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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孤岛情 (1)

  这里的岛,这里的山,温馨而暧昧,然而却承载了过多的艰涩与痛楚。我外公外婆那冒险而恐怖的谍报生活,由此而扬帆起航,建功立业的思想觉悟及学识技能,由此而奠定基础。这里的习训生活虽然缺乏戏剧性情节,但当外公外婆们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发挥,机遇得到稳妥把握时,一些浪漫情愫也会接踵而至,使这岛这山变得更加丰富鲜活起来。

  我依靠掌握的不多的真伪难辩的史料,凭想象和推理,沿着历史的大致走向,寻绎着外公外婆追求理想的踪迹,梳理着他们的人生脉络,尽量把我外公多灾多难、多奇多诡的一生构造得圆满和流畅一些。同样,我也要不留余力地把我外婆外公追求爱情的真相搞清楚。目的在于颂扬外婆的伟大爱情,抨击那些关于我外婆为情而弃远革命理想的传说。

  这里需要声明的是,写我外婆外公的感情生活,离不开他们共同的一个好友张秋琴。张秋琴是一个情感生活十分细腻的女人,尤其喜欢在我外公面前表达人生感悟,善于向他裸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于是,这里面就有了故事。

  在那个特殊的战争年代里,我的外公一向以民族大义为尺度来衡量自己的生活,而把个人的命运和情感看得很轻很轻。他时常以一种廓大的视野,剖析着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追求着不平凡的事业,看重的是时代命运和对组织的宏大情感。他拒绝世俗的生活形态,以自省内敛的情感表达方式,抵抗着张秋琴外向而热烈的情感迸发。他与她暗自较量,一个慷慨悲壮,一个激情奔涌。曾有一个时期,她以偶然遇知的海豚夫妇为媒介,以对海豚情感转嫁他人的方式,对他发动了猛烈的感情攻势,她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使他一度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出现了心理恐慌,产生了神魂不定的感觉,情感世界陷入困境,心里充满了惶悚和难过。他惶悚于自己有了向她开启情感之门的想法,惶悚于自己太过于冷隔在他身边的我年轻的外婆。然而,激情涌动的表层下面,我外公那恒定的伦理内核发挥了作用,很快就控制住了与张秋琴的情感深度,他警告自己不能无限制地澎湃下去,痛苦地克制着无名的痛苦与无奈的向往,向张秋琴传达了刻骨铭心、痛彻骨髓却又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她的矛盾神态。最终,没有使他与她的情感泛滥下去。

  我的外婆,在这个时期,像惨淡凄冷寒流中的一束孤芳自赏的花朵,对自己受到外公冷遇后而泛起的孤苦情境,采取了百无聊赖的应对方式。她没有像其他吃足了醋的女人那样,对出尽风头、占尽春光的张秋琴,进行辛辣明快的攻击和冷嘲热讽的扰弄,而是对我外公发出无休止的真情呼唤和率直追打。她缠磨他,激怒他,以惆怅和失落的心境面对他,时常向他展现着无聊的嬉笑怒骂。然而,我的外公对我外婆的小题大作不予理解,指责她迷醉于个人情感世界而淡漠了一个革命者的信仰追求,一再否认张秋琴从来没有走入他的情感世界。他信誓丹丹地说,以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永远不可能。

  多年后,我的外公最终却把真情系在了张秋琴身上。在他病态的心境中,张秋琴成了他的惟一。他清醒的时候,能深刻而准确地体悟出张宅和海岛是他与张秋琴滋长情感的温床,也清楚在这温床上种下了与我外婆情绝的种子。这时,他方知乱世年代特殊环境下男人与女人的奥秘其实尽在荒诞中,是那么的不可理喻,不好把握,是那么的身不由已,不好驾驭。

  陈右军携素雅从达胜庵逃出,在吴晗镇开了半年的夫妻店后,终于按捺不住那种急迫心情,又一次郑重地向素雅提出要去找队伍。

  在这毫无外界干扰的半年里,陈右军得以潜心把玩编制他的数字密码。趣味横生的数字游戏,早已不能满足他对数学未知领域的好奇心。用复杂而变化莫测的数字编织密码世界,成了他生活中的莫大快乐。他这种令常人费解的行为,一是缘于他对数学的爱好。一张纸、一支笔,就能演绎出奥妙无穷、神秘迷幻的世界。这个世界令他心醉神迷。二是他深知密码对于军事的特殊作用。他的目标是编制三套密码,有朝一日献给他所投身的红军队伍。通过自己的手编制出密码去左右某些军事行动,来制约战争的胜负。这个梦想对他颇具吸引力。这几年,他把握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如痴如醉地编织他的天书。在甘陵镇张宅,他编写出了第一部密码,已刻在他的脑子里;在尼庵中,他完成了他的第二部密码,也已烂熟于心。这前两部,只需给他纸墨,他便完整地默写下来。这第三部是在吴晗镇着手进行的。这一部集他数学知识与智慧之精华,经过两次加密而成,是他的得意之作。这是一部十分复杂的密码,靠脑子是背记不住的,他写在了半包草纸上。

  陈右军完成第三部密码后的第二天,就提出了要去找队伍的想法。

  少妇素雅正是沉溺迷醉于夫妻幸福生活的年龄。况且,多年来,陈右军于她是生活中的惟一。现在她越来越真切感受到,学生时代的激情积聚,寻找陈右军过程中的无畏杀人,尼庵中誓死洁身,都是因为对陈右军情有独钟。如今,经过非凡的磨难,终于得到了朝夕相处、耳鬓磨擦的俩人情爱生活,陈右军却又三番五次地要弃之而去四处奔波。她尽管深知“找队伍”这件事在陈右军心里面的份量,但无论如何也还是不愿接受他这种固执的想法。

  素雅说:“我们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我们不要孩子,不交朋友,就我们俩人,就这样在这里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不好吗?”

  陈右军说:“你怎么像农妇一样容易满足?这哪像一个知识女性说的话?人生在世,难道仅仅是为了爱情吗?”

  素雅说:“这几年分别的痛苦,使我太向往恩爱无二的俩人世界了。痴情女子的心,难道就这样不容易被人理解吗?”

  陈右军说:“我们去找队伍,不是同样朝夕相外、恩爱无异吗?”

  素雅说:“外面兵荒马乱,哪还有现在的情爱生活质量?”

  陈右军果断地把手一挥,说:“你若真爱我,就得爱我所爱。你知道,到队伍上去是我多年的志向,也是我的所爱。我是横下一条心要走的。”

  素雅用恳求的声调说:“右军,再过半年再去找队伍好吗?让我再过半年这样的幸福生活好吗?”

  陈右军不容置否地说:“不好!我们抓紧时间把店盘出去,过几天就走。就这样定了。”

  几天后,俩人打点行装准备上路。陈右军说:“要想找到队伍,最好先去找张秋琴。她消息灵通,并且也早有参加革命队伍的愿望。”

  这下,陈右军给了素雅一个无理取闹的借口。她几乎脸对脸地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吴晗镇了,原来你一直想着出去找她。快告诉我,你和她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在甘陵镇张宅那些时日,同她做了哪些你们想做而又不该做的事?”

  陈右军说:“小肚鸡肠了吧?我和她在一起确实做了不少事情,但绝对没有做过你所想像的那种事。”

  素雅说:“鬼知道你们做了些什么,反正不能去找她。你若去找她,我就再去做尼姑给你看。”

  一向认准了的事情就要干到底的陈右军,这次没有急着说干就干,而是沉默了三天三夜没有同素雅说一句话。

  任性的素雅当然也不会主动示好。她依仗着陈右军这半年对她的爱恋,不失时机地向他彰显百倍的娇气和霸气。她已揣摩准这种男人的心理,知道他从心底里喜欢她这种不甘逆来顺受的叛逆个性。

  陈右军继续沉默,坚持不开口讲话,素雅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拿着那本《莎士比亚全集》,没话找话地对陈右军说:“我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找到了暗示培根的词语。”

  陈右军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她翻开剧本《空爱一场》第四幕第三场中的几行字,说:“But with the motion of all elements——Courses as smift as thought in every power.——And gives to every power a double power.。从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母和第二、三句的第二个字母可以得出:B---CO---AN。我认为这就是弗朗西斯爵士姓名中的字母。”

  陈右军觉得该给她个台阶下了,就说:“凭这点东西,还不能令人信服。我看你呆在这吴晗镇干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事。再呆在这里不走,你就真的让我‘空爱一场’了。”

  素雅见右军有了好脸色,就说:“空爱一场也不走。我得在这里把谁是莎士比亚作者这档子事弄清楚后,才能跟你走。”

  第二天一早,陈右军提起行装,一把拉起她,声色俱厉地说:“走!跟我去找张秋琴。”

  陈右军大步出门,把素雅带了个趔趄。素雅嘴上说着“我不去,死也不去”,脚步却小跑般跟着陈右军往前走。

  陈右军回头看了素雅一眼,见她脸上并无明显的不悦之色,笑笑说:“本来应是顺顺当当的事,为啥非要搞得别别扭扭?张秋琴可是一心向往共产党的人,把她输送给革命队伍是一种贡献。我们去找队伍,何必不捎上她。做人要学会与人为善,成人之美。”

  素雅甩开已被他攥红了的手腕,说:“鬼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在成谁之美?”陈右军又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说:“打什么主意?革命的主意!成谁之美?成革命之美!”

  陈右军心里明白,素雅耍性子不愿离开吴晗镇、小题大做拿张秋琴当不走的由头,是女人的天性使然。这半年,她一直迷恋着自己从生命深处焕发出的生机勃勃的情爱欢娱,贪求着她的所爱,尽情分享着俩人世界中产生的人生愉悦。

  俩人一旦上路,素雅很快就步调一致地同右军一起去寻找张秋琴了。

  寻找张秋琴的过程比他们想像得要简单一些。他们在张秋琴就读过的中学,找到了她的老师。她的老师引见了她的几个同学。当找到她的第七个同学时,那个同学便领他们见到了张秋琴。

  在市北街道的一座小院里,张秋琴诉说了不久前她的丧父之痛,并很快同右军、素雅商定了找队伍的方案。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们便信心十足地上路了。对于陈右军来说,寻找队伍的过程,要比寻找张秋琴的过程复杂得多。他既要分析判断消息来源的准确性和红军队伍在某一方向出现的可能性,还要拿出一份心思圆润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他担心素雅与秋琴之间会存在一种紧张的、无声的争风吃醋。他时常运用自认为十分巧妙的手腕,来促使这两个女人像亲姐妹一样友好相处。

  实践证明,他的这种担心和行为是多余的。当两个女人看透他的这种意图后,便开始合伙捉弄他。她们采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她俩在他面前故意闹矛盾,有时板着脸谁也不搭理谁。私下里,却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开心。

  事实上,素雅与秋琴一见如故。都是知识女性,思想开化,又有着许多共同的语言。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很快就亲如姐妹了。只是在右军面前,时有装作不冷不热,偶尔还吵几句嘴,引得右军很紧张地过来劝解。他俩的这种把戏,给这次寻找队伍的艰难历程增添了些许乐趣。右军迷在局中,两个女人乐在其中。

  这种两个女人捉弄一个男人的局面,在他们找到一支革命队伍时被打破了。挑破这个迷局的不是两个女人,而是陈右军。他眼里闪着洞察一切的光亮,一语道破天机:“你们这点小把戏我早已达成破译。维持两个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是高手。”

  陈右军看着两个女人的古怪表情,露出无比得意的笑意。两个女人一嘀咕,对陈右军进行了报复,使他一个多月未能接近素雅。因为两个女人白天形影不离,晚上共睡一床。

  这支队伍的官长很快弄清了仨人的身份和来历。他为他们在革命处于低潮的时候,如此不畏艰险、长期寻找革命队伍的举动而感动,也很欣赏他们的知识才华和素质,说:“我看得出,你们不是一般的知识青年,陈右军同志有着几年的革命经历,这很难得。革命队伍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放手干吧,队伍里有你们的用武之地。”

  很快,他们被当作人才送到广东东南部的一支大部队。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个良好的发展机遇。此时,这支部队正遵照江西中央苏区的指示,组建一个特别训练队。训练内容具有较高的知识含量,需要参训人员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和革命的坚定性。他们成了特训队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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