郑先生说完转身走到窗口,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对那高傲的女人说:“赵同志,刚才那是我嫂子,拿布票兑点钱。”那女人马上笑开花似的:“郑先生,只要你一开口,我呀!……好说。”郑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女人边打着算盘边说:“我呀!尽量给你兑换,郑先生你那么有钱的不救济你嫂子点。”那女人把母亲当成了郑先生的亲嫂子,郑先生看了看母亲说:“我就是想救济救济我嫂子呢!可是我嫂子有骨气哩,不让我救济哩。”那女人把账算好了,将一沓有零有整的钱塞到郑先生的手里,趁机摸了一下郑先生的手,郑先生脸一下子通红了。

  郑先生将那些卖猪的钱送到母亲的手里,深情地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紧紧地攥住那一沓钱,总共是63元5毛2分,谢过郑先生,就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这下有着落了,娃娃开学就不愁人哩,养猪虽然辛苦,可是能让娃娃有钱上学,也就不苦哩,家豪要到公社中学上初中和他三舅同班,学校里没有食堂,没有住宿,每天跑四趟要二十多里哩,真难为娃哩,唉!也没啥法子,只能让娃来回跑,虽然学校离他外婆家很近,可是娃不能去他外婆家吃饭。自己的亲妈自己心里最清楚,指靠不上,好在豪是儿子娃跑一点路吃一点苦也没啥。母亲一门心思想着咋样解决家豪上学的难题,也就没有回头看,她哪知道痴情的郑先生站在街道上一直目送着她,直到郑先生看着不见母亲的身影,才回到自己的诊室里。

  家豪就这样奔跑在家与学校之间,吃完饭,依旧还要去庙岭子挑水。偶然,三舅将家豪拉到家,外婆不高兴。也不能怪外婆,外婆的日子一直都过得紧巴,外婆只给三舅留了一老碗饭,一老碗饭对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来说,也只是刚刚吃个半饱呀。家豪一去,那一碗饭舅舅外甥只能算填个牙缝,外婆阴着脸,三舅将那一碗饭分成两半碗,他和家豪蹲在贾家大院早已潦倒的门楼口香喷喷地吃着,两个人都没有吃饱,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的口粮短缺呀。星期天,家豪和母亲商量:“妈,我还是去外婆家吃饭吧!那能省一半的路哩!”母亲严肃地说:“还是回来吃,你外婆家生活困难。”“那就拿些粮食给外婆家。”“拿粮食你外婆也会生气的哩,我娃还是跑回来吃。”“………”家豪沉默不语,母亲也不理他,忙着拉风箱,家豪从母亲手里抢过风箱就拉起来,灶炕里的火就呼呼地着起来,映得家豪满脸通红。母亲忙着擀杂面,家豪又说:“我也知道去外婆家不好,我外婆不高兴,那以后我三舅叫我,我就不去哩。上次我二舅背了一背篓柴火回来,跟小山似的,我外婆还骂我二舅,嫌我二舅将鞋穿压了脚后跟,我二舅把鞋放到门槛上给剁成两半了,我二舅每天光着脚在山上寻一背篓柴。”母亲听家豪这番话眼泪流了下来,二舅的遭遇让母亲心里难受,母亲心疼二舅,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母亲的能力有限,家豪再去学校的时候,母亲让家豪给二舅捎带了一双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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