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和马同林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喜欢吃肉，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赚，有儿子，他就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他从不抱怨，赚多赚少都不会抱怨，但是他很护财，自己家的东西，即使是个纸箱子，也要拿回来。

　　从那天晚上之后，良子就没有了动静，马同林的生意又恢复了之前的兴隆。但他不敢放松，仍然按照计划把新租下来的仓库改造好了，把烟全部转移了过去。二狗和小蛋儿也很快出院了，回到了槐树村。

　　这时候，槐花已经开了，满树的白花几乎盖过了绿叶，家家户户连成一片，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清香之中。走在村子里，让人忍不住都要深呼吸几口，多么美好的春天！

　　每年这个时候，马同林的心情都非常好。他喜欢槐花，小的时候，他经常爬上树，骑在树权上，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身上，斑斑驳驳，他摘下一串一串的槐花往嘴里塞，那种香甜的味道充斥了他的童年。那些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们爬不上树，就在树下抬着头眼巴巴地瞅着他，看他吃得那么香，馋得一个个咽口水。他就摘下一大把，扔给她们，她们伸着手，欢快地接住那些成串成串飘下来的槐花——那是多么快乐的场景，多么温暖的回忆。吃饱之后，还要摘上一大堆，塞满书包，带回家，母亲会给他做槐花馅儿的包子，那可真是人间美味。

　　有一次，他和宋青说起这些童年的回忆，让他想不到的是，关于槐花，宋青居然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只不过宋青扮演的角色是站在树下抬着头眼巴巴地往树上望。这让马同林很是意外，他以为，比他小十一岁的宋青拥有的应该是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童年。

　　他时常带着宋青坐在二狗家的小院里边喝茶边回忆这些事，二狗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二狗虽然小时候也吃槐花，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美好，他也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感情，他觉得这是有钱又有文化的人干的高雅事儿，跟自己不沾边儿。

　　二狗的生意还不错，来他这里进烟的人不算少，不过他们都不认识马同林，不知道自己每天卖的烟其实就是这个人从外面倒过来的。马同林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二狗一天的收入平平常常就能有一两干。这恐怕是大多数S市市民一个月的收入，所以二狗当然是有理由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原本他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这辈子能活到这份儿上，值了。”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多亏了同林兄弟，我的家业，都是同林兄弟给的。”

　　二狗翻过来倒过去就会说这几句话，他是淳朴的，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但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和马同林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喜欢吃肉，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赚，有儿子，他就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他从不抱怨，赚多赚少都不会抱怨，但是他很护财，自己家的东西，即使是个纸箱子，也要拿回来。

　　二狗自从发财以后，在老家的地位大大提升，因此回老家的次数也增多了。以前在县城的时候，虽然离家近，但他每隔半年回去一次；现在，他两个月就要回去一次，老家有他年近七十的老爹，当然，他回去还因为一种衣锦还乡的虚荣心。

　　每次回农村，他都会给老爹买一堆东西，临走还会留下几百块钱。虽然他老爹每次都嫌他花钱多，每次都说“吃不了，吃不了”，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村里人都说他老爹养了个有本事又孝顺的儿子，这话让他老爹十分受用，这话很容易传进二狗的耳朵，因此他也十分受用。

　　“二狗在外面发了大财了。”走在农村的街巷里，人们总爱用这样的话和他打招呼。

　　“发什么财……哈哈……”二狗每次都是谦虚作答，但是言语之中总是掩饰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

　　当然，他这种地位的提升还不仅仅限于村民们口头上的称赞，甚至连村委会作个什么相对重要一点的决定，都要征求他的意见。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这一点在二狗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他看来，这一切无疑是金钱带给他的。以前在农村种地的时候，虽说不至于受欺负，但是也基本上就是个如同田间地头的草芥一般的角色，没人把他当回事。仅仅六七年的时间，他成了百万富翁，人们的态度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这些淳朴的农民身上，往往隐藏了中国人性格里最真实的一些东西，比如势利。

　　他当然是热衷于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的，所以他护财，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财产，因为他深知，他的所有地位，包括他对他老爹的孝心，都维系在这些财产上。一旦这些财产没有了，人们的脸是说变就变的，不会再有村委会的人打电话给他征求意见，也不会再听到充满街巷的赞誉声，他也不能三天两头提着一大堆东西看望他老爹了，甚至连他老爹对外人炫耀的资本都会消失掉——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虚荣心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这大概也算不得是什么缺点。其实说到底，二狗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虽然他以前一直以卖假烟为生，不过也并不能因此就判定他是个坏人，这只是他谋生的手段，他并不想去坑害任何人。

　　他的善良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他会经常接济一些穷亲戚，给他们买一些肉啊鸡蛋啊什么的，或者是过年的时候给他们留二百块钱，虽然不多，但终归是他一份心意。而被接济者肯定是感激的，感激之余还会逢人就说他的好话，于是他的美名就会传遍三里五乡。和付出的金钱相比，这种口口相传的荣誉显然更为可贵。

　　“明年，我打算买个车。”坐在院子里，二狗抽着烟对马同林说。

　　“发了大财了？都舍得买车了。”

　　“咳，你就别笑话你哥了，我能发什么大财？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就是看现在不少人都有车，别管新旧，开上到底是显气派。”说这句话的时候，二狗微微仰着头看着前方，眼神里尽是憧憬。

　　“好啊，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宋青说。

　　听到二狗说要买车，小蛋儿一下子从外面蹦了进来，兴奋地说：“什么时候买车？买了先给我开！”

　　“会开车吗？”马同林笑眯眯地问小蛋儿。

　　“不会，不过只要我家买了车，我立刻就学，那还不简单吗？”小蛋儿得意地说。

　　“去去去，你还惦记上了。”二狗摆摆手说，“出去看摊儿去！”

　　“你不让我开，迟早我自己买辆好车开。”小蛋儿不服气地说。

　　“什么叫好车？”马同林问他。

　　“起码奔驰吧，宝马也行。”说这句话的时候，能看出来小蛋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他并不懂得车，也无法具体说出这些车的好坏，只是依照知名度的高低来判断车的档次。

　　“就你，还奔驰、宝马呢，你拿啥买？这话你爹我还不敢说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吹牛了……”二狗说。

　　“你别瞧不起人，以后我要是接了你的班，肯定不会学你在槐树村卖烟。”

　　“哈哈……你还长本事了，真是稀罕。你说说，我在槐树村卖烟怎么了？比谁差？你不学我在槐树村卖烟，你又没个文化，你能干出来什么大事儿？上中南海当官去？”二狗手里夹着烟，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说。

　　“我要是干，就学马叔，去外面倒烟，当大烟贩子，风光，赚大钱。”

　　“哈哈哈……”这句话把马同林逗乐了。

　　“你以为你马叔那生意是个人就能干的？你凭什么？你有钱？你有胆量？你有关系？幼稚！”

　　“那怎么了？马叔一开始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吗？谁不是一点儿一点儿混起来的？这几年我看着你们干，什么我都学会了，钱不够可以借，关系没有可以让马叔给介绍，只要能把我带上路，我比谁都不差！”小蛋儿一脸认真地说。

　　马同林竖了竖大拇指，说：“行，有志气！到时候马叔我要是能帮上什么忙，你就来找我，我带着你干。”

　　“好，这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