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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神卷第五

  或问“神”。曰:“心。”“请问之。”曰:“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测者也。心之潜也,犹将测之,况于人乎?况于事伦乎?”“敢问潜心于圣。”曰:“昔乎,仲尼潜心于文王矣,达之;颜渊亦潜心于仲尼矣,未达一间耳。神在所潜而已矣。”

  天神天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万物作类。

  人心其神矣夫?操则存,舍则亡。能常操而存者,其惟圣人乎?

  圣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也。龙蟠于泥,蚖其肆矣。蚖哉,蚖哉!恶睹龙之志也与!

  或曰:“龙必欲飞天乎?”曰:“时飞则飞,时潜则潜,既飞且潜,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与?”

  曰:“圣人不制,则何为乎羑里?”曰:“龙以不制为龙,圣人以不手为圣人。”

  或曰:“经可损益与?”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诗》、《书》、《礼》、《春秋》,或因或作而成于仲尼,其益可知也。故夫道非天然,应时而造者,损益可知也。”

  或曰:“《易》损其一也,虽憃知阙焉。至《书》之不备过半矣,而习者不知,惜乎《书》序之不如《易》也。”曰:“彼数也,可数焉故也。如《书》序,虽孔子末如之何矣。”

  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夫!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谯乎!”

  或问:“圣人之经不可使易知与?”曰:“不可。天俄而可度,则其覆物也浅矣。地俄而可测,则其载物也薄矣。大哉,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

  或问:“圣人之作事,不能昭若日月乎?何后世之訔訔也!”曰:“瞽旷能默,瞽旷不能齐不齐之耳,狄牙能喊,狄牙不能齐不齐之口。君子之言,幽必有验乎明;远必有验乎近,大必有验乎小,微必有验乎著,无验而言之谓妄。君子妄乎?不妄。”

  言不能达其心,书不能达其言,难矣哉。惟圣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涤之,灏灏乎其莫之御也。面相之,辞相适,捈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嚍々者,奠如言。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著古昔之<口昏>々,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

  圣人之辞,浑浑若川。顺则便,逆则否者,其惟川乎?

  或曰:“仲尼圣者与?何不能居世也,曾范、蔡之不若!”曰:“圣人者范、蔡乎?若范、蔡,其如圣何?”

  或曰:“淮南、太史公者,其多知与?何其杂也。”曰:“杂乎杂,人病以多知为杂。惟圣人为不杂。”

  书不经,非书也。言不经,非言也。言、书不经,多多赘矣!

  或曰:“述而不作,《玄》何以作?”曰:“其事则述,其书则作。”

  育而不苗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

  或曰:“《玄》何为?”曰:“为仁义。”曰:“孰不为仁?孰不为义?”

  曰:“勿杂也而已矣。”

  或问“经之艰易”。曰:“存亡。”或人不谕。曰:“其人存则易,亡则艰。

  延陵季子之于乐也,其庶矣乎!如乐弛,虽札末如之何矣。如周之礼乐,庶事之备也,每可以为不难矣。如秦之礼乐,庶事之不备也,每可以为难矣。”

  衣而不裳,未知其可也;裳而不衣,未知其可也。衣裳其顺矣乎?

  或问“文”。曰:“训。”问“武”。曰:“克。”未达。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

  为之而行,动之而光者,其德乎?或曰:“知德者鲜,何其光?”曰:“我知,为之;不我知亦为之,厥光大矣。必我知而为之,光亦小矣。”

  或曰:“君子病没世而无名,盍势诸名卿,可几也。”曰:“君子德名为几。梁、齐、赵、楚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乎成名?谷口郑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

  或问“人”。曰:“艰知也。”曰:“焉难?”曰:“太山之与蚁垤,江河之与行潦,非难也。大圣之与大佞,难也。乌呼!能别似者为无难。”

  或问:“邹、庄有取乎?”曰:“德则取,愆则否。”“何谓德、愆?”曰:“言天、地、人经,德也;否,愆也。愆语,君子不出诸口。”

  【译文】

  有人问什么是“神”。 回答道:“神就在于心。”“请问什么是神就在于心?”回答道:“用心深入体会天,就能德合于天;用心深入体会地,就能德合于地〔 。天与地,明智如神却无形而难以究明,用心深入体察,还能测知,更何况是人呢?更何况是人事人伦呢?" “敢问怎样才能用心深入到圣人那里呢?" “从前孔子潜心深入文王之道,达到了圣境;颜渊又潜心深入孔子之学,只差一点,可惜还是没有达到。神就在于潜心深入的地方。”

  天之明,光照四方;天之神,洞悉幽冥。天纯阳精粹,化生万物,各成其类。人的心,神乎其神,操乘正义则仁义之心存,稍一纵逝就消亡无踪。能够恒常操秉正义而存其仁义之心的,该是只有圣人方能如此吧!圣人存其心神,求索极至,成就天下的大顺,致达天下的大利,弥合上天与人类间的界线,使天人之间相合无间。

  龙屈曲在泥泽的时候,四脚蛇就得意忘形肆行无忌了……四脚蛇呀四脚蛇,哪里知道龙的志象呢?有人问道:“龙一定要高飞上天吗?”回答道:“时机成熟能飞就高飞升天,时机不成熟需潜就潜藏在深渊,既可高飞又可深潜。连饮食都不妄食,它的身形是谁也不能控制的。”反驳道:“既然圣人不能受人控制,为什么文王被拘囚在美里呢?”回答道:“龙因不受制而成为龙,圣人以不专执而成为圣人。”

  有人问:“‘经’能够减损或增益吗?”回答说:“《 易》 起初只有八卦,周文王重卦演为六十四卦,有所增益是可知的。《 诗》 、《 书》 、《 礼》 、《 春秋》 或因旧文而删定,或笔削而制作,都由孔子整理而成,有所增益也是可知的。所以说道并非天设,是人们顺应时势而造作的,有所损益是可知的。”有人又问:“《 易》 损失其中的一部分,即使是愚蠢之人也知道有所缺失;至于《 尚书》 佚失不备的已超过一半了,而学习的人并不知道。可惜呀,《 书序》 比不上《 周易》 啊!”回答说:“那是有数可计,可以计算的,所以这样。像《 书序》 ,既使像孔子,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过去论说《 尚书》 的人,叙列出百篇。但是《 酒浩》 这篇有些脱简暂时空缺出来了。现在那些空缺的地方都没有了。

  虞、夏之《 书》 ,内容广博,《 商书》 浩濒无际,《 周书》 正直不阿。继周之后的,他们的文书也就变得很酷烈了吧!

  有人问:“圣人的《 经》 义不能让人轻易地弄懂吗?”回答道:“不能!天很容易地就可度量,那么它箍盖万物也就很浅了,地一会儿就可测知,那么它承载万物也就很薄了。伟大啊,天地就像万物的城郭,《 五经》 就像众说的城郭。”

  有人问:“圣人作事,不是能够昭明如日月吗?为什么后世人们还争辩不休呢?”回答说:“师旷能够默然于心,但师旷不能使不同欣赏能力的耳朵都变得一样,易牙善于调和味道,但是不能把口味不一的众口变得都一样。”

  君子论说幽玄之理,一定用显明易晓的道理作验证;论说悠远的,必有浅近的作验证;论说微妙的,必有显著的作验证。没有验证而夸夸其谈就是荒诞。君子荒诞吗?不荒诞。

  言语不能尽达自己的内心情思,文章不能充分表达自己想说的,尽达是非常难的。只有圣人得到言语表达的节理,得到书面表达的文法。圣人的言语文章,就像光明的太阳照耀过,就像长江,黄河的水荡涤过一样,光洁浑厚,没有谁能抵得上。面目表情彼此互相交递,言辞语言互相沟通,抒发内心深处想说的,把内心愤葱郁积的情思与他人沟通,没有比言语更有效的了。囊括天下之事,打破时空限制,把时间久远的往事记录明晰,把地域远隔的事记录清楚,使古昔昏昧的往事昭著明白,使千里之外昏乱的事情传达明悉,没有比书面文章更有效的,所以说,言语是心声,书面文章,是心画。心声、心画表现出来,君子和小人也就显现出来了。心声和心画,都是君子或小人动乎内情而发于外的表现吧!

  圣人的言辞像浩浩的河水。顺从它就能安然无事,逆着它就危殆百出,这就是河水的特性吧!

  有人问:“孔子是圣人吗?为什么不能居当世要津?竟不如范滩和蔡泽。”回答说:‘怪人就是范雌、蔡泽吗?孔子如果真像范滩、蔡泽那样,又哪能谈得上是圣人呢?"

  有人问:“淮南王和太史公,他们都很渊博多识吧!为什么那么驳杂呢?”回答说:“驳杂啊驳杂,人们常犯因知识渊博而致思想驳杂的毛病,只有圣人才精纯不杂。”

  文章不合五经之旨就不算文章,言论不合儒家思想就不叫言论。言论,文章不合经意,越多越如赘肉一样多余而有害。

  有人问:“圣人‘述而不作’,《 太玄》 为什么要‘作’‘广回答说:“圣人对于史事就述旧,但他的书就是创作。生育出来却不能长大成苗,是我家的童鸟啊!他几岁的时候就参与我的《 太玄》 创作了。”有人问:“《 太玄》 一书为了什么而作?”回答说:“为了仁义!”对方又问:“谁不为了仁?谁不为了义?”回答说:“令仁义之思精纯不杂罢了。”

  有人问群经的难治与易治。回答说“存亡!”那人不明白什么意思,为他解释道:“经书的文辞存而不缺就易治,散失亡佚就难治。延陵季子对于音乐,大概精通得差不多了吧!但假如乐章废坏不存,即使是季礼也无可奈何了。如在周代,礼乐典章等都很齐备,每每治《 经》 就不难了;如在秦代,礼、乐典章制度都已废坏散乱,每每治《 经》 就很难了。”

  有衣而无裳,有上而无下,有君而无臣,是不行的;有裳而无衣,有下而无上,有臣而无君,也是不可行的。上有衣,下有裳,明君在上,百官治下,才能天下大顺。

  有人问:“什么是文?”回答说“训!”又问:“什么叫武?”回答说:“克!”问的人不解。进一步解释说:“事情能得其次弟条理称为训,能战胜自我私欲的称作克。”

  一做事就能表率众人,通行当世;一行动就有令闻广誉,荣光集身,大概只能有德才能这样吧!有人反问:“能识贤德的人太少了,即使有德也不会有什么荣光。”回答说:“赏识我去尽力做,不赏识我也去尽力做,那荣光就大了。一定得赏识我才去做,那荣光就小了。”

  有人说:“君子担忧的是段世死亡却没有名。为什么不借助权势地位呢?想成名,有了卿这样的权势地位大概就有望了。”回答说:“君子期望的是因德而立名。梁、齐、赵、楚这些诸侯王,哪个不是富有高贵,有权有势?但又有哪个成名呢?谷口的郑子真,不委屈他的志向,耕种于岩石之下,没权没势却名震京师。成名哪里非得是卿?哪里非得是卿?"

  有人问“怎么才能知人?”回答说:“难知。”问:“为什么难?”回答说:“泰山和蚁侄,江河和道路上的雨水,这些形于外的东西,大小一目了然,不难知。但要知道大圣和大馁,就很难了。鸟乎!只有能区别似是而非的才不难知人。”

  有人问:“邹衍,庄周等诸子之说有可取之处吗?”回答说:“合于德的就可取,过错的就不可取。”又问:“什么是合于德?什么是过错?”回答说:“论说天、地、人而合乎经意的就是合于德,否则就是过错。过错的话,君子是不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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