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谎言本身就是死亡(2)

　　这些想法迅速闪过他的脑海，是那么无序，那么飘忽，让他无法专注。他仿佛听到安萨拉告诉他母亲：你的儿子遭人杀害了。

　　“我对你儿子的事感到很遗憾。”

　　他的死肯定会让家人无比震惊，如果再让他们知道自己跟贩毒集团及联邦调查局的关系，那他们岂不是要疯掉？他不知道母亲能否承受这个打击。

　　这就是他现在所想的一切，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蜡烛燃起的光亮已经变得黑暗。

　　那人在电话中没说自己的身份，但何塞知道发生了什么。仓库前突然来了三辆车，至少有十几名杀手冲了进去，这足以让他明白，无论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都肯定是一个有背景的人，自己最好乖乖听话。

　　“但你记住，”何塞对他说，“我现在是杀手的大佬，科拉莱斯已经不在了。”

　　“小孩儿，这没问题。现在，你要按我说的去做。你在拖车里，对吧？你看到桌子下面有一个保险箱，对吧？”

　　“我看到了。”

　　“按下保险箱的电源键，输入43678009，然后按下#号键，明白吗？”

　　何塞按他说的去做了，但忘了密码，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输入了密码，保险箱咔嚓一声打开了。他用手机的光亮往箱内照，里面装的东西让他呼吸加速，箱内顶层堆满了一沓沓面值二十美元与五十美元的钞票。他将这些钱装进自己的皮风衣口袋里，他之前见科拉莱斯穿过这件风衣，觉得很酷，于是也买了一件。

　　“你偷完钱了没？”

　　何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说：“我没有碰这些钱啊。”

　　“好吧，我相信你。”那人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看到里面有一个无线电对讲机了吗？”

　　“看到了。”

　　“这不是一个无线电对讲机，而是一个引爆器。一旦武器运过来了，你就叫搬运武器的人往地道里走，在他们走到一半时，你就炸掉地道。你只要打开引爆器的电源，按下红色按键就可以了。何塞，你能帮我做到吗？你******是不是足够聪明？因为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可以拿那些钱。”

　　“我能做到，但你是谁？”

　　“我是费尔南多，你的老板。我为洛斯-卡巴耶洛斯组织服务，你跟我一样，都是一名绅士。就是这样。”

　　在地道的尽头处，有一架两英尺宽、四英尺长的由胶合板组成的木梯，消声板只铺到这里，此处地势高出两英尺。上方射来昏暗的光，要么是手电筒，要么是其他光源。穆尔觉得自己听到了微弱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肯定有动静。当他打开金属门时，金属门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他再次屏住呼吸，慢慢沿着梯子向上爬，安萨拉跟在后面。穆尔伸长脖子朝上看，这才意识到地道入口是在某个维修间或电子设备室或水暖房里，因为里面摆放着几台抽水机、一排储物柜及其他建筑材料与保管设备。前面的门敞开着，穿过门他看到一间大仓库，仓库天花板的高度至少有二十英尺，建筑材料——煤渣砖、一袋袋混凝土与一堆堆钢筋——在仓库左右两边摆成长长的一排。他的正前方站着一组人，他们正将装着武器的箱子搬上福特探险者越野车。

　　穆尔转身看着安萨拉，示意他等一等。

　　穆尔再次转身，把头抬得更高一点，以便更好地观察前面的情况。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与连鬓胡子的家伙突然走进仓库。

　　“嘿，你******是谁？”他盯着穆尔大声喊，“你是谁？”

　　“我们是一伙儿的。”穆尔迅速回答。

　　“放屁！”这个家伙转身对其他人大声喊，“何塞！”

　　就在此时，穆尔的手机振动了。安萨拉大声说：“托尔斯打来的，他们在外面有很多人！”

　　穆尔朝那个家伙的后背开了两枪，转身对安萨拉说：“快跑！”

　　何塞见他的手下蒂托后背朝上躺在地上，便立即跑过来。地道入口在他身后，所以他没看到到底是谁射杀了蒂托，但他猜测应该是从地道里爬上来的人开的枪。

　　何塞迅速跑出去，大声喊着刚才搬运武器的三个人，然后跑回维修间，在抽水机后面搜寻人影。接着，他走向地道入口，那三个家伙气喘喘地跑到他身后。

　　何塞举着手枪说：“到下面找他们！干掉他们！我要干死那个人！”

　　这三个家伙都手持“警察杀手”手枪，沿着梯子爬下去。

　　何塞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立即跑向其他人，尖叫着让他们快点搬完武器，一分钟后会合出发。

　　平复一下你的呼吸，他这样暗示自己。他走过越野车，背对着其他杀手，将引爆器从口袋里取出来，打开电源。引爆器上的绿灯照着他的脸，他凝视着这绿灯，似乎被这绿光弄得精神恍惚。

　　此时，他心想那三个搬运武器的家伙应该已经在地道里走了一千英尺。想到这里，他咯咯笑了起来，为手中握着这样一个威力巨大的武器而感到兴奋。

　　地点：墨西哥，墨西哥城以南五十六英里的奎尔纳瓦卡，罗哈斯府邸

　　米格尔走进罗哈斯的办公室，清了清嗓子，索妮亚则站在门口。罗哈斯头都没有从桌上抬起来就说：“米格尔，很抱歉，我晚上要工作到很晚，现在非常忙，你有事吗？”

　　“我想到地下室的储藏室看看。”米格尔脱口而出。

　　“什么？”

　　“带我到地下室，看看你在储藏室里藏着什么。”

　　罗哈斯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米格尔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话：“我只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想带索妮亚下去看看，但你派了一名警卫在那里全天候监控。”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下去。”

　　“你说真的吗？你以前总是拒绝的。我之前问过你多少次了，这些年来起码超过二十次！”

　　“好吧，现在我带你去看看。”罗哈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过米格尔的身边，打开门，让正在给父亲发短信的索妮亚大吃一惊。

　　“你想一起去看看吗？”罗哈斯突然问。

　　“先生，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

　　罗哈斯举起手，然后朝过道走去。

　　米格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索妮亚，跟在父亲后面。

　　他们来到通向宽阔楼梯的两扇大门前，罗哈斯要求警卫打开门锁，让他们进入。“记得关上报警器。”他说。

　　罗哈斯回头看了一眼米格尔，说：“我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我对此感到很失望。”

　　米格尔抿着嘴，避免跟父亲直接对视。警卫打开门，罗哈斯脚步沉重地跨过大门，米格尔与索妮亚紧跟在他身后。

　　楼梯上铺着深色勃艮第地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出口通向地面。天花板上的灯是运动传感器自动控制的，所以，当他们踏上装饰奢华的瓷砖地板时，响起咔嚓一声，天花板上的灯全亮了。他们身后是一个米格尔从未见过的车库，里面停放着至少十辆古董车，还有一部电梯，可以将他们送到通往外面的活动梯处。

　　地下室像这座府邸的其他地方一样装修华丽，这让米格尔感到很好笑，但并不震惊。

　　地下室的远处有两个紧挨着的储藏室，你在附近的银行里也看到类似的储藏室。储藏室的大门都紧锁着，罗哈斯走到右边一间储藏室的控制面板前，输入了密码，然后他把手放在一块黑色玻璃上。一束光扫过他的眼睛，接着他把手移到另一个装置上，伸出食指，电脑发出一个声音：正在检验。罗哈斯取出沾着鲜血的手指，用舌头舔了一下。

　　储藏室的大门发出一阵轰轰声，然后，伴随着咝咝的声音，大门升起了。

　　“进去看看吧，我去开另一扇门。”罗哈斯说。

　　米格尔走到索妮亚身边，和她一起走进储藏室。储藏室长宽各约二十米，数以百计的艺术品成排地摆在地上或是挂在画架上，远处一个角落至少有二三十套手工制造的桌子、五斗柜与大型衣柜等家具。米格尔记得见过父亲买这些东西，但之后他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两张长桌上摆放着许多枪支，跟他们上次在度假别墅里射击用的那些枪差不多，其他枪支则放在箱子里，堆在地板上。他们的左边有几根长柱，上面挂着二十多条国外的地毯，显然这是他父亲从亚洲买来的，墙角处还贴着记录每条地毯质地与产地的标签。他们还看到几个可自动调节湿度的玻璃箱子，里面装着他父亲购买的许多二十世纪前文学着作的稀有首印版本，米格尔知道这些书价值不菲。索妮亚用不可思议的眼光审视着收藏品的目录，米格尔转身面向大门，他的父亲就站在那里。

　　罗哈斯用责问的口气问：“你期望在地下室看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再也不相信我了？”

　　“嗯，如果我不方便在这里的话，我可以去另一个储藏室看看吗？”索妮亚尴尬地走到一边问。

　　“没事，你就在这里。”米格尔稍稍加重口气说，“我想，其实是你先开始不信任我的。既然你没什么可隐藏的，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让我到这里来？”

　　“因为我希望你相信我。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要，不要小看这些东西。你想到另一个储藏室看看吗？”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我需要另一个储藏室去收藏这些东西。你母亲说我见到什么都想吃，同

　　样，我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买。”

　　此时，米格尔意识到他是在浪费时间。如果父亲真想向他隐瞒什么的话，他是不会明确说“不，你不能去储藏室”的，相反，他会刺激你去看。米格尔心底的疑惑并没有消除。

　　“对不起。”

　　“米格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绝对没有干非法勾当。报道都是他们随意写的，只为多拉些广告。他们说我这些年都干着非法的勾当，但你也看到我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看到我是如何回报这个国家的。我是非常真诚的，在让我敞开心扉这方面，你母亲比你懂太多了。”

　　米格尔看着索妮亚，索妮亚抿着嘴，点点头。

　　“那我一定要问你一件事，在他们杀掉劳尔前，劳尔恳求他们，说贩毒集团多少钱都愿意给。如果他是为我们工作的话，那他为什么会说贩毒集团会给钱呢？”

　　罗哈斯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很多人都是费尔南多招募的。我不否认，其中有些人之前在贩毒集团干过，我们将他们拯救出来了。”

　　米格尔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我问你一件事，你会承诺跟我说实话吗？”

　　罗哈斯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跟贩毒集团一起做生意？”

　　罗哈斯无力地咧着嘴，望向别处说：“没有，当然没有。”

　　“那好吧，对不起。”

　　罗哈斯有点哽咽。突然，他走到米格尔身边，深情地抱紧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我的一切，你一定要相信我。”

　　谎言让罗哈斯感到深沉与不可言喻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回想起他遭谋杀的哥哥用诡异的眼神凝望着他的情景，以及他现在“躺”在骨灰盒里的妻子，她美丽的皮肤已经化成灰。谎言本身就是死亡。

　　在拥抱儿子时，罗哈斯内心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他试图说服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并不是因为保守秘密而害死了他们——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儿子。

　　但是，这种痛苦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想带米格尔与索妮亚到储藏室后面，打开那扇隐藏的隔板，进入第二个储藏室——储藏室中的储藏室——那里面藏着等待洗钱的上亿美元。

　　他应该坦白自己的罪恶，米格尔不应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但内心另一个声音强烈反对他这样做，告诉他一切事情都应保持现状。他的妻子至死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丑陋的一面，他儿子也不该知道。

　　罗哈斯放开儿子，深情凝视着儿子的双眼，一股寒意穿透了他的双肩。

　　是的，谎言本身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