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天空车走，你们不用担心了，尽管去玩，明天吃过中午饭咱们再动身。”

　　“空车走？”司机觉得有些奇怪。

　　“嗯，出了点儿问题，过几天咱们再过来一趟。”

　　挂掉电话，马同林重新回到包房，宋青和曲主任已经谈笑风生了。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马同林举起酒杯，说：“感谢曲主任盛情款待，来，咱们大家同干一杯。”

　　“不用客气，应该的，到我这儿来吃喝都随意。”美女当前，曲主任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慷慨。

　　其实只有马同林和曲主任两人喝酒，宋青和曲主任的司机都是饮料。放下酒杯，马同林说：“曲主任，我准备明天空车回去，过几天再过来一趟拿烟。还得麻烦你帮我把货留好，千万不能给了别人啊。”

　　“哈哈哈……放心吧，我肯定给你留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宋青一眼。马同林心想，要是今天没带宋青来，凭曲主任一贯的作风，这烟十有八九得落到别人手里了。说完，曲主任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追问了一句：“怎么？那边有动静？”

　　“没有，那边能有什么动静？再说了，就算有动静，也早有人跟我汇报了，我何必开着车白跑一趟呢？本来有人说要一批货，正好把仓库腾出来，结果下午的时候又打电话给我，说资金周转不开，我肯定不能让他欠账，就没让他拉走烟。这不，仓库又腾不出来了，只能回去清清仓库，过几天再过来拿烟。”马同林夹了一口菜，轻描淡写地说。

　　他不能让曲主任知道那边有情况，他必须传递给曲主任这样一个信息：S市永远是安全的，所有的情况在我马同林这里都不是情况。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之间的合作——或者说交易，才能更持久，曲主任才会更加信任他，他才能有更多的钱赚。对于曲主任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求财是次要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只要他能保证自己安全地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那么钱对于他来说是水到渠成的。

　　“明天不用牵挂着拉烟，那今天晚上就能跟曲主任好好喝一杯了，来，我敬曲主任一杯。”宋青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哈哈哈……对！还是宋小姐说得对！”宋青一开口，就立刻转移了曲主任的注意力，饭桌上的气氛又重新热烈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马同林和曲主任已经喝下去将近一瓶白酒，曲主任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话也多了：“宋小姐，上午你说你现在还没有工作。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未免太可惜了。你看我们这个单位怎么样？”

　　听到这话，马同林心里暗笑。但他仍然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烟草公司可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工作啊，要是她能去你们单位，那真是上辈子修下来的福分。”

　　他这话说得没错，烟草公司确实是个人人垂涎的好单位，国家垄断行业，工资高，福利好，社会地位高，还有大把的灰色收入，很多人花钱送礼托关系，挤破了头想往里面冲，哪怕刚开始只是个I临时工也可以，他们寄希望于慢慢熬，熬到转正。只要能在这种单位里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舍得一切时间和精力。只可惜，这并不是宋青所需要的。

　　“哦？曲主任的意思，是想帮我运作到你们单位？”宋青说。

　　“哈哈……这个可不敢保证，不过宋小姐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鼎力相助。我这边工作比较繁忙，正好缺一个助手替我分担，如果宋小姐能顶这个缺，以宋小姐的才华和能力，我相信几年的时间就能平步青云，哈哈哈……”曲主任的谦虚与含蓄之中，暗藏着对自己权力的自信。

　　他可不是盲目自信，以他在烟草行业的地位和资历来说，运作一个人进烟草公司工作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不过，替人运作这样一份美差，不从中捞取十万二十万的好处费，他是不可能出手相助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当然想去了。可是我听人说，你们这种单位很难进，有关系都不行，还得需要很多钱才能疏通，我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女子，哪能拿出那么多钱？”宋青想逗一逗曲主任，她面露难色地说。

　　曲主任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压低声音，故弄玄虚地说：“没错，一般人要想进这种单位，是要费些周折的。不过宋小姐不一样，领导们也都是爱才惜才的，我相信，我们单位能得到宋小姐这样的人才，也是一大幸事。所以，应该不会存在好处费的问题……”

　　看来，在曲主任眼里，宋青的美色至少是值十万二十万的。曲主任情愿牺牲这么多潜在的好处费，换取把宋青安排在身边，这件事一旦运作成功，曲主任就是老猫枕着咸鱼睡，想什么时候啃一口就什么时候啃一口。

　　看到曲主任如此当真，马同林暗暗朝宋青使了个眼色，他怕宋青再继续逗下去收不了场。宋青也觉得玩笑有点过了，于是说：“谢谢曲主任赏识，我也很想和曲主任一起做点事，但是现在家里还有很多杂事没有处理清楚，一时间脱不开身。等我处理完那边的情况，到时候找曲主任帮忙，曲主任一定要帮我啊。”

　　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一是要顾及到曲主任的面子，二来，宋青觉得给曲主任留点儿念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虽然没有立即达成愿望，但听到宋青这么说，曲主任还是喜笑颜开。

　　一瓶白酒喝完，他们意犹未尽，又补了两瓶啤酒喝完，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钟了，才算作罢。在曲主任的坚持下，由曲主任的司机开车把他们送回了住的地方，他们才挥手和曲主任道别。

　　“我看曲主任对你很有意思啊，都想把你弄到身边来了。”

　　“怎么？吃醋了？”宋青逗他。

　　“我要是跟这种人争风吃醋，未免也太掉价了。我倒是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一辈子辛辛苦苦熬到现在这个位置，都四十岁的人了，想靠手里这点儿权力泡个妞儿，都不能遂愿，唉！”马同林摇着头说。“看你那死样，臭美！”第二天上午，刚刚七点钟，S市烟草稽查队所有人都已经齐聚在会议室。乔玉国神情严肃地说：“这次行动，我们势在必得，所以一定要做足功课，确保万无一失。槐树村有很多贩卖私烟的二级批发商，我们今天的目标就是永兴胡同十七号，不要被其他商户分散了注意力，不要妄想一次端掉整个槐树村。一次能成功拿下一个商户，我们就算成功，就能起到震慑的作用。一会儿我先派两个人穿便装进入槐树村，隐藏起来观察，其余的人跟我在单位待命。一旦确认永兴胡同十七号确实在从事私烟贩卖生意，立刻向我报告，我会带人迅速赶到，一举拿下，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说。

　　“好，你们两个，换上便装，现在就出发，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旦确认，立刻向我报告！”乔玉国点了两个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

　　两人走后，乔玉国说：“我们这次行动，动作不要太大，以免惊动了对手，要突然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完，他点了五个人的名字，说：“一会儿那边有了消息之后，你们五个人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守。咱们六个加上他们打前阵的两个人，足够了。”

　　这五个人的名单里，并没有马同林线人的名字。

　　虽然时间还早，但槐树村已经有个别商户打开大门，准备做生意了。有些谨慎的香烟零售户为了避免在进货回去的路上被查到，会选择在烟草稽查部门上班前来槐树村拿货，所以槐树村的生意是从清晨就开始的。

　　二狗昨天下午接到马同林的电话之后，连忙收了摊，关上大门，然后在槐树村的各个街道里转悠。他发现，所有人都在正常做着生意，而且生意一如既往地好，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丝毫没有烟草稽查队来检查的前兆。越转悠，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儿：这么好的生意，我就这么关一下午的门，得损失多少钱啊！

　　二狗总是会在心里作这样的对比：现在只要开一天门，就能顶过去在县城干一个月，关上门就意味着赚不了钱，不赚钱就等于赔钱。

　　赚钱是会上瘾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有了瘾，都很难戒。好比一个烟民，你要是让他一下午不抽烟，而且还要看着别人抽烟，他一定是百爪挠心的。现在二狗就是这样一个心理。一下午让他不赚钱，而且还要看着别人赚钱，这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

　　但是，想到马同林特意打电话过来反复嘱托，二狗尽管内心无比纠结，还是忍住了。他相信马同林不会害他，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就等于花钱买平安了，别看他们现在赚钱赚得这么开心，要是一会儿烟草稽查队突然来个偷袭，指不定谁就倒了霉了。

　　他顺着槐树村的街道反复转了两圈，背着手回了家。可是一直到天黑收摊，也没有见到烟草稽查队员的影子，他的内心开始懊悔起来，他觉得马同林实在是太多虑了，也恨自己太胆小：这么长时间了，从来都没出过事儿，怎么这次就怕了？再说了，烟草稽查队就算有行动，也是针对大烟贩子的，怎么会跟他们这些小户过不去？

　　二狗越想越懊丧，晚饭都吃不下去。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他就躺不住了，翻身下床，也没有喊小蛋儿，独自一人打开大门，支起了摊子。这么早开门的商户不多，短短半小时的时间，他就做成了两单生意，赚了二百多块钱，他的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他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摊子，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

　　烟草稽查队的两个人穿着便装进了槐树村，直奔二狗家。半路上，其中一人注意到了那个倚靠在墙角的疯老头，正在冲着他们笑。

　　“你看那边那个老头，笑什么呢？真让人发毛。”他提醒同伴。

　　同伴看了一眼，说：“理他干吗？一个疯子，天天在这儿坐着。”

　　他们走到二狗家门口的时候，二狗正坐在小马扎上抽烟，看见来了生意，二狗乐滋滋地站起身来招呼：“要什么烟？过来看看。”

　　他们两人走过去，在二狗的摊子上翻捡出一条在S市比较畅销的低档烟，说：“这个烟要五十条，有货吗？”

　　“有，里面多的是！”二狗大拇指一翘，指指身后。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而危险，正在悄悄降临。

　　“行，那我们往里面转一圈看看别的货，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再拿这个烟，你可给我留好，我肯定要。”

　　“行，你放心吧，随时过来拿！”

　　两人放下烟，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四五十米，拐进了旁边一条胡同。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其中一个人拿出电话，拨给了乔玉国：“乔队长，永兴胡同十七号确实正在进行私烟交易，样品烟都摆在门口，我们刚刚试探过，大量的烟都在屋子里面。”

　　“好！”乔玉国说，“你们二十五分钟之后再去那里，装作买烟的顾客，争取进入到他屋子里进行交易。我们现在出发，半小时之后就能到达，争取人赃俱获！”

　　马同林一早醒来，宋青还在他身边睡得正香。他心里惦记着S市的情况，于是悄悄地下床，穿上衣服，拿起电话走到楼道里。

　　刚刚上午七点半，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照射进来。由于不是周末，宾馆里的房客不太多，因此楼道显得很安静。马同林走到楼道的尽头，站在窗前，先是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然后拨通了线人的电话。

　　线人听到手机响的时候，乔玉国刚刚带着五个人出门，往槐树村出发。他快步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接通了电话。

　　“那边情况怎么样？”马同林问。

　　“没事儿。昨天突然召集开会，我以为多大事儿呢，赶紧给你打电话，怕有突发情况不能及时通告，结果一开会，小题大做，不是冲你去的，是去槐树村查一个二级商，我就放心了。”

　　“槐树村？知道是去查谁吗？”马同林有些警觉。

　　“没说名字，好像是你的一个分销商。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有人针对你举报的，弄不好又是你的对头……”

　　“他们说什么时候行动了吗？”

　　“刚刚出门，之前派了两个人去下套儿……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永兴胡同十七号。”

　　坏了！这不就是二狗家吗？马同林心里一惊，急忙挂掉电话给二狗拨过云。

　　那两个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重新往永兴胡同十七号走去。二狗看见他们回来，老远就冲他们咧嘴笑。

　　等他们走到跟前，二狗说：“现在给你们拿烟？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一起拿。”

　　两人还没说话，二狗电话忽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是马同林打来的，于是冲他们两人说：“稍等啊，接个电话。”

　　“你干吗呢？”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马同林急切而又严肃的声音。

　　二狗有点儿心虚，说：“嘿嘿，正卖烟呢，我昨天关了一下午门，看着也没什么危险……”

　　“你面前买烟的人可能就是烟草稽查队的探子，他们大部队正在往槐树村赶，挂掉电话，马上关门，快！”马同林用极快的语速说，说完，立刻挂掉了电话。

　　这一瞬间，二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他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愣愣地盯着对面两个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摊子就往院子里跑，然后“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二狗靠在门后，点了一根烟，猛抽了两口，闭上眼睛，骂了句：“操你妈，”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那两个烟草稽查队的人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大门关上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已经被人识破了，这次行动失败了，而导致这个突然变化的，就是那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电话。

　　就在这个时候，乔玉国带着他的五个手下，开着两辆车赶到了现场。但是，他并没有看到预期中的情景，只看到两个打前阵的手下无措地站在那里，以及永兴胡同十七号紧闭的大门。

　　“怎么回事儿？”乔玉国脸色阴沉地问。

　　“我们正在和他周旋，他忽然接了个电话，这个电话应该是给他通风报信的，接完电话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立刻就收掉了摊子，关上了门。”

　　乔玉国的目光滑过所有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上车，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