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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罪孽深重的我们还睡在老奶奶家的炕上,睡得香哩。

  我家云集了一屋子的人,母亲已经被抬到炕上,家志和家昌两个人小跑去请郑先生了。家志这时候心里特别害怕,母亲的昏迷,狐狸的死,我的出走,使家志害怕得忘记哭了,他跑得比家昌快多了。他知道母亲很弱,不能耽搁时间。家志跑到郑先生家,家昌远远地还跟在后面,家志连敲带砸地喊门:“郑先生,郑先生,我妈昏死了,郑先生……”家志的喊叫声惊醒了郑先生,郑明亮也被吓醒了,郑明亮听出是家志的声音,吓得哆嗦着跑到他父亲屋里,对穿衣的郑先生说:“大大,家芳去河南少林寺哩。”郑先生急得只顾穿衣服,没有理会郑明亮。郑明亮揉了揉眼睛:“大大,郭家芳去河南少林寺哩,大大!”郑先生已经穿好衣服:“你睡糊涂哩,睡吧,大大出诊哩。”家志将门砸的嗵嗵响:“郑先生,郑先生,我是家志,我妈晕死了。”郑先生急得边勾鞋边往外走。“大大,家芳后晌来寻我一块去少林寺,我没跟她去,她把她家和村里得狐狸毒死了,她妈被气死了。”郑先生这下相信他儿子的话了,急忙拿了药箱子,推着自行车出门了,出了门也不顾家志,自己骑着车子走了。家志在郑先生家门口坐了一会儿,起身向祥龙口中学跑去。

  祥龙口中学的大门已经关了,家志翻墙进去,他跟着家壮来过学校两次,所以他对学校还是熟悉,他径直走到家壮的教室里,那时教学条件不好,男生们晚上将教室里的课桌并在一起当床睡,家壮和他的一个同学在临时床上一支蜡烛下看书,家志从敞开的窗子看见三哥在学习,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三哥。”家壮被这熟悉声音吓得跳起来,穿着母亲给补过裤裆的军线裤,就跑到家志的面前“志,咋啦?家里咋啦?”家壮在家志的脸上寻找答案。“三哥,芳跑了,妈……”“妈咋啦!你说话呀,妈咋啦!”“妈晕了。”“你不去叫郑先生。”“叫了,郑先生已经骑着车子去咱家了。”家壮听郑先生已经去心里稍微安慰了点,他回去给那个同学说了一声,拿了一件衣服,光着膀子就出来,边穿鞋边问家志:“你把芳打跑了,是不是?”“我没有打她……她可能毒死了所有的狐狸,不敢回家。”“……”家壮愣在那儿不知所措了。“三哥……呜呜!”家志哭出声来,家壮边穿衣服边向家妮的通铺宿舍里跑,可是他到了门口又回来了,他没有叫家妮,他知道家妮胆子小,这么晚了会吓着家妮的。家志看见家壮没有叫家妮:“三哥,咋不叫我姐哩。”家壮拽着家志往大门口走:“你姐胆子小,就先别叫她,妈不知道咋样哩。”家壮和家志轻而易举地翻过学校的大门往回跑,汗水湿透了家志的后背。

  郑先生用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我家,母亲已经被父亲掐人中掐醒了,躺在炕上直哭。这会儿四家人已经确定我们是离家出走了,大家发现我们带走了自己的衣服,家莉和彩玲还将家里的钱带走哩。家莉将二娘放在棉絮里的五十块钱偷着带在身上。彩玲也将香月娘放在鞋坑里的八十块钱带走了。只有我和绣姑没有钱带。大家都不知道咋办了,父亲一边给母亲掐人中,一边听完二娘她们的汇报:“家豪妈,你醒醒,拿水来。”二娘帮着父亲给母亲灌水,母亲被凉水击醒了。郑先生也进门了,他和其他人打了一招呼,就给母亲号脉,又给母亲打了一针。母亲醒了所有的人这才放心。母亲哭着:“这死女子活活地要将人气死不可哩。”大家给母亲开导了一会,这会儿大家都是互相安慰着。郑先生这才知道郑明亮告诉他的事是真的,他就将临出门时郑明亮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河南!死女子们跑到河南寻少林寺了,这可咋办哩?”二娘红着眼问大家也问自己。父亲的心也烂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心肝宝贝,这一句话一点不假,女儿和父亲的心连在一起,可是这没有良心的女女,不顾忌父母的伤心就跑到河南,翅膀没硬哩,就想扑棱棱地高飞。没心肝的小东西,枉了我一天再累,回到家里将她抱在怀里,或是让她坐在膝盖上,她胖乎乎的小手能将所有的累赶跑了,抱着她,啥苦呀、啥累呀都没了。可是我的女女不要她大大她妈了,要跑到河南去,女人们可以哭哭啼啼地发泄,可男人只有将泪往肚子里咽。父亲撕心裂肺地撂了一句:“寻,明儿我就去河南挖地三尺也要她们寻回来。”就和郑先生商量着咋办。

  四位母亲哭哭啼啼地心里慌了神。憨玲娘摇着香月娘:“你说这女娃家晚上睡那儿哩,叫狼吃了,一口气还好着,可是要是遇上坏人,被人糟蹋了,这娃还小,以后可咋办哩,哎哟,妈呀,你说让人熬煎不熬煎。”香月娘狠狠地甩开憨玲娘:“你别摇我,我的肉都被筛糠哩。彩玲,你是不是要妈的命呀,我的彩玲呀,哎哟呀!”母亲挣扎着要下炕,被二娘按住了:“姐,你干啥去呀?”母亲看了一眼二娘:“我去寻她们哩。”香月娘不哭了,眼泪巴巴看着母亲:“姐,她们去了河南。我们都不知道河南在啥地方,咋寻哩。”“那……坐在我家哭,她们也回不来呀,这一夜可叫人咋过哩。”憨玲娘也不哭了:“姐,我们不哭了,你别叫我回去,在你家,我心里还踏实点哩。”

  家壮拽着家志跑到四队的门前,家昌正好也要过河,三个堂兄弟看着半山坡家里窗子的灯光,迟疑了一下,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村子只有我们四家亮着灯。家壮看见自家的灯光,心里害怕,眼泪就流出来,他连鞋子都没脱,裤腿也没挽就蹚过了清江河,一口气就跑回家里,看见母亲这会儿在郑先生的那一针药的作用下,躺着炕上,不出声地哭着哩,绷紧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父亲布满愁云脸,母亲和几个娘脸上的泪水,让家壮不安心。让家志害怕。我这一次的出走在家志心里留下了一个病根,家志从我离家出走的那一次就开始在心里特恨河南以及河南人。家志对河南人的憎恨从而证明了我离家出走对家人的伤害。父亲和郑先生商量半天,大干世界,茫茫人海,现在只有掌握我们走的路线才能找到我们。父亲回到小房问炕上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女人们:“娃们问过你们河南咋走哩么?”大家蔫蔫地摇着头,父亲看了一眼出去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找明亮问问。父亲坐在郑先生的自行车后面,无力地将头靠在郑先生的背上,两行泪水从父亲的眼里无声地滑落下了,初十的月亮将河川照的亮亮堂堂地,父亲的眼泪也被照的晶莹透明了。空旷的山川,冰冷的山风吹的父亲直感脊梁骨凉飕飕地,父亲一下子沧桑了许多:“唉!在六个娃里,芳儿老小,也是我最疼的一个,我从来没打过、没骂过,就连一句重话也么说过她,就算狐狸的死与她有关,我也不会打她的哩,她咋能跑哩。”郑先生安慰着父亲:“娃不懂事,可能害怕不敢回家……不会有啥事哩,四个娃哩。”借着月光郑先生将自行车蹬得飞快,郑先生心里放心不下的是母亲。是呀!母亲的情绪很不稳定,受不了任何刺激。

  从郑明亮的嘴里,父亲很快知道了我们的行军路线和行军方法。父亲估摸着我们连县城都没走出去,最远也只能走到沙河子。这样一算几家人心里也就踏实了,他们估摸着我们晚上会去彩玲她大伯家住。父亲怀里揣着几家人的钱,领着家壮连夜往县城赶。

  一缕阳光把我们晒醒了,人要是每天都能睡个自然醒,那该多好呀!我们在一缕阳光中自然醒了,伸了两个懒腰。听不见父母熟悉的声音,猛喳喳的还有些不习惯,那绝对不是想家的表现。老奶奶已经将早饭做好了,同样的糊汤饭,同样的苞谷面糕糕。我和绣姑趁老奶奶不在,偷偷地将两块苞谷面糕糕塞进我们的包袱里,我俩是身无分文的主,可怜呀!在饭桌上奶奶问我们害怕啥东西。我们都说害怕狼。奶奶不紧不慢地说:“狼,现在都很少见,可是色狼满世道都是哩。”“色狼”我们是第二次听说,大家都是面面相觑,老奶奶和那两个女人说的一样,满世界都是色狼。男人=色狼?这会儿我们在心里都相信那两个女人的话了。老奶奶看了我们一眼:“娃们,你们还小不知道世道的深浅哩。”我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婆婆,这色狼是啥样的?满世道都有,我没见过哩。”我有意问了一下老奶奶,来证明老奶奶说的和那两个女人说的是不是一回事。老奶奶慈祥地笑了一下,转而又一丝苦涩:“娃呀,记住婆婆的话,色狼就是男人。”老奶奶将“男人”两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我们能感受到老奶奶的咬牙切齿。“男人是色狼?”我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老奶奶平息了一下她的愤怒:“娃呀,世道上最可怕的是——人,而不是动物,婆婆一生将要走完了,婆婆只想告诉你们,狼一口将人吃了,人不会痛苦。色狼要是吃人,人不会死,但人被痛苦折磨一辈子的哩。娃们,回家吧,婆婆知道你们不是走亲戚哩。”我们的秘密在老奶奶面前泄露了。彩玲站起给老奶奶盛了一碗饭:“婆婆,我们想去少林寺,婆婆少林寺您知道吗。”老奶奶笑了:“河南少林寺?傻娃子,那远得很哩。坐车都要好几天,翻山越岭的你们走不到,重要的是少林寺不要女娃哩。”我们还想说,却被河堤上一声熟悉的“平喜哥”的叫声惊慌了。那是父亲的声音,唱秦腔的父亲,嗓音高亢有力,很有穿透力。我们放下饭碗,四处寻找藏身的地方。老奶奶看着我们慌乱的样子,指了指她家的猪舍。我们就躲进老奶奶家的猪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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