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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谢金莲哭诉衷肠 张贵儿感剖心腹(2)

    贵儿只得复吟一绝道:

    山云镇日锁山楼,蝴蝶花开不胜愁。

    怪杀天公如有意,一心抽出碧梢头。

    美人听了,掩着口斜在一旁,嫣然而笑。贵儿惶愧道:“小生原说不会诗,美人苦苦迫着要做,今何得相笑?”

    美人道:“奴非笑郎之诗,直笑郎食言恁速耳!”

    贵儿大惊道:“小生曾食甚言?”

    美人道:“前奴戒郎勿过为悲怨,而郎道:愿当书绅。今此诗比前悲伤更甚,岂非食言?”

    贵儿谢道:“小生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故触景伤情,言皆隐痛,今当力戒之矣!”

    美人复道:“此题,郎单单做个花字,全然抹却蝴蝶,虽弹精竭虑也未必便出得头来,何不与蝴蝶合成一体,又有照应,又不碍手,做出来还要使人惊破胆哩,岂止出头而已!”

    贵儿大为钦服道:“美人之言,所谓确乎其不拔也,愿乞赐教。”

    美人吟道:

    花变蝴蝶蝶变花,花蝶难分莫要差。

    愿得蝶花成一体,双双飞出野人家!

    咏毕,贵儿正要称赞,忽隔墙叫小姐甚急,美人仓皇回去。贵儿闻叫,大为惊异道:“此女是谁?如何叫小姐?”

    正在思疑,忽见一小婢手提花篮,披花拂柳而至。见了贵儿,以手招呼道:“相公这里来,小姐叫奴送盒与相公。”

    说毕,直进阁中,把食盒摆在案上。贵儿近前视之,见一碗荷花饭,一簋禾虫菜,一个小小水晶壶满贮罗浮春,异香扑鼻。贵儿道:“吾闻男女非受币,不交不亲。小生安可受小姐之赐?”

    小婢笑道:“唱和犹可,而独不可受其赐乎?”

    贵儿亦笑道:“虽然,小姐高姓大名?乞姐说明,我方受此。”

    小婢道:“相公吃了,奴就说。”

    贵儿肚中饥甚,真个坐下,把饭来吃了。小婢收起盘盏要去,贵儿扯住道:“姐姐道吃了就说,为何避去?”

    小婢笑道:“待奴取了茶来。”

    贵儿依他。少顷,提着一个宜兴罐儿,来至阁前,将罐置于地下,叫道:“相公,荼在此!”

    说毕,如飞去了。至夜小婢又送盒来,贵儿苦苦求他说,小婢道:“相公久久自明,不要性急。”

    推个事故先自去了。贵儿只得把来食了,想道:“此女大有情于奴,闻他说蓝小姐送诗与他,必与蓝小姐有交,莫若待他再来,求他转求蓝小姐,放奴下山,岂不甚好?”

    想了一会,身子觉倦极,就卧在醉翁椅上。听更鼓已打了二更,半轮明月向高山上闪将出来,照得花阴披离,拥满一阁。真个:

    高竹清无暑,孤松翠欲流。

    贵儿朦胧欲睡,忽听得角门响,扒起看时,见美人手提一盏红灯,独自一个穿花而来。贵儿立起身来,正言问道:“小姐移夜至此,有何事故?”

    美人忙放下红灯,深深道了万福道:“夜长不寐,愁思如积,欲与郎一叙幽怀耳!”

    贵儿道:“倘蓝大王知之,不当稳便,有事还当明日说罢。”

    美人道:“此地幽僻,闲人不敢乱到,请郎放心。”

    贵儿道:“小姐高姓大名?与蓝小姐有何瓜葛?”

    美人道:“奴即蓝能女金莲也。”

    贵儿大惊,拜伏于地道:“小生不知,多有唐突,罪该万死!”

    金莲忙扶起道:“郎勿惊慌,奴还有事要问郎君,望郎勿隐。”

    说毕,携着贵儿手进至阁内坐下。金莲道:“郎君既不愿从贼,何不设个法儿逃出山去?”

    贵儿闻言,只道蓝能叫他来探访他的,也大惊道:“小姐何出此言?小生蒙大王拔之囚虏之中,置之宾僚之上,所谓知己也。士为知已者用,大王若用得小生着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如何说不愿的话?”

    金莲笑道:“郎既肯以死报蓝能,能以女招郎,郎何不许?”

    贵儿道:“小生身沾暗疾,恐误小姐,故不敢许。”

    金莲道:“这也罢了。蓝能欲夺郎,奴救之,即许软监此地,亦可谓始终惜郎矣,郎何便怨恨入骨?若比国士报知己,固当如是耶?”

    贵儿道:“小生何曾敢怨恨大王?”

    金莲道:“‘玉人不解心中恨’,所恨是谁?‘一心抽出碧梢头。’欲出到那里去?”

    贵儿闻此,惊得手足无措。停了一会道:“咏物适兴,何曾便有此意!昔宋太后有言:‘摭过于诗,其罪微矣。’小姐何刻责至此!”

    金莲道:“‘限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到手青钱转眼空’,可得谓之非讥刺耶?太后特恶揭摘者之非正人,而讥刺恰中时病,故为东坡解释尔!然岂能瞒得识者?”

    贵儿闻言大哭道:“然则小姐必欲以此罪小生乎?”

    金莲道:“非也,奴有事求郎,因郎见疑,故相难耳!”

    贵儿道:“小生一身莫庇,还有何能足应小姐之求?”

    金莲道:“奴有海样深仇,非郎莫报,故不避羞耻,冒夜而来,望郎吐露真情,方好商量做事。”

    贵儿大惊道:“小姐为蓝大王爱女,有何深仇而资小生去报?”

    金莲道:“奴自姓谢,蓝能正是仇人!”

    说毕,哭拜于地道:“奴蒲柳之姿,自知不足以配君子,可怜一门被害,所剩惟奴,不戴之仇在所必报,而奴女流之辈,孤掌难鸣,望郎暂从亲议,助奴杀贼。事成之后,郎若见怜肯收为妾,奴当服犬马之役,以报大德。郎即不见怜,奴亦当披缁空门,祝郎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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