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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在下一场雪来临之前,连长和指导员做了“严密”的部署,他们听天气预报和随时观察天气,很快机会就来了。在一个傍晚,天空就零星地飘起雪花来,在连长和指导员看着雪花兴奋的时候,家豪也在心里兴奋,看来明天还得起个大早。熄灯哨吹过以后,大家躺在床上,不一会儿都睡着了,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躺在床上呼噜声连成一片,夹杂着放屁声、笑声、哭声,还有人不停地说梦话,每个人都会有个美丽的梦,房间里很快弥漫着热腾腾的青春气味。在指导员和连长的房间里,两人都兴奋得难以入眠,两个人都沉思在谜底将要被揭开之前的极力猜测中,他们都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谜底,至于谜底正确是否,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揭开正确谜底才能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对是错。

  凌晨五点,连长和指导员同时听到走廊上有动静,两人确定那是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他俩也跟着出门,一个身影扛着扫帚和铁锹,急急忙忙地向训练场上走去,穿着臃肿的棉军装,戴着军棉帽子,看不清是谁,从走路的姿势好像是刘舍娃,也像是高鹏鹏,更像郭家豪,肯定是他们三个。目标基本确定了,指导员和连长打起赌来,连长说:“我看八成是高鹏鹏,高鹏鹏是个好兵。”指导员不肖已顾地说:“绝对不是高鹏鹏,高鹏鹏很会表现自己,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做的事都有目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领导看见才行,他不会自己将自己的功劳抹杀的。”连长手捂在嘴上哈着气:“那你说是谁?”指导员笑了:“咱俩还是老规矩,行吗?”连长也笑了:“赌就赌,有啥呀,就不是一包烟嘛!我下注高鹏鹏,你呢?”指导员看着白茫茫的训练场上那个黑影子正扫着雪:“我觉得是郭家豪。走,我们看看去,这次该你给我买烟了。哈哈!”连长瞥了一眼指导员:“别高兴得太早。”两个人蹑脚蹑手地走到家豪的背后,家豪只顾自己扫雪,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弯腰将雪往一堆拢,他戴的棉军帽将整个脸遮住了,只留了一双眼睛,眼睫毛上已经蒙上一层白雾,他不说话还真闹不清他是谁。这个傻大兵只顾自己在那儿忙,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当兵的连一点警觉性都没有那能行吗?敏感性都到那儿去了。连长和指导员在家豪的背后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看着家豪冻得通红的手,僵硬地抓着扫帚,两个人都有些感动。指导员轻轻地拍了一下家豪的肩膀。这下该轮到家豪惊惶失措了,他慌忙地回过头看着指导员和连长,傻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指导员看了一眼家豪,夺过家豪手里的扫帚:“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能扫完?”家豪慌张地说:“指导员、连长你们怎么来啦?我能扫完。”家豪一说话,连长和指导员就知道是谁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郭家豪。”“到。”家豪站得笔直赶忙敬礼。连长没有好气地说:“谁让你扫雪的?一点纪律性都没有。”听连长这么一说吓得家豪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我……我……我自己。”连长看着家豪窘迫的样子在心里笑了,但是他面子上还是很严肃。家豪傻站在看着自己打扫了一半的训练场,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便低下头不语了。指导员看到家豪委屈的样子,就安慰地说:“你做好事却没有做到地方上,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想给大家提供一个干净的训练场,大家在这样的训练场上训练场固然是好,可是你想想这样的训练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一个军人应该在各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磨炼自己,自然界是人类最好的老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扫训练场。”家豪听指导员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很虔诚地说:“连长,指导员,对不起,我只是……想……化雪的时候,大家不会是一脚泥一脚水……训练。我的思想不成熟,没有想到别的。”连长冷冰冰地说:“军人连死都不怕,还害怕这泥和水,记住军人不是温室里的鲜花。”指导员拉着家豪的手:“好了,你明白就好,以后下雪了就去扫咱们的机场跑道,每扫一次给你奖励一双手套。”连长会意地冲着指导员点点头:“走,回去。”三人往回走,在路上连长和指导员询问了些家豪的基本情况。家豪一一做了回答。

  家豪拿到了扫雪的特许权。每次只要一下雪,家豪就被派到机场清扫跑道的积雪,他将整个机场的雪清扫得干干净净,连机身、机翼上的雪,他都想着办法扫干净。零下十几度气温的机场上,他孤零零一人将厚厚地积雪用铁锹铲起,再一扫帚一扫帚扫干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他的身影渺小得像个爬行的蚂蚁一样。城市兵都觉得扫雪是最苦的差使,可是在家豪的心里,这苦不算苦,最起码自己每天还能给父母挣一双手套,有了这手套,父母下地也可以戴它们,父母的手就不会那样粗糙了,就不会被镢头把磨出血来。这么好的手套母亲是舍不得戴吧?肯定母亲舍不得,这线手套能拆开,母亲用手套拆下的线能给弟弟妹妹织袜子和衣服,这样好,弟弟妹妹穿上这样的线衣上学就不会受冷了,老家虽然没有这儿冷,但弟弟妹妹的衣服都很单薄,坐在四面通风的教室里也很冷,现在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弟弟妹妹不受冻,自己冷一点、冻一点、吃一点苦都没啥,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让父母、弟弟妹妹过好日子是自己不能推卸的责任哩,也不知道织一件衣服需要几双手套,自己现在已经攒了十双了,加上今天的就十一双了,大概可以织一件衣服了,明天抽个时间给家里寄同去,再写一封信,给母亲交代一下,母亲肯定不知道这手套可以织衣服,别糟蹋了。家豪累得气喘吁吁地,就直起腰站在原地,看着空旷的飞机跑道胡乱地想一会儿心事,接着热火朝天地打扫起来。场站的领导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对家豪做了一番点评。家豪并不知道领导对自己的看重,他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任务,更让他心里暖洋洋的是每次他扫完雪同到连队里,指导员都会拿着一双新手套站在门口给他鼓励。

  母亲说这一年过年,她没有心情面对这传统而欢天喜地的节日,母亲的心被两种伤痛占据了;一种是对远在他乡当兵的家豪的思念和牵挂;一种是对已故外公的怀念和不舍。为了让母亲从这两种伤痛中走出来,吃年夜饭的时候,家轩和家壮用酒把我和家志灌醉,我俩就疯狂地在家里胡喊胡闹,让母亲没有时间去思念家豪,更没有时间去怀念我的外公。

  到了春天,父亲收到家豪的信,家豪在信中这样写道:

  父母大人:

  你们好!近来一切都好吧!

  我在部队一切都好,准备报考军校,所以除了正常训练之后,我还

  要加班学习。领导对我很关心,请你们放心。难熬的春天就要来了,我

  寄四十块钱回去,让父亲买些粮食千万不要让弟弟妹妹受饿……

  父亲颤抖地读着家豪的信,赶紧让家轩给家豪回了封信让家豪在部队好好表现,好好学习,也别挂念家中,一定要考上军校等等,家豪给父母的希望最大,儿女们出息,父母脸上就无比光彩。

  不再为填不饱肚子而苦恼的清江河流域的人们,在这一年却经历着痛心疾首的悲伤,新中国的三位伟人相继而去,使人们不知道咋样面对这些伤痛。敬爱的周总理,伟大的毛主席,怎么能忍心离开他们的国人呢?这是清江村人在悲痛中相互询问最多的一句话。清江村的人们措手不及地悲痛着,人们一想起毛主席和周总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悲痛归悲痛,可是没有想到阴雨绵绵的天气给清江村的人们带来了另一种悲痛,那就是唐山大地震,虽然唐山大地震没有波及清江村,但清汀村人们的心在这一年里被震得四分五裂了,大家都茫然地、不知所措地搬进自家的搭建的茅草庵里,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大地震。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唐山大地震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摧毁了多少幸福家庭,残缺了多少人的身心。这些都是让人揪心的伤痛和问题,清江村的人们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空,在悲痛中庆幸自己还活着,经历大难之后的人们,突然明白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还能活着,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家轩也准备考大学了,这应该说家里双喜临门,父亲说趁着这股喜气给家豪和家轩张罗着说媳妇,就写信征求家豪的意见,家豪回信拒绝了父亲的想法。家轩却满口答应并说自己非荣云彩不娶,家轩对云彩是一往情深。现在父亲说要给家轩找媳妇,他就说要找就找云彩,父母也同意了,云彩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和他们结亲家那是完美不过的事,很快家轩就和云彩订婚了,父母的心里也算轻松了一点。

  心情宽展的父母等我们睡得和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的时候,父亲将母亲拥在怀里,缠绕着母亲穿上红嫁衣,眼角布满鱼尾纹的母亲对父亲说:“老了,还没个正经,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穿了看。”母亲穿上红嫁衣,父亲的眼角湿润了,时光荏苒,岁月不饶人哩。“老了老了,实在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父亲刚唱出来就后悔了。母亲“呜呜”地哭了起来,父亲这才知道所有的人都害怕老,尤其是女人更害怕老,美丽的女人不害怕死,却害怕自己的老。岁月真的很残忍,无意中刺伤了女人的心,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摧残得人老珠黄了,不由女人,惆怅就将女人包裹了,女人在心里就害怕自己不漂亮、不美丽,暖不住男人的心。其实那都是女人一厢情愿胡思乱想哩,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但男人大多数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家壮上初中的那年,学校开始提供住宿,路远的孩子再也不用奔波在家与学校的山间小路上。家壮勤奋好学,很快就成了学校里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奖状一张一张拿回家,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当了学习会主席的家壮并没有骄傲,依然是朴素节俭,每天下课后,都留在教室里拣同学们遗弃的废纸,将这些废纸整理好订成演草本,有时他还跑到其他班里去拣,就连同学们揉成一团的废纸他也拣,他将揉成一团的废纸一张张地抚摸平再订成演草本,同学们嘲笑他之后更加敬佩他。他用卑微取得了尊重,他的班主任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就问家壮的家庭情况,家壮如实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拣这些废纸可以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做成演草本,用过以后也可以卖钱,也能缓解一下家里的负担。班主任被家壮感动了,他将自己多余的备案本送给家壮,不断地在学习上给家壮打气,时常还给家壮送一些饭票。家壮的人缘关系处理得特别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因此,他得到许多人的帮助,他无力回报,只有更加努力学习和热情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等家妮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许多高年级的女同学都想接近家壮。家壮每天除了打好饭,给家妮送到教室里,其余的时间就躲在自己的教室里埋头苦学,压根就没有给女同学接近他的机会,只有家妮的同桌邵纯美每天都能见上家壮几面。邵纯美就有了近水楼台先的月的感觉,默默地暗恋着家壮。

  日子虽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父亲还是很担心他四个儿子的婚事,加上母亲病怏怏的身子,苦难一直笼罩着父亲。父亲在没有和母亲商量的情况下,悄悄地给少峰哥写了一封信,让少峰哥帮忙给家志找一个好人家。父亲早已决定将家志送人,家志年龄还小,送人还会有人要,让家志到一个好家庭里受良好的教育才能有出息。父亲不想让孩子们跟着他受罪,让孩子们去当上门女婿的想法彻底破灭了,父亲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来为他们找出路。时间不长,少峰哥就回来领家志了。少峰哥到我家时,正好父亲不在家。家志和我同时得了腮腺炎,脖子肿得像油葫芦似的,还不停地在屋里跑来跑去闹着玩。对待陌生的少峰哥,我们也不害怕,在少峰哥身边玩藏猫猫,逗得少峰哥笑了起来,少峰哥拉住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高亢地告诉他我叫家芳。他又拉住家志说:“家志,哥给你找了好个人家哩。”他的话震住了母亲。被蒙在鼓里的母亲觉得少峰哥的话很蹊跷,边为少峰哥做饭,边问少峰哥:“这次回来有啥事哩。”少峰哥将父亲的信上说的事才告诉母亲,并说他这次是专门回来接家志,他为家志找了一户条件很不错的人家,那家人夫妻俩不能生育,所以家志去了,他们一定会当成宝贝来对待家志。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吓得我和家志跑到外面玩。家志已经知道父亲要将他送人,更是吓得不敢回家,躲在照碑岭背后的一棵柿子树上,让我回去打探消息,我胆怯地躲在门外。父亲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我听见父亲和少峰哥说话,我认真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那可关系着家志的命运。少峰哥将情况告诉父亲,父亲满意直说好。母亲却哭出声来,母亲一百个不情愿父亲的决定。紧接着我听见父亲和母亲争吵,我从未见过母亲那样高声和父亲吵架。母亲很激动,发疯似的向父亲吼叫:“你的心被狼吃了哩,娃子已经病成这样哩,脖子肿得和发面一样,没钱看病也就算了,你还要将他送人,你好狠心哩,就是娃饿死、病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说完也不听父亲的解释,也不给一家人做饭,跑到照碑岭背后将家志从树上叫下来,抱在怀里使劲地哭。我觉得母亲那一次特别不讲理,就是母亲的这一举措,吓得父亲将少峰哥打发回去,以后再也不敢有将孩子送人的想法。家志和我仍旧快乐地生活在贫穷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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