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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逃生缘 (3)

  新荷镇虽远比不得广州城繁荣,但也不是穷镇,小商小贩往来较为频繁,发了一些小财的富足人家也有数十家。高势能只有照相这门手艺可以维持生计,其他大小买卖他们都是做不来的。但他们开的照相馆是这镇上有史以来的第一家,人们都很新鲜,因此,生意还算不错。

  生活安顿下来之后,素雅托人打探过陈右军的消息。有人说:陈右军在那次“清党”运动中逃脱后,又参加了年底那次著名的广州起义。在国民党军队和英美日等帝国主义的联合抗击下,起义只进行了三天就失败了,革命者死伤无数,陈右军就是其中一个。有人曾看见陈右军的尸体与众多尸体一起被挂在城门外示过众。

  素雅得到这个消息后,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三夜。高势能百般劝说都无效果,最后他提到了他的女友、素雅的好友茹芸,说:“茹芸刚惨死那阵,我也是痛不欲生。可又一想,死去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还要活下去。自己活活地哭死饿死,正是死去的人所不愿看到的。真的,为了死去的爱友,自己还得活下去。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应该慢慢忘却他们,挺起胸膛向前看,向前走。”

  素雅抬走头说:“什么叫死了的应该忘却?我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我怎么觉得你好象在幸灾乐祸?陈右军死了,你高兴了?你的目的可以达到了?你那是妄想!”

  高势能红了脸:“素雅,你看你说话这么难听,都有些不讲道理了。我冒死陪过你去寻找右军,成了你杀人的替罪羊,到现在还被当局通缉着;我又冒死救你逃离陈左军,一心陪你在这小镇过荒凉的日子。我这是为了什么?我全是为了我与你的友谊。我可没有其他目的,你真是冤枉了好人。”

  素雅见自己把话说重了,就缓和了一下气氛,说:“势能,这几天我心情一直不好,说话有些不讲道理,你不要怪罪。我心里记着你对我的友谊,以后我们要相依为命,共度时光。我从小娇生惯养的,有时候耍些小孩子脾气,你要让着我点,可别真生气。”

  高势能听素雅这样一说,心里就舒坦了许多,说:“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对你已经十分了解了。我不会计较你什么的。我们就这么假夫假妻的过着,只要能顺顺和和就行,我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素雅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没再说话,接过他递过来的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看到她肯进食了,也就放下心来。

  他俩就这么假夫假妻地过着,素雅心里的创伤慢慢结了疤,开始尝试接受高势能。事实上,俩人风雨几年,感情已经比较深了。高势能心里几次试图提出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在等着素雅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这一天在素雅发烧三天三夜,高势能急得在她床边团团转转了三天三夜之后来临了。素雅看到高势能这么真心对她,心就软了。她明白,自己心里其实也早有了他。

  病好后,素雅就主动地接受了他。事后,高势能把她的头揽到他的胸脯上,得意地说:“怪了,今晚怎么想通了。我准备着等你十年八年的呢。”素雅说:“相依为命的一对苦命人,这么长时间不产生感情那才叫怪呢,那我们都成了大怪物了。我们的感情来之不易,以后你可要好好待我呀。”高势能说:“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素雅说:“傻瓜,以前的好是朋友之间的好,以后的好是夫妻之间的好\"。

  高势能又往紧里搂了搂她,说:“明白了,我的爱人。”

  素雅却挣脱开他说:“我总觉得茹芸她没死。我没有亲眼看到她尸体的面容,心里就接受不了她死的事实。”

  高势能说:“我做梦常梦到茹芸她还活着。可那具尸体,那身段,那碎花裙,尤其那方手镯,上面一处梅朵一样的瑕疵。我依此断定那就是茹芸。当时我没有更多的钱,才给茹芸买了那方不完美的玉镯,心里很过意不去。茹芸却安慰说,这梅花朵状的瑕疵,使这手镯显得更珍贵。”

  素雅说:“不说这事了。是死是活已无关紧要,反正茹芸她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们还要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一年后,俩人有了个儿子,素雅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高军军”。

  高势能说:“军军就军军,以后当个像他右军叔那样的军人也好。我看这名起得不错。”

  素雅脸红了一下,说:“怎么又扯到右军身上去了。我给儿子起这个名字可没有其他意思。”

  高势能笑笑说:“你别脸红,有其他意思也无妨,你看我是那种爱吃醋的人吗?给儿子起个高右军的名字我也没意见。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珍藏的一份感情,不管用什么形式表达出来都没有错。”

  素雅把头埋进他的臂弯,没再说话。

  高军军刚过周岁时,新荷镇上驻扎了一支队伍,是共产党的部队。只三天的功夫,一个戴眼镜的军官就把高势能的心说动了。高势能执意要跟着这支队伍走。他对素雅说:“这支队伍是革命的队伍,跟它走是很有前途的。再说,我想当记者的瘾又犯了。戴眼镜的首长说,部队上眼下正缺随军记者,他们很欢迎我加入到他们当中去。”

  素雅说:“你走了,我和军军怎么办。”势能说:“这两年我们开照相馆也赚下了一些钱。你就在镇上开个小杂货店吧,活不重,也还能维你娘俩的生活。”

  素雅想不通,坚持不让他走。

  势能有些急了,说:“你不要拖我的后腿了。我不能就在这个小镇上开一辈子小相馆。我要到外面去闯荡一番事业。再说啦,这支队伍上可全是好人呀,个个都像右军一样坚定的革命者。”

  提到右军,素雅就不再说什么了,就放他跟队伍走了。之后,便没有了音讯。

  军阀混战的年月,革命是极其残酷的。素雅拿不准高势能是死还是活着。

  高军军两岁那年,一支队伍追赶几个军人到了新荷镇。

  一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队伍在镇里搜了一遍,没有抓到那几个军人,就命令士兵把全镇的老百姓集合在菜市场上。那军官说:“那几个军人是共产党,这几个月白天藏在你们新荷镇,夜间到城里去活动。刚才,我们眼看着他们跑进了镇上,却不见了人影。你们把人交出来什么事也没有。不然,我就开杀戒了。给你们最后十分钟。”

  十分钟过后,全场没有人站出来。骑马军官扬鞭围着人群转了一圈,然后用马鞭一指一个男童。马上有两个士兵过去把男童拖了过来。男童正是素雅的儿子军军。素雅上前撕扯,被士兵打了两枪托子,摔倒在地。

  马上军官举起了马刀。素雅拼命地喊了一声:“军军!”那军官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刀落了下去。军军的一只胳膊便落了地。军军挣扎了两下,连哭都没哭出来,便昏死过去。

  那军官举起刀说:“快交出那几个共党,不然,下一刀就是这孩子的脑壳了。”

  素雅挣脱开兵士跑上前,抱起流血不止的军军嚎啕起来。当她抬起头怒骂那军官时,她惊呆了,持刀砍杀军军的军官正是陈左军。素雅扑向马上的陈左军,抱着他的腿嘶咬起来。上来的两个士兵把她拉到一边。

  陈左军举起的刀久久没有放下,他也认出了素雅。他愣怔一会后,就恢复了常态。他对众人说:“我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如不交出共党分子。明早就会有人人头落地。”然后,带着队伍撤出了镇外,把小镇包围起来。

  陈左军要放长线钓大鱼。他以为素雅找到了陈右军,那叫“军军”的正是他们的孩子。因此,他推断那几个共党分子中有一个必是陈右军,并住在素雅家。

  素雅在众人的帮助下,请来镇上的老中医为军军进行了救治。军军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了一只胳膊,吓得都不会哭了。素雅也不知怎么去安慰孩子,只是往孩子嘴里喂水。

  这时,几个兵士突然闯进了她家,一阵翻箱倒柜,见没有他们要抓的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左军让人在素雅住处外面暗守了一夜,也不见陈右军和几个共党的身影。房里一整夜都没有间断孩子和素雅的哭泣声。

  陈左军没有想到在新荷镇遇到素雅,心绪很乱。他没有再开杀戒,布下几个暗哨后,就带队伍回城了。他想,只要素雅和孩子在,总有一天陈右军会露面的。他要以这对母女为诱饵,抓住那几个共党分子。

  前几年,陈左军因没有得到赵素雅的爱而在情爱生活上失去了追求,但在仕途上还是不想沉默的。活擒几个敌对分子是职业军人的向往,是建功立业所需,也是一件十分过瘾的事。这个时期的陈左军还没有对国民党军队失去信心。多年后,当陈左军政治理想破灭、人性复苏,回想起在处理赵素雅和军军问题上的无情时,肠子都悔青了。

  军军的伤口感染,在小镇上又得不到很好的医治,十几天后就死了。

  素雅像条失去幼崽的母狼,毫无理智地行动起来。她拿了一把菜刀,一路哭喊着,怒骂着陈左军向城里奔去。她徒步走了两天两夜,脚底板都磨烂了,总算到了城门前。把门的卫兵拦着不让她进城,她拿着菜刀狂舞,被士兵一次次用枪托打倒在地。

  素雅在门前哭喊了两天两夜,也未能见到陈左军。有好心的熟人,好说歹劝把她弄回了镇上。

  素雅在镇上又住了数日,待自己身体和元气恢复了以后,把家产变卖了,又取出积攒下的一些钱财,夹起包裹上路了。她离开这伤心的新荷镇,毫无目的地向北走去。一年前,她看到高势能跟着队伍就是朝那个方向走的。

  她踏上了寻找高势能的漫漫长路。

  在新荷镇出现的那几个共党分子中并没有陈右军,那只是陈左军的一种推断。陈右军在几年前确实参加了广州起义,但他没有死而是负了伤。他随同起义部队中残留下的一支队伍逃出广州城,往北撤离了。

  一个多月的行军,陈右军胯部的炸伤大面积感染,已经不能随队伍继续前行了。队伍决定送他到附近一个小镇上隐藏下来养伤。

  陈左军拒不接受队伍上的决定,坚决要跟着队伍走,几个人七手八脚才把他按在担架上。

  当他被抬进弥漫着甘陵酒香的张家大院时,已是黎明时分。清新的早晨使这甘醇的芳香更加醉人。陈右军丝毫没有闻到这浓烈的酒香,他只顾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放我回去,放我回去!”他挣扎着从担架上摔下来,受伤的左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随即就昏死过去。

  来送陈右军的人对张家老爷说:“我们的队伍还要往前转移,我们这个伙计就留在你这儿了。保护得好,我们会给你记上一功的。”一个士兵给张家大院拍了张照片,又拉了张老爷和他的姨太太照了一张像,说:“我们手里有你们的照片,这个伙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会找到你们,拿你们全家人抵命。记住,日后我们来找你,见不到我们的伙计,你们全家就没命了。”

  张老爷一直生活在这偏远小镇上,对外面各个部队的性质不甚了解。但不同任何队伍对抗是他多年来的原则。他一辈子迷信,他觉得眼前这支队伍的红旗是交好运的兆头。当队伍让他收留陈右军养伤时,他满口答应,并保证万无一失。队伍走时给他留下了伍佰块银元和陈右军所需药品的单子。

  陈右军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一股浓浓的酒香钻入他的心肺。他回想起了所发生的事情,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能跟队伍走,为啥把我留下,我的伤不重呀,我要跟队伍走呀。”被张老爷安排伺候陈右军的长工阿宝劝陈右军说,队伍已经走远了,你要想开点,养好了伤才能去找队伍呀。阿宝替陈右军脱下衣服,看到陈右军的胯部有碗口大的烂伤口,流着脓血,还隐约看见有蛆虫在蠕动。阿宝急忙给他去请大夫。陈右军又昏睡过去。

  甘陵是一个拥有一千多居民的山区小镇,座落在古水河畔一个半山坡上。整个镇的上空都散发着高粱和小麦混合物发酵时的酒糟气味。这里的村民以酿酒为生。几十家作坊分布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张家开的是镇上最大的作坊,雇了三十多个酿酒工。张家酿的酒远销江南各地。

  张家有三处高宅大院。家人居住前院,酒工住后院,中间的院子存放家产和甘陵陈洒。陈右军就被安居在中院的东厢房。厢房收抬得干净明快,宽敞舒适。

  当阿宝请来大夫给陈右军治伤时,却发现陈右军不见了。张老爷慌了手脚,叫苦不迭,没有了人怎么向队伍交待。姨太太俊蓉眼尖,发现地上有爬行的痕迹,顺印迹找到了放酒的屋子里。她向一个酒缸里一瞧,不禁失声尖叫起来。陈右军正赤身裸体的昏睡在酒缸里。他紧闭双眼,下嘴唇已咬出了血。多半缸陈酒混杂着脓血和数十条白蛆的尸体,随着他灰黑的胸膛起伏颤动。阿宝和大夫把陈右军提出酒缸背回东厢房。张老爷圆瞪双眼,山羊胡子抖动着说:“他疼痒的受不了,在给自己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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