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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命是一团欲望(5)

  按照惯例,病人在手术之前,家属必须要在手术单上签字。此时高德明手却抖得连签字笔都握不住,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只好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右臂,好不容易才在手术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护士已经帮李素琴换上了手术穿的服装,几个人帮忙,把李素琴扶着上了手术车。在旁边的高星一见,大哭着就扑在李素琴身上。高星这么一哭,在场的所有人都抱着哭成一团。高德明红着眼把高星给拖开。躺在手术车上的李素琴一手拉着高星,一手拉着高德明,平静地说:“高德明,你要答应我,不管我今天能不能出来,你都要把孩子拉扯大。”

  高德明把高星搂在怀里,狠狠地点了点头。李素琴又摸了摸高星的头发说:“好闺女咱不哭了,给妈妈唱个歌吧。”

  高星哭着点点头,抽抽搭搭地唱道: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像个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

  高星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了,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唱哭了。高德明使劲地攥着李素琴的手,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护士就过来推车,到了手术室门前,李素琴握着高德明的手说:“德明,我真想让你用自行车再带我去趟海边看看。”

  高德明狠狠地抹掉了眼泪说:“等你好了,我天天带你去。”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一分钟一分钟缓慢地过去,高德明和高星、李玉婷等人异常焦急地等候在手术室外,所有的目光全部都紧张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手术持续了将近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对于高德明来说,无异于蹲在炼狱中,从心到神承受着莫大的煎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而那颗心则一直悬在了嗓子眼儿,仿佛只要他一张口,就能从嘴里蹦出来一样。这期间,李玉婷和其他人都劝高德明出去吃点儿饭,可他却坚决地拒绝了,自始至终呈一个姿势站在手术室外,焦躁、焦虑和焦急像一把剑,在五脏六腑内张牙舞爪。终于看到手术室门外的那盏红灯熄灭了,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紧张地趴在门缝里往里看。就在这时,主刀的专家穿着蓝色手术服从里面走出来,把高德明叫到跟前说:“手术比较成功,但是患者的情况不是很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淋巴,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

  尽管高德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心里毕竟对这次手术还是抱有侥幸的幻想,哪怕李素琴只有一线希望,只要她有活下来的可能,他就会尽百分之一万的努力。然而,专家的话就像平地突然炸响的一记焦雷,震得他脸色颤白,两耳发聩,头发根根扎立起来,一股冷汗立时从后背涌出,而脑际间却“嗖”的一声成了一片空白。显然,他无疑是被那一根在一秒钟前还赋予了最大幻想的稻草给彻底压垮,同时也把那一息仅存的希望给残忍地击成了碎片。他的精神世界只在这一瞬之间便轰然倒塌,似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外力从背后猛然推了他一把,身体踉跄了两步,眼前一阵发黑,一头就栽倒在地,停留在记忆中一个较为完整的声音,就是听到高星凄厉地喊了一声“爸爸——”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德明才从喉咙深处吁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那双无神的眼,无助地环视着围拢在身旁的人,凄楚地咧了咧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几名身穿蓝色和绿色手术服装的医生护士,推着手术车从里面走出来,车上躺着尚在深度昏迷中的李素琴。高德明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了手术车前,和其他人一道大声呼喊李素琴的名字,可李素琴却没有一丝反应。

  李素琴被送进ICU病房的一个多小时后,才从深度麻醉中逐渐苏醒过来,模模糊糊地看到守候在床边的高德明,正死死地盯着监视器上的两条上下波动的绿线。从上了手术台开始,她就沉浸在一个一个千奇百怪的梦里,梦到自己孤身一人夜闯坟地,突然间从墓地里跳出来一个长得令人憎恶的人,龇牙咧嘴地冲着她就追过来,吓得她撒腿就跑,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到后面那人在大声地呼喊她:“别再往前跑了,前面就是黄泉路。”她赶紧停下脚,果然看到路边到处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她忘了在哪本古书上曾经看到这么一句话,说人死了以后所见到的这种花,就是“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黄泉路的尽头有一条河,在紫气缭绕云雾缥缈中,她看到了河边一块脏兮兮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忘川河”三个字。而连接两岸的则是一座木桥,木桥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颤颤悠悠地被几条钢索架在浑浊的河面上,有几个表情冷漠的人都闭着眼,正踏着云驾着雾,如飞如飘地划过去,而桥头上也立了同样的一块木牌,用红笔写着“奈何桥”。站在桥的这边,她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去世很多年的父亲,还有一些似曾相识却忘了是谁的人,都聚集在对岸一齐向她拼命地挥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在奈何桥头,有个长相奇丑的女人站在那里,正忙碌着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汤。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婆,而那碗汤便是世人皆知的孟婆汤了。据说,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这碗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直到这时,李素琴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正站在鬼门关上。吓得她掉过头就往回跑,一路上披荆斩棘费劲了周折,身上被枝杈划开了一道道口子,样子极其狼狈,终于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才跑回了人间。

  高德明看到李素琴的身体动了一下,赶紧趴到她面前,小声地问道:“你醒了?”

  李素琴皱着眉,喉咙像是被什么硬物给戳破了以后又撒上了一层辣椒面,一阵阵火辣辣地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说句话,可虚弱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高德明,勉强地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随后又要闭上眼。

  高德明又问:“你是不是想喝水?”

  李素琴似乎困顿得连点头的力量也没了,只眨了眨眼。高德明赶紧从一旁扯过一条毛巾围在她的脖子上,又将床头柜上早已凉好了的水杯插上吸管后端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把吸管的一端插进她嘴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道:“慢慢喝,别呛着。”

  喝了两口水,李素琴那张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浮出了一丝血色。高德明对陪在一边的李玉婷说:“我得赶紧回家给她熬汤去,你费心在这里照看着,我回来后你再走。”

  李玉婷抬头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冲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竟然想叫他一声“德明”,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狠狠地咽回去,什么称呼也没有地对他说道:“你不用着急,她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了东西,你也趁这个机会回去休息一下,这边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高德明苦笑了一声走出门去。回到家后,还是习惯性地上楼先摸了摸那把老壶,已经有几天时间没有顾得上了,双手一旦抱起那把老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也许这壶还真的就是这么灵验?他还没等把手里的茶壶给放下,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文丽打来的。

  他诧异地看着那把老壶,直到手机响了好长一会儿,才恍然顿悟一般地接起电话,耳机里马上就传来文丽柔得发嗲的声音:“德明,这一整天的都在忙什么呀?忙得连电话都顾不上接了?”

  高德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听到你的电话,我老婆病了,正在医院呢。”

  文丽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前几天出国了,刚回来就看到你打过来的电话。我跟你说呀,你上次寄过来的感冒药质量很好,我那个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你这人办事很可靠,所以委托我再转问你,还能不能再给她进一部分?”

  高德明想也没想地随口就问:“她还想要多少?”

  文丽沉吟了片刻道:“那就再进一百件吧,德明让你费心了,我现在立刻就给你安排款子,还是像上次一样,直接给你打到卡上。对了,你爱人的病不要紧吧?”

  高德明含糊其辞地说了句不要紧,随后就挂了电话,身体颓然地倒在沙发里。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依然还是空空荡荡,机械地回味文丽在电话里所说的每一句话,两眼愣愣地看着手机发呆,随手一翻手机,屏幕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而且全部都是文丽打来的。难怪文丽说打电话没人接,整整一天他的精力都高度集中在了手术室了,这么多电话振铃他连一个都没有听到。

  他似灵魂出窍一样地呆坐了半天,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握在手里的手机不知不觉地掉在腿上,这才猛然醒悟,赶紧拾起手机拨通了倪亚兰的号码,还没等说话,自己却先叹了一口气。

  倪亚兰坐立不安地在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一天,虽然人在这里,可她的心早就飞了,她不知道高德明在医院里的情况,手机始终都在手里握着,而高德明的号码则一直在桌面上,几次想按下发射键,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放下。

  当她从高德明嘴里得知李素兰身患癌症的消息时,心里不由得一动,略有些伤感,略有些纠结,也略有些幸灾乐祸,总之心情很复杂。如果自己真的是爱上了高德明,那么李素琴这个病来得也刚好是个机会,至少省去了很多道德上的麻烦。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最牵挂的,自然是高德明。相对于其他女人而言,倪亚兰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可这不过只是一个臆想世界里的名词,就像有人所说的那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话确实如此,因为在现实中,“完美”二字又距离她非常遥远,成了她鞭长莫及的奢侈品。她自己曾经做过一个诠释,所谓完美不过是一个说辞,是因为“看上去很美”;所谓快乐,是因为心胸很豁达;所谓幸福,是因为索求得较少;所谓伤感,是因为心思很细腻;所谓抑郁,是因为没有看得透。因为感性,所以真实;因为理性,所以前行。下一个路口,向左转,向右走,脚踏实地地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与快乐。生活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状态。

  然而现实却像一个有着千钧魔力的巨兽,残忍地将她的梦给击得粉碎,所谓的完美、幸福、感性和理性,统统都是一本不堪回首的烂账,让她疲惫得狼狈不堪,不得不将自己重重地包裹在铠甲之下,远离社会,远离过去,将真实的自己深深地隐匿起来,即使再亲密的人也会有顾忌,再相知的人也会有猜度。想找个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话的人,很难,想找个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真话的人,更难!毕竟现实中很多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腰包,似乎只有高德明除外,她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与世俗不同之处,于是,思想上便拉近了距离。她每天最大的快感,就是能偷偷地瞄一眼工作中的高德明,只消看一眼他那副认真的神态,对于她这个缺爱的女人来说,如同欣赏一幅画,具有非同一般的联想,同时又很纠结,就像那一群浑身长满了刺的豪猪,为了御寒,挤在一起,而为了自保,却还得保持距离。

  但是,这道风景却突然没了,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习惯了瞄一眼的那张老板台,已经没有了以往的人而变得冷冷清清,从而让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期盼,甚至动了要去医院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看到屏幕显示出一个简单的“高”字,她竟然激动得险些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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