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午夜过去，整整五个小时都是没有间歇的密集的炮火，天刚一明，四下里还是模糊不清的时候，敌人步兵开始活动，黑色的人影在烟雾里奔跑着冲上来，前沿战士和敌人接触上了，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敌人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

　　从前沿上升起的白色信号箭，在黎明的暗蓝色的空中闪了一下，这支刚刚熄灭，第二支又升起来，要求火力支援。这时炮兵营长尹庆锡正走在半路上，他要亲自到前沿观测所去。一路上都挨炮弹轰炸，好像炮弹故意地追逐他，衣服撕破了，露出一块块花絮，手、胳膊、腿，都碰破了，完全是钻着炮弹的空子跑来的。好容易才跑到这观测所。把大衣一撇，丢到外面，弯着身子钻进去。王炳晨在这里，尹庆锡一进去，他就抓住尹庆锡的手说：“在二号和小五号坐标中间的凹部，集结着大量的敌人。”

　　尹庆锡来不及回答就扑到剪形镜跟前，一个小观测员闪到一边拿起了耳机子，等待营长的命令。

　　尹庆锡命令道：“向二号和小五号坐标中间标定。”

　　团长要尹庆锡，电话员把线接到前沿。

　　“敌人在那里集结了一个团。”

　　“我看见了。”尹庆锡说。

　　尚志英问道：“你在哪里？”

　　尹庆锡说：“我在前沿观测所。”

　　尚志英说：“好的。”他放心了，尹庆锡亲自出马了，这点他非常满意。

　　敌人出现在尹庆锡的镜子里，乱纷纷的，拥拥挤挤，扛着重机关枪、迫击炮、火焰喷射器，他恨极了。恨不得像对付蚂蚁似的，一脚踏扁。炮弹发射，第一发打中了小五号坐标，第二发射中了第二号坐标。这是炮兵在校正角度。观测员报告了弹着点之后，尹庆锡立起来，用大手从空中向下一劈：“急袭，每门炮二十发。”好像那些炮就在他跟前，人们的眼睛都看着他们的营长似的。他的手往下一劈，命令发出去，只几秒钟的工夫，炮弹就呼叫起来，袭击了敌人集结地，打起一片红光。敌人乱了，来回地窜。尹庆锡披上大衣往回走，向王炳晨说：“有事直接叫我也可以。”他必须立即赶回去。

　　敌人轰炸机群出现，一直奔向炮兵阵地上空，大轰炸又开始了。霎时间天昏地暗，从二线阵地以后到兵站、医院，都被爆炸的浓烟和汽油弹泼溅的烈火盖没了，大火又从新炽燃起来。尹庆锡一会儿奔跑，一会儿卧倒，土和草屑溅的一身都是。炸弹在追逐他，现在躲起来倒保险一些，可是他必须很快赶到炮阵地上，正在需要炮火的时候，不能因为轰炸而停止。只要电线不被切断，炮不被炸毁就不怕。他必须镇定住，叫人们不要惊慌，这才是真正的战斗。

　　轰炸了一小时之久，敌人坦克出动了，四十辆坦克摆开在文登里的开阔地上。尚志英叫尹庆锡，以为他还在前沿观测所，尹庆锡已经转回炮阵地了，接到团长的命令，用炮火拦阻敌人坦克的前进。

　　尚志英看了看表，八点钟了，高地上已经进行了九次搏斗了，敌人四个团都拿上来。这就是说敌人把两个师都用上了。前几天是两个团，今天是四个团，坦克参战。他知道，敌人所以这样，正因为他们打得坚决，使敌人两个团失掉了战斗力。昨天敌人在叫喊：“遭到朝鲜****铜墙铁壁般的抵抗。”这四个团是从第二线拿上来的。很明显：迫使敌人拿出了战役的预备队作孤注一掷的猛攻，问题就在今天，困难也在今天。

　　尚志英要反坦克大队：“副团长，坚决地打。”

　　姚希平回答说：“没问题。”

　　尚志英这身经百战的人是了解这一切的。他踱着步，弹着手指，情况紧张。他这个团战斗了四天四夜了，敌人在他面前又投入了四个团，几十辆坦克，一百多架飞机，就像洪水暴发一样冲向这里……

　　周围所有人的脸，都是焦急的，电话上的各项请示也是焦急的。这样倒使尚志英镇定了，坐下来，冷静地思考一切，寻求解决的办法，不多用一个人，不多发一颗炮弹。几部电话机同时说话，一会儿给他这个耳机，一会儿又递给另一个耳机：“请示团长。”“前沿观测所的。”“一营的电话。”“三营的电话，要手榴弹，一个小时他们用了两千多颗手榴弹，只是在一个阵地上……”

　　尚志英接过耳机子说：“你要检讨，为什么这样浪费。”一会儿又接过另一个耳机，听完了对方的话说：“你慌什么？我会开了小差吗？剩下一个人也要打。连长一样的要投入战斗，在苏联，团长还带自动枪打仗呢，你看过‘日日夜夜’吗？”这时候真正感到冷静和坚持的力量，细心地组织这部复杂而又旋转的猛烈的机器，把每一根线都抓到自己手里，能够一经牵动就发生作用。

　　警卫员拿进一份报纸来，尚志英接过去，他想看一看和他紧紧联系着的这个世界，在此刻是什么样子？人们在做什么？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接触到那头条新闻，用大字标题写着：“金日成、彭德怀两将军函复李奇微：我们再次建议，立即在开城恢复谈判，美方节外生枝，提出更换会址的无理要求，是为了继续拖延谈判的新借口……”他把报纸递给政治委员，用手指点着桌子：“你知道吗？他们为什么？为的是他们这里有二百辆坦克，三个步兵师。他们以为有了把握，混蛋。”他命令把无坐力炮指挥部的电线，一、三营的电线都接通，尚志英对着耳机，同时向文登里以及两侧高地前沿下命令：

　　“狠狠地打，美国鬼子想看一看东线的战事，叫他们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