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前沿上缴来的肩章，是一个蒜头型的图案，外面一个黑色的宽边，橙色的底子上有一个黑鹰的标记。尚志英用力把桌子一拍，打得墨水瓶和铅笔都跳动起来。他从桌子跟前站起来向政治委员说：“美军骑兵二十四师已经到了。”他用拳头抵住桌子说：“正好。”他转身出来到前边和齐俊才一起到五十七号高地上去。

　　天黑得很，灌木丛被风吹得沙沙响，这条路还是运输队的人们踩出来的，磕磕绊绊难走得很。在一个小土坎下面，找见尚志林。他正在动员。

　　尚志英问道：“高地上在干什么？”

　　尚志林说：“正在搬敌人的死尸。敌人来拉我们没有让他们拉，现在必须搬开，要不那阵地就没办法存在。”

　　“走，咱们去看看。”他们一直走上高地。

　　战士们正在忙着，这一天战斗结束，人们又高兴又疲乏。最讨厌的是搬死尸。

　　马德明骂着：“这些东西，活着是废物，死了也是废物，不搬又不行。”

　　王坤说：“上粪，他们把朝鲜庄稼都毁了，叫他们当肥料。”

　　马德明说：“用这东西当肥料啊？光长杆子，不长粒儿。”

　　姜万杰说：“我是发愁搬完了怎样洗手呢？”

　　团长说：“往敌人那一面拖，摆到他们的路上，叫他们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一步步地走着死着，你们知道吗？今天你们打的是谁？”人们都看着团长。尚志英说：“美军骑兵二十四师上来了！”“他们是骑兵吗？”王坤问。尚志英笑了笑说：“是啊！骑兵，可是他们都没有马。他们死了不少吧！”“不少，咱们的炮真厉害。”“知道吧！这是新从祖国来的，祖国人民支援我们，买了这些新炮。”

　　王坤说：“我说呢！听着声音都不一样了。”

　　尚志英笑了笑，看着旁边一直立正站着的姜万杰说：“不要这样站着，赶快做工事，敌人刚一来就挨了我们这一家伙，他会生气的。”

　　敌人从黎明开始炮击，轰击得异常猛烈，似乎他们现在才发觉丢了这高地的严重性。一旦这里被朝中军队占领，在和平谈判签订之后，双方要从这里撤退二公里作为非军事区。那样他们必须撤出南面的主峰。天明，照例的轰炸。尔后是炮击，再后便是步兵冲锋，由一个排发展到两个营，到一个团。姜万杰的班在炮火下坚持着。

　　尚志英看看天色，向政委说：“你看，行了吧？”

　　翟子毅说：“行了，打下这次冲锋之后，就更好了。”

　　从敌人力量的使用，和今天的战斗中看来，敌人是想最后夺取这高地，要作孤注一掷。政治委员所考虑的就是这问题：时机；敌人火力和兵力展开的程度。

　　敌人飞机轰炸了前沿之后立刻又来了第二批，轰炸炮阵地。显然敌人感到炮火对他们威胁最大，目的是来压制炮兵的活动。尹庆锡并没有停止发射，两阵排炮把敌人冲锋打击下去。

　　前沿报告：“敌人被打退了。”

　　尚志英命令把部队赶快撤下五十七号高地。

　　刚退下去，敌人跟着又来了更疯狂的猛烈的炮轰，打的石头都蹦起多高，阵地着了火。一直轰了五十分钟，尔后用机关枪掩护着步兵开始冲锋，火焰喷射器向五十七号高地喷射一长列一长列的火焰。

　　齐俊才在主阵地上看着，敌人像热锅里的蚂蚁，正乱纷纷地在阵地上跑，数不清的人。他想：“敌人以为他们占领了。”他向团长报告。

　　尚志英也在观察着这一切情形，向齐俊才说：“用你手头上所有的武器，切断敌人的退路。”说罢要通炮兵阵地的电话：“准备好了吗？”

　　各炮兵连向尚志英报告了准备情形。

　　尚志英问齐俊才：“你准备好了吗？”

　　姜万杰的班从五十七号高地上撤下来，只剩五个人了，人们打得不像样子。尚志林带着另一个班上来，也是参加反击的。他自己也插了一腰带手榴弹，带自动枪，和战士打扮得一样，满脸兴奋的神气，向战士们嘱咐着什么事情，齐俊才亲自来动员了。

　　尚志英丢掉了烟，向政治委员说：“开始吧！”

　　政治委员说：“开始吧！”

　　尚志英把脸一扬说：“开始吧！”

　　谁都晓得“开始吧”三个字此时的意义，当这三个字传出之后，便像电流一样的通过了全阵地。

　　“开始了……”

　　“开始了……”

　　从指挥所，到各炮兵阵地，前沿等待反击的部队，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这三个字振奋起来，似乎连太阳都停住不走了，也想看一看这三个字里包含着什么意义。

　　强大的炮火轰击起来，真像一个大乐队，指挥者的指挥棒一抬，一秒钟前还是静寂的，可是一刹那间就全然不同了。天崩地裂的响声持续了三十分钟，看得出的，山头往起跳动，美国兵的头盔和断残的肢体被抛出滚滚的黑色烟浪之外，敌人没有来得及作准备，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炮弹的雨打翻了。尚志林把两个班分开，端着自动枪发起了冲锋。

　　阵地上到处是敌人的死尸，横躺竖卧，缺胳膊少腿，有的几个人搂在一起，显然是被炮火打得无处可逃，我们的炮弹每隔五步远一颗，来回翻上几通，把整个山头都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