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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尼庵怨 (6)

  她站在黑衣人身后,双手合十,说:“这位施主,搭救小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施主留下姓名,日后我在庵中天天祈祷你平安无事。”

  黑衣人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继续钓他的鱼。文傅又说:“施主,我早知道我们同住达胜庵,可从不知你的面容和名氏。本来这些都是我没必要知道的,现在却不同了,你救了小尼的性命。我虽没有钱财答谢于你,可我决计从今天起,每天要为你烧上一柱香。能否告诉我名氏,让我见一见尊容?”

  黑衣人不得不说话了。“这位小尼,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救过你,可能是一位过路人把你救上了岸吧。”

  文傅说:“这儿没有正经路,很少有过路之人。你的衣服透湿,显然是刚下过水的,定是你救了我。”

  黑衣人依然头也不回地说:“我也是刚刚不小心落入水中的。我的湿衣与你无关。请你走开吧,别惊吓了我的鱼上钩。”

  文傅说:“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钓不上鱼的。你慈悲的心是不忍心让鱼上钩的。再一次地感谢你救了我。施主,你的斗笠扔在了我那儿的岸上。现在还给你吧。”

  黑衣人下意识地一摸头,这才想起救文傅时把斗笠扔到了岸上,但他依然没有回过头。

  文傅拿着斗笠,走上了那块伸向湾中的巨石。黑衣人声调紧张地说:“小尼,不要过来。我的湿衣把石弄滑了,你会滑下水的。”文傅脚就真的一歪坐到石上,快速向下滑去。在她刚刚滑过他身边,就要落水时,他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文傅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脸。她惊呆了,脑袋轰然炸响。片刻,她叫了一声:“怎么会是你。右军?”

  陈右军脸上没有惊恐之色,扯着她的胳膊走到岸上。他冷静地看着她说:“右军还是右军,可素雅已不是素雅了。今后我们还是陌路人,谁也不认得谁。”

  文傅激动之情跃然脸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不是死了吗?好几个方面的消息都说你在那次广州起义中死了。”

  陈右军说:“是的,陈右军早已死了。你我在彼此的心里都早已死了。我到达胜庵避难三个月后,就知道你已在这达胜庵了。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在左军的洞房里烧死了。刚偷偷见到你在后庵同那些淫荡名流寻欢作乐时,我痛苦不堪。后来想到木已成舟,你也是万般无奈,我也就慢慢想开了。可我心中的素雅却不能复活了。”

  文傅泪水“涮涮”地流下来,说:“在月晋数十次、上百次地逼我接客时,我都是以死相抗。我不应成月晋,是因为我心中还一直有你的影子。我知道你死了,但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永远忘不掉。所以,我虽然陷进了这淫窝子里,但我一直守身如玉。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陈右军说:“鬼才信你的身子是干净的。”

  文傅沉默下来,半天不再说话。

  陈右军说:“快回你的位置上钓鱼去吧,那儿有很多鱼等着上钓哪。”

  文傅说话了:“右军,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能阴差阳错地在达胜庵相见,这说明我们在这世上是有缘份的,我死不足惜了。”说完,她猛然向一石块上撞去。

  陈右军一惊,一把没有拉住她。她血流满面,已撞昏过去。

  “你这是何苦呢。这么多年的磨难都过来了,如今见了面却又要死。”他抱起文傅向达胜庵走去。

  没走多远,她苏醒过来,柔弱地说:“右军,你放下我,我自己慢慢走。让人看见你抱着个尼姑,别坏了你的好名声。”

  他说:“素雅,你不该这样寻死觅活的。”

  她说:“我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是多么地不容易。现在,我心里那唯一的念想也没有了。我还活在这世有何用?”

  他依然抱着她走,说:“我知道你是在确实没有活路的情况下才削发为尼的。入庵后,你肯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答应那庵主见客的。可见你在这达胜庵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心里承受不了。”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说:“我的头撞得好痛。我怕痛,我不会再寻短见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哪,你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他放下她。俩人谁也无话,顺湾边的小路默默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路险水深地段时,她趁他不备,突然又一头扎入湾中。

  他眼睁睁地看到她扎进水中,立刻就没了影子。他愣怔了一下,也一头扎进水中。他在水下奋力抓摸,可几次浮出水面又几次潜下,都没有抓着她。在他感到没有了希望,潜下水做最后一次努力时,才在一片水草中碰到了她的身体。

  他把她拖上岸,她已奄奄一息。他惊慌而忙乱地采取了一些抢救措施。最后,他的人口呼吸唤醒了她。她在死神的边缘上,感到了久违多年了的他的唇,是他急切的唇重新启迪了她的生命。她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一场。

  她终于止住了哭,他却泪流满面,说:“我答应你,今后永远不再离开你。我们曾生生死死地分开,现在老天又让我们见面了。这说明我们注定要厮守一生的。素雅,答应我,还俗跟我走吧。”

  她冷静下来:“右军,今天我几次与死神失之交臂,说明老天还让我在这个世上活下去。至于今后怎么个活法,是继续在这达胜庵混,还是跟你走,你得容我想几天。今天的一切事情太突然,我心里乱乱的。过几天,我想好后再找你。”

  文傅钓鱼不慎滚落湾中受伤,月晋自然安排她休养几日。这几日,发达银号的唐老板又来了一次,月晋让他在窗外看了看文傅。文傅侧身脸朝里睡在床上,唐老板看到的是文傅头缠绷带的侧影。唐老板扔下一些银两给月晋说:“看来文傅伤得不轻,这些钱给她好好治伤。伤好后我再来会她。”月晋感激不尽,说:“文傅伤好后,我一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唐老板真是个大方豪阔、宽宏大量之人。过几日,我还想把我个人和达胜庵众尼让我代存的银两都存入唐老板的银号。”唐老板说:“看在文傅的面子上,我一定给你达胜庵最优厚的利息。”月晋更是喜不胜收,对文傅照顾得更加仔细。

  文傅养伤期间曾几次悄悄到陈右军房里。她被他的真情所打动,决计跟他逃离达胜庵。但眼下还不能走,一是现在外面风声依然很紧,一直没有队伍的消息,陈右军出去后一时难以找到出路,还需在这里再暂避一时,待情况明朗一些后再动身。二是他们离庵后会需一些银两维持生活,而文傅入庵时带来的钱财和入庵后的收入都在月晋那里存着。月晋为预防妙尼们钱财丰厚之后逃走还俗,规定庵中所有尼姑的钱财都由她记帐代为保管。尼姑们没有特殊理由是从她手里要不出钱的。文傅要等待时机,弄回自己的钱财再走。

  文傅把自己背着月晋私存的银两全都给了陈右军,她让陈右军用这些钱把自己先包下来。

  陈右军向月晋提出欲包文傅时,月晋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她说:“你说什么?你要包下文傅?一向不近女色的独行侠要睡我们的文傅?”陈右军说:“我也是血性男人,包下文傅有何不妥?我有钱,我愿花在文傅身上。”月晋冷冷一笑说:“你的钱能多过发达银号的唐老板吗?文傅连唐老板都不想见,难道能愿接你的客。”陈右军并不恼,说:“这要靠庵主在文傅面前多美言了。”月晋说:“我要是能说动她,还能留她干净身子到今天吗?你自己去求求她吧。你要是能哄劝她同意接客,你就是达胜庵的功臣,我会给你减免一些费用的。”陈右军说:“那你把她叫到我房中,我试试看。”

  文傅从陈右军房里出来时,一脸红晕。月晋问:“你同意接那黑衣人客了?”文傅羞窘地点了点头。月晋睁大眼睛问:“为什么?”文傅凑在她耳边说:“他有钱,因为他有钱。他的钱一点也不比那唐老板的少。”月晋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文傅神秘地说:“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管每天收他的钱。他包下了我,这细水长流的,总会有一天,他的钱都会变成达胜庵的。”月晋又说:“那唐老板盯得那么紧,我怎么向他交待?”文傅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自有办法,唐老板再来时,我会他一会,保你平安无事。”

  月晋把文傅拉到一边悄声说:“我不能再瞒你了。达胜庵得罪不起唐老板的,前几天我把我的私蓄和你们这些尼姑的私钱都存入了发达银号。我们要让唐老板高兴,他高兴了才能给我们最高的利息。”

  文傅一惊,月晋的这一举措是她没有想到的。她早已把唐老板就是陈左军的情况告诉了陈右军,现在又急切地把月晋存钱于发达银号的消息告诉了他。陈右军分析说:“左军这些年已没有了人性,在这座城里到处招摇撞骗,在社会上大肆散钱造成豪阔的假象,其真实意图是为了更多地骗钱。等搞到巨额钱款后,他定会远走高飞,逃离这座城市的。”文傅说:“这黑心月晋的钱被骗走也就骗了,可这众尼们的血汗钱不能被他骗走。不然,这些尼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们得想个办法。”陈右军说:“对左军这种人讲道理,讲良心是没用的。你让他别做恶事,那是不可能的了。”文傅说:“我打算同他见一面,暴露我的真实身份,去劝劝他,让他把众尼的钱还回来。无论是面对以前的赵素雅,还是面对现在的妙尼文傅,他都不会无动于衷吧。”陈右军不放心地说:“他找你多时了,你同他见面不会有什么闪失吧?”文傅说:“他多次威逼月晋要见文傅,我再不出面他肯定会闹事的。我觉得还是有希望说服他的。我见机行事,不会有大的危险。”陈右军说:“我现在难以把握左军的秉性,这几年他变得让我不认得他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文傅被陈右军包下后的第一夜,曾凤鸣就同月晋大发雷霆,言称如果第二夜不把文傅送入他的房中,他会翻脸不认人的。月晋去同文傅商议,文傅坚决回绝。她对月晋说:“黑衣人刚包了头夜,你就把他包的人往别的客房里推,这与情与理都说这过去呀。我看,这黑衣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到现在我们都摸不清他的底细。他的钱财无数,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若是得罪了他,没准达胜庵要遭大难。你还是想办法稳住曾公,让他再耐心等几日。”

  月晋又一次进了曾凤鸣的房。先是同他打情骂俏一番,说尽了天下好话,后又把刚入庵的一个小尼姑送到了他的面前。月晋把那小尼的上衣给脱了,说:“曾公,你见过这么水灵鲜嫩的身子没有?这可是个黄花闺女。你今夜不给她开包,明晚让别的客尝了鲜,你可别怪罪我。”曾凤鸣听月晋说尽了好话,又见眼前鲜嫩活物,就说:“我再宽限你一晚,明晚不把文傅送来,我定不饶你。”月晋蒙混一日算一日,说:“曾公,你今晚好好消受,明晚我会把文傅给你送来的。”

  第二天一早,有小尼去给曾凤鸣房间送早餐,敲了一阵门,里面没有回音。小尼叫来月晋,月晋把门敲得山响,里面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月晋感到情况不妙,令两个粗尼把门砸开。月晋只看了一眼,就吓昏过去了。曾凤鸣赤神裸体地躺在床上,胸口插一把尖刀。

  那陪曾凤鸣的小尼已不知去向。

  安然喝口凉水把月晋喷醒。月晋已不知所措。安然说:“庵主,先不要慌张。肯定是那小尼不从才杀了曾公的。这曾公一年半载也不出去一趟,很少见有人来找他。他现在死了,我们不能报官,报了官就等于把达胜庵封了。唯一的办法是把曾凤鸣悄悄埋了,先蒙混一天算一天。”清醒后的月晋想了想,说:“也只能这样做了。先埋了再想办法。”

  安然领几个信得过的粗尼把曾凤鸣的尸体包了,悄悄弄到庵外后山坡上埋了。

  这一天,月晋神情不定,胆颤心惊,三餐未尽饭食。

  安然对那小尼姑的情况进行了了解。几个小尼反映,那小尼入庵的这些日子,曾私下打探曾凤鸣的情况,还偷偷溜到后院,远远瞧过曾凤鸣几次。小尼们感到她来尼庵就是为了刺杀曾凤鸣。这小尼的身手也不凡,前几天有两个粗尼欺负她。她则三招两试就把庵里两个力气最大的尼姑给打倒了。那俩被打的尼姑还居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

  安然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月晋。月晋说:“很明显,这小尼入庵来就是为了杀死曾公。曾公是个很神秘的大人物,这来杀他的小尼看来也非等闲之辈。这达胜庵越来越不可让人理喻了。这些日子,全庵尼姑都得小心从事,以防有什么不测。”

  这天晚上,唐老板又临达胜庵。月晋一下就给文傅跪下了,说:“达胜庵再也担不起事端了。今天你非出面不可了,只要想办法把这个唐老板稳住,让他不再闹事,日后在庵里你可尽着性子做事,我不会拦你。这私钱我也会翻二倍赏你。”文傅说:“那好,你去安排一下。我和那唐老板在房里,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让人去打扰。”月晋脸上有了几丝喜色,忙起身去安排了。

  唐老板进得文傅香闺。文傅脸朝里坐在床上,灯光把香闺照得通亮。唐老板走近文傅。文傅猛然转身,用眼死死地盯住了他。唐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傅笑盈盈地说:“好一个发达银号的唐老板,一千二百块大洋买我一个鱼竿,好大的气魄呀。你惦记我多时,今天终于一见。陈左军,我们是生来有缘呢,还是冤家路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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