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运作(1)

　　地点：哥伦比亚，波哥大西北部丛林某处

　　胡安·拉蒙·巴列特罗斯嘴里骂着娘，手从鼓胀的肚子一直摸到搬运货物时穿着的短裤口袋里找手机。他穿的无袖白色衬衫被汗水浸湿了，嘴上叼着的尚未点燃的高斯巴雪茄也湿了。这里的夏天真是炎热难耐，空气湿度很高，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一块温热的面包上行走。

　　巴列特罗斯刚刚四十岁，但工作所带来的沉重负担让他眼部周围留下了深深的鱼尾纹，他的胡子与卷曲的头发都变成了青铜般的灰色。常年的劳累让他有点驼背，慢性的背痛就像一把大弯刀慢慢地将他压弯。

　　但是，身体的不适还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四个年轻人头部中弹，躺在丛林里，这才是他所关心的。

　　这四个人在丛林的地面上已经躺了大半个晚上，清晨的朝露滴落在他们苍白的脸上，反射出太阳的光芒。蚊子在他们的脸颊、眼睑、咧开的嘴上嗡嗡作响。这些人已经尸僵了，露出的肠子所发出的恶臭让人作呕。巴列特罗斯扭过头，喘着气，努力抑制恶心的感觉。

　　他的团队已建立起了另一座可移动的可卡因实验室，这座实验室没有任何高科技的设备，更谈不上卫生了。其实，所谓的实验室就是用几顶自制的帐篷遮住放在泥地上晾干的古柯叶。帐篷下有他们生产与储存的汽油与硫酸，以及其他所

　　需的化学药品，以确保他们每周能制造一吨“黏糊物”。在过去几年里，巴列特罗斯已经带领他的几位有权势的买主参观了种植园，向他们展示制造可卡因的详细过程与工序。

　　种植古柯叶的农民都在按一种稍微不同的配方去做，巴列特罗斯需要一吨古柯叶才能制造一公斤、约莫2.2磅重的“黏糊物”。在向参观者演示时，他会用十分之一的量。他的手下用除草机收集一百公斤古柯叶，然后往里面添加十六公斤的海盐与八公斤的石灰石。之后，他们将它们混在一起，用脚使劲踩跺，直到产生一种黑色的、类似于泥土的混合物，然后将这种混合物倒入木桶，再加入二十升的汽油，放置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后，他们将那个泡着汽油的木桶里的液体倒入另一个木桶，丢掉那些碎叶。在这个阶段，重要的产物就是过滤掉古柯叶后悬浮在汽油上的毒品。

　　之后，他们加入八升水与八茶匙的硫酸。此时，需要用马桶搋子用力搅拌几分钟，以使液体加速混合，然后轻轻倒出液体，让沉淀物留在桶底。这时候，他们将高锰酸钾添加到沉淀物中，再加入足够浸没沉淀物的苛性钠。此时，液体变成了乳白色，“黏糊物”在桶底凝固了。他们用破布过滤掉剩下的液体，然后将“黏糊物”放在太阳下晒成浅棕色。

　　巴列特罗斯制造一公斤可卡因的成本大约是一千美元。当一公斤可卡因被加工成粉末，运到墨西哥时，价格立即飙升到一万美元。一旦同等重量的可卡因进入美国，就会以高达三万美元或更高的价格卖给街头帮派，他们再进行添加，降低可卡因的纯度，以便更好地储存。这些街头帮派进行售卖时是以克为单位的，他们能将一公斤可卡因卖到十七万五千美元，甚至更高的价格。

　　讽刺的是，一位买家曾这样问：“为什么你要做这一行？”难道他不知道洛杉矶的一些青年正因为过分吸食他制造的毒品而丧命吗？难道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在摧毁世界各地的家庭与生命吗？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位农民，就像自己的家庭一直以来种植咖啡一样。他在波哥大长大，后来到美国的佛罗里达州上大学，获得了工商学位，原本想着拓展有机香蕉农场的业务，但以失败告终。他的一些从事香蕉种植的朋友将他介绍给几名毒贩。正如他们所说的，过去的都已成为历史。对巴列特罗斯来说，生产制造可卡因只是生存的手段，他能从这份高危工作中获利颇丰。他的家人现居住在波哥大北部郊区欧洲白人的富人区，他的两个儿子正在上高中，成绩都还不错；他的妻子没有什么想法，只希望他能有更多时间陪

　　陪家人。他一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每到周末，他就回去与家人团聚，到教堂做礼拜，和儿子看足球比赛。事实上，他居住在丛林的一处房子里，那里离他的实验室只有两百五十米。到目前为止，他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关系还算融洽。该武装力量是一个准军事组织，帮助他分销与出口毒品。他希望手下不是他们杀死的。最近，他与该组织一名叫迪奥斯的上校因为价格问题关系比较紧张。巴列特罗斯的手下在睡觉时遭到枪杀，这算是对他的一个无声警告。

　　他给但丁·科拉莱斯——他在墨西哥的联系人——打电话，希望他能回话。

　　“你每次都是出了问题才给我打电话，”科拉莱斯说，“但你最好不要遇到问题。”

　　“迪奥斯。”

　　“我知道了，现在不要再烦我了。”

　　“等一下，我还不敢肯定是不是迪奥斯干的，但也许是——”

　　科拉莱斯已经挂掉了电话。

　　巴列特罗斯只见过一次科拉莱斯，那还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胡亚雷斯贩毒集团到他这里视察毒品生产制造的情况，并为他提供安保力量与工人，以提高他的生产能力。科拉莱斯是一个骄横的年轻人，这位新生代的毒贩没有一丝历史感，根本不懂得尊重前辈。他想象着自己就是好莱坞影星，觉得自己是阿尔·帕西诺。对胡亚雷斯贩毒集团来说，巴列特罗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但他不得不接受贩毒集团的帮助，因为哥伦比亚政府已经加紧监视他的行动了。现在，胡亚雷斯贩毒集团是他的主要买家了。

　　巴列特罗斯前一周与科拉莱斯进行过一次简短的通话，他知道贩毒集团的老板很快就要到哥伦比亚出差，所以他不能延迟下一趟货物的运输时间。他内心咒骂着，跑回了房子，然后叫两名手下到实验室把那些尸体清理掉。

　　四辆老旧的平板卡车停在房子外面，卡车用厚厚的防水布覆盖着。一组人马立即将装满可卡因的香蕉箱子搬上卡车。

　　巴列特罗斯试图掩盖对自己手下被谋杀的愤怒与反感，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运输船只已经抵达布韦那文图拉的港口了。

　　他们沿着崎岖的道路行驶，颠簸的路况让他们在炎热的车内左右摇晃。这些卡车都没有装空调，这很好。巴列特罗斯不希望手下一路上坐得太舒服，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巴列特罗斯密切留意着沿途经过的车辆与行人。

　　因为这艘前来装货的船只很庞大（准确地说，它的吨位是七吨），加上巴列特罗斯的手下最近遭人谋杀，所以他要格外小心，避免遭受另一次袭击。他决定亲自护送货物到第二个或第三个交货点。

　　巴列特罗斯一行人刚刚抵达港口，长达九十五英尺的捕虾船恰好靠近码头。他的手下及船上的人立即用障碍网套住香蕉箱子，然后用汽油驱动的叉车将箱子从码头搬到捕虾船上。

　　两名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士兵就站在码头尽头的位置，监视着整个卸货过程。巴列特罗斯走上跳板，一名士兵向他微微点头，这让船员们大感意外。是的，他跟他们说，自己要随船出发。他到底要跟船走多远呢？答案是很远。

　　捕虾船向西航行了两百五十海里，靠近了马尔佩洛岛。这座小岛上陡峭的山坡、高耸的悬崖与壮观的岩石层在阳光的照射下美不胜收。他们在这个地方待到夜幕降临，进行常规的“捕虾”工作。一群表皮顺滑的鲨鱼在船的周围来回游动。巴列特罗斯这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过话，脑中依然思索着那几位遭枪杀的手下的事情。

　　最后，一个类似于鲸鱼或大白鲨的影子从捕虾船的左舷船艏冒出来。黑影越来越近，站在船甲板上的人大声叫喊，随时准备再次投入工作。黑影从水中腾出来，露出蓝色、灰色与黑色交错的斑点，海水从它的两侧滑落。最后，黑影浮在了水面上。

　　是一艘潜艇。

　　捕虾船缓慢朝潜艇驶去，巴列特罗斯大声对此时来到了潜艇舱门的船长说：“这次，我要跟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