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20章 爱人 (2)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像两只在稀薄的空气里安静栖息的鸟。

  他与我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睁着眼睛,那样耐心而柔软地看着我。我始终都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靠近过来,重新开始吻我,爱抚我。那一刻,我知道他已完整地阅读了我,最终对我在找寻他的一路上所经历的艰辛困苦,还有我对他的全部感情都已理解掌握。

  尽管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过一个字。

  我一瞬间觉得轻松了,仿佛肩上的重担统统放下,连高原反应也消失无踪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宛如是睡在大海宁静的底部,无风无浪,只有水草在轻柔地摆动,从遥远的海边传来的美人鱼悠扬的歌唱,四周有一种彩虹般的绚烂而柔和的光泽,还有金子般的喜悦。

  整夜都没有梦,也不需要梦,——当梦已经渗入你的身体并像常青藤一样爬满了你的头颅时。

  今天是为找寻哲而离开上海的第十一天,同时也是见到哲的第二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清晨,我醒来时,身边的哲已不见了,我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出自本能的紧张从心里一闪而过,然后就看到门被推开,出现了哲愉快的笑脸。

  狗已抢先蹿了过去,向着他大力摇尾,哲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一拍它的白色夹杂着棕色的后背问我:“它有名字了吗?”

  “露风禅。”我说。

  他哈哈大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对我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又是露又是风又是禅的,大概只有你才想得出来。”他说。

  我不由得浮上一个微笑,向他张开双臂。他大步地走到床边给了我一个满满的拥抱。“Good morning!”他故意用着英文语我问好,果然我大笑起来,在这个远在川西山区里的屋子里听到一句英语,真好像对着一头牛弹琴,古怪得很。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让他闭上眼睛,我有两样东西要给他。

  “什么?”他好奇地问,见我只笑不说,过了一会儿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我从床边的手袋里拿出了我一直珍藏着的两样东西:那只在上海捡到的打火机与在丹巴县城捡到的白手帕,这应该都是他不小心丢失的东西。然后我让他睁开眼睛,他一看,惊奇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些?是从我们的公寓里拿来的?”

  我摇摇头:“都是在街上捡到的。”看到他十分迷惑的表情,我大致地说了一遍露风禅如何在上海我们公寓附近的报刊亭边上发现这只打火机与如何在丹巴县城的一条安静的街上找到这块白手帕的经过。

  “神了,真是神了。”哲喃喃地说着,手拿这两样东西不停地朝狗打量。我在旁点点头,心想这条狗还有更神奇的地方你还远没领教呢。

  我又想起来了什么,在手袋里找一下,然后把那本老和尚遗留下来的经书给他看。他翻了一翻,“这是什么?”

  “也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发现的。”我说,从他手里拿回这本经书。

  他饶有兴味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现在好神秘!”

  我把那本经书小心地放回手袋里,“我饿了。”我伸了个懒腰说,“吃完早饭再告诉你更多的故事吧。”

  “上海公主,请问早上想吃点什么?”他搓搓手,像个尽职的服务生。

  “你有什么?”我故意地做起了公主的傲慢腔调。

  “什么都有,但是——”他拖长了声调,然后猛地向我俯冲下来,嘴里一边还继续说着:“但是对不起,我要先吃一下公主!”

  我一边咯咯大笑着,一边扭来扭去试图躲开他的爪子,但最后还是被他挠到了胳肢窝,痒得不行,只好摆手蹬腿地大声求饶,最后乖乖地让他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放开我的一瞬间,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哲母亲站在我们房间的门口。我一怔,再要看第二眼,她已经一晃而过了。我在哲的耳边低声地说:“我看到你的母亲了。”哲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向门口的方向看去,没有人。

  但门却是开着的。哲刚才进来的时候忘了关了。

  早饭的餐桌被哲精心地布置过了,铺了白色的桌布,桌布上面摆了七八盘的食物。有非常新鲜的水果,鱼片粥,顶上洒了葱花与芝麻的生煎,还有掺了碎腊肉的鸡蛋饼,甚至还有酸奶。而在桌子的另一端还放了瓶新摘下来的野花。

  花是哲的母亲从自家前院里摘下来的,作为对客人的欢迎,而餐桌上的食物则是哲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回开了四个小时的快车从县城的一家好餐馆为我买来的。

  我坐在那里,面对这一桌出人意料地丰盛的早饭,又感动又快乐。

  我与哲挨着坐,他的父母坐在他的旁边,我向哲的母亲为我特意新采来的那瓶花道了谢,哲为我做了翻译,母亲点点头,对哲说了句什么,哲翻译说:“我母亲说你这么大老远地从上海来到这里,一定很辛苦,这里的条件比不上上海,难为你了。”

  我略微红了脸,想起一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形,对什么都不习惯,抱怨连天,整日地拉长着个脸好像谁欠我似的,结果一个人中途就先转移到县城的宾馆住去了。这件事,想必他们都没有忘记。

  早餐桌上大家都很少说话,只有哲的母亲跟哲偶尔地用我听不懂的话叽叽咕咕地说一阵,而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简单地应上几句。

  我不时地打量他跟他母亲,哲碰到了我好奇的眼神就会在桌子下面偷偷地用脚来勾我的脚。我忍住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往嘴里放进一块蛋饼,然后突然地用脚回踢一下他的脚。他的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慢慢地跟母亲说着什么,然后母亲用急促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哲突然低了头沉默下来。

  我停住了桌下那孩子气的并无意义的举动,仔细地观察着哲的神情。他避开我的询问似的眼神,只是闷头吃粥,我能猜到哲的母亲跟他说的是有关我的事情。不清楚他们说的具体什么,但从哲的脸色看来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太愉快的事。哲在公众场合的确是老成持重,什么感情都不会轻易地流露出来,但与我还有他家人在一起时,他的情绪都写明在脸上。这种在不同场合的强硬与柔软的鲜明对比,也是我爱他的其中一点。

  吃完饭,露风禅就地呆在厨房的地上睡觉。一清早它就这样呼呼大睡倒是很少见,不知道昨天晚上它干吗了。昨晚是我们离开上海后的第一晚还有另一个人分享我与它的空间,它也许是因此不习惯,也就没能好好地睡了?不太清楚。

  而哲似乎对能重新见到这条狗而感到十分高兴,他在睡着的狗的旁边坐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走进书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相机。他拿着相机对着入睡的露风禅不用闪光灯地拍了几张,又查看了一下拍的结果,脸上浮起满意的笑。

  看到我在一旁偷笑,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太喜欢露风禅了。”

  我点点头。“像喜欢儿子那样地喜欢。”他又补充道。

  “可它是条老狗了,按某种比率折算,它的辈分也许比你高,可以做你爸爸。”我说着,忍不住地暗自窃笑。因为同时我也想到了我父亲的灵魂有时附在露风禅的上面。当然,这对哲来说还是个秘密,而我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对他揭开这个秘密。

  今天天气不错,哲提议带我出去走走,我欣然答应。

  走到外面,放眼望去,满山遍野都是新鲜的绿色,还有一树树粉红的桃花与洁白的梨花,空气里有种激情洋溢的甜腥的气息,春天已到了它如火如荼的最高潮。

  这会儿已是五月底了,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走,而我跟哲也离开上海有十一天了。

  哲一路上都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有好一会儿我们都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走着。“我相信你最后能找到我的。”他终于开口说。“我也是。”我说。

  “为什么你会拒绝我的求婚?”“为什么你会突然离开?”我们俩各自的问题几乎就在同时脱口而出。话说出后,我们不由得都笑起来。

  “其实我们都知道答案,或者我们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不是吗?”哲说。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在他身边走着,而他,则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

  走过一座石桥,迎面走来一个赶着几只羊的藏族老妇人。哲向她行了个合掌礼,她则微笑着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哲微微涨红了脸,向她挥挥手告别。

  “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城里女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找我。”哲有些害羞地说。

  我微笑不语。

  穿过一条小路,我们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时,哲突然紧紧地抱住我。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脸不由得憋得通红。他马上放开了我,看看我,浮上一个轻轻的微笑,“怎么了?”他温柔地问。

  “高原反应。”我的眼并不看他。

  自从这次在哲的父母家破镜重圆后,我们的对话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这样地简单。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摇摇头,说了一句:“你真厉害。”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眼睛依旧不看他,说:“你也是。”

  他向我靠近一步,将手放在我的腰上,与我一起并肩站着眺望着远方的群山与森林。

  山是绿的,森林也是绿的,绿色连着绿色,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就那样站着,静止不动,只有在那仅剩的一呼一吸中才能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存在着的,还有我们的爱。

  越安静,就越能看清这点。

  爱与宁静有关,与恐惧无关。

  “我爱你。”许久,我听到哲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WWW.xIAOsgyitxt.Com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省委书记 山楂树之恋 兄弟 侯卫东官场笔记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一个女人的史诗 红处方 狼图腾 东北往事之黑道风云20年 别样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