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箭篇(3)

　　佐藤回答说：“用白纸来换取白银，这真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木村则另有考虑：“据说，国府正在和美国佬谈判，要用回收的白银，进行抵押，从美国购买大量军火。”

　　佐藤说：“国府真是用心良苦，我们皇军可不能漠然置之。”

　　木村大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发动金融战，以彻底挫败国府的金融手段。在仿造货币这一环节中，我们已经取得突破，目前，杉机关需要在长海金融战的具体实施方面，进行重点攻击！”

　　佐藤佩服木村的战略眼光：“木村君，难怪东京对你如此重视，您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木村机关长不语，闭目沉思。车窗外面，彩光四射，灯火辉煌，一片繁华景象。

　　小三子讨好地说：“两位太君，‘美丽’电影院今天是新片《巴蜀女侠》首映之日，据说昨天在上海试映时，佳评如潮。太君要不要进去看看这场电影？”

　　佐藤历来好色，立刻询问道：“女主角漂亮吗？”

　　小三子说：“当然漂亮，女主角方若夏是教授千金，大家闺秀，去年当选为长海小姐！现在捧她的人可多了，我们的龙四爷迷她迷得不行，拿出五万大洋，为她拍了这部电影！你们看，她正挽着四爷的胳膊，朝电影院里面走呢！”

　　佐藤眼里冒火，心急火燎地寻找着方若夏：“是哪个？在哪里？”

　　小三子指着电影院门口，只见一身霸气的龙四爷，身穿中式服装，挽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正在向陆续入场的贵宾频频点头问候。

　　佐藤顿时为之倾倒：“倾国倾城，名不虚传！”

　　木村机关长却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兴头：“军务在身，岂是怜香惜玉之时？小三子，你的往回开！”

　　正在此时，“美丽”电影院外面的马路上，刺耳的警笛声从远处嘶鸣而来，不一会儿，长海警备司令部几辆吉普车和警察局警车疾驶而至，数十名特务和军警跳下汽车，蜂拥而至，按照军统长海区马区长的指挥，把电影院四个出口给团团围住。

　　木村机关长对电影不感兴趣，但是，对这种武装行动却是极为关注，他立刻下令道：“停车！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可是有热闹看了！”

　　小三子立即把车刹住，在离电影院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停下来。

　　木村冷冷地说道：“这一次，我倒是要欣赏一下支那情治系统紧急行动的水准。”

　　佐藤不无失望地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木村大佐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去看窗外马路两旁的繁华景象，显然，佐藤对军警搜捕行动毫无兴趣。车窗外面的马路上，军警宪特正在驱赶看热闹的人群，加快布置警戒线。

　　木村认真进行观察，看了一会儿，然后加以评论道：“几个系统的队伍缺乏协调行动的训练，指挥中心也没有迅速确立，乱七八糟，我很怀疑，此次的军警行动将会有所收获。”

　　在“美丽”电影院门口等候已久的齐治理看到军统人员赶到，马上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马区长，您可来了！”

　　军统马区长斜着眼睛问他道：“你小子真的看清楚了吗？”

　　齐治理讨好地说：“职等此次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共党头目曾晓和许志国！过去我跟他们太熟悉了，天天在一起开会，绝对不会搞错！”

　　马区长警告他说；“这家电影院可是龙四爷的地盘！这一次要是抓到了共产党，那还好说，要是抓不到，这个长海帮的老大发起火来，你小子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治理对天发誓道：“他们肯定就在里面，绝对没问题！”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正说着龙四爷，龙四爷已经闻讯从里面出来了。在电影院大门口，龙四爷气不打一处来，他娘的，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和警察局侦缉队的老朋友们今天太不够意思了，事先没打招呼不说，现在，还想来真格的，几十号人荷枪实弹，把“美丽”电影院给包围得水泄不通。

　　龙四爷一脸愤怒，开始说话了：“怎么着，马区长，我龙四哪点对不住您了？今儿个真不给我一个面子？”

　　军统长海区区长兼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马大队长正忙着指挥队伍，顾不上和四爷打招呼，他大声发布命令：“全给我听清楚了，没我的命令，电影院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出来！共党头目就在里面！给我一网打尽！”

　　龙四爷的眼睛气得更斜了，他真是有些发抖，在长海这块地盘上，还真有人胆敢不给面子：“我说，小马，今儿个你小子有些犯混！是吃错药了？”

　　马区长一边用手势指挥军警行动，一边回过身来，向龙四打哈哈：“四爷，瞧您说的，您老别跟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今天可是南京军统特务总处直接下达的命令。您老要是有意见，请给戴处长打个电话，只要戴老板放话，我立马打道回府！”

　　龙四爷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主，他可是谁的账都不买：“他戴雨农又怎么着了？前年没当上处长时，还不是整天在老子这儿蹭饭吃！”

　　龙四说得真没错。别说是在长海，就是在这江南五省，龙四爷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就连当年蒋委员长没发迹的时候，也没少从四爷那里拿过钱。民国政府的政要贵人，但凡来长海，谁不到龙四的家里去拜会一下，搓搓麻将，听听堂会？就拿当今的国舅宋先生来说，年前在上海北火车站被人给打了黑枪，各地军警总动员，缉拿要犯，有个 用？最后，宋先生实在没辙了，只好在戴处长陪同下，到龙府拜访，要求四爷给指点迷津，结果，四爷动用江南五省帮会弟兄，没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扬州把暗杀要犯给捉拿归案了。对此，宋先生可是感激不尽，又是请吃饭，又是送厚礼。

　　龙四爷当着手下人的面，举起拐杖，直指马区长说：“姓马的，你今天来砸老子的场子，我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马队长也是老江湖了，只能一边打哈哈，赔笑脸，一边指挥军警和便衣分成三组，一组在马路上把围观的民众迅速隔离开来，一组在电影院所有出口处进行封锁，还有一组人马跟随他和齐治理迅速闯入电影院。

　　电影院里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龙四爷手下的几十个弟兄们正簇拥在老大的周围，听候他的调遣。小三子本来就是龙四爷的关门徒弟，平时专门负责龙四爷的对外杂务，值此重要时刻，怎能不表现一番？

　　小三子立刻请木村和佐藤在轿车里面稍候片刻，便冲了出来，赶到四爷身边，焦急地问道：“四爷，要不要给姓马的一点颜色看看？弟兄们气不打一处来，可真是按捺不住了！”

　　四爷冷笑道：“急什么？先让他们显摆显摆。等他们啥也没捞着，我们再说话嘛。长海这个地方水太深，后发制人才是高招！”

　　小三子很是佩服：“还是四爷沉得住气，我们就等您的命令了！”

　　方若夏在里面待着没劲，也跑出来了，看着外面的热闹场面，她不满地说：“乖乖，吓死人啰！我的新片首映就这样被他们给冲了？他们看不起我可没有什么，但是，连四爷的面子他们也敢不给？”

　　说到这里，方小姐脸色一换，温柔地挽着四爷的胳膊说：“四爷，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退一步，海阔天空！”

　　方小姐正处花季时节，美得令人惊艳，令人倾倒。今天放映的武侠片是她的处女作，是她步入影坛后打响的第一炮，可是，大好局面居然被军统给搅黄了，这也太不吉利了，对此，美人焉能不为之气愤？在她身旁，龙四站在电影院大门口台阶上的中心处，不言自威，脸色阴沉，但阴沉中透着一股极有威慑力的江湖霸气。

　　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老大爷正对旁边的年轻人说：“看到了阀？那位穿黑色长衫的老爷子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龙四爷！没想到，警备司令部居然会来包围他的场子，今天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陈克的助手小于一直在外面望风，此时看见军警包围过来，立即快步冲进电影院，在黑暗中找到陈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组长，敌人来了，已经把电影院给包围了！”

　　尽管敌人来得突然，但是，陈克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立刻对许志国和曾晓说：“有情况，快撤！”

　　曾晓和许志国马上站起来，准备朝外面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电影院外面人声鼎沸，军警士兵的跑步声和呵斥声清晰可闻，顿时，电影院里的气氛为之一变，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种黑云压城的恐怖，使人压抑得透不过气。

　　曾晓在黑暗中对陈克说：“今天敌人可是来者不善啊，你有何打算？”

　　陈克其实也有些紧张，毕竟市委主要领导同志全在这里，他们的安危可是异常重要！但是，此时就是紧张也无用处，他只能镇静地回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了不得的！”

　　陈克立刻做了一个手势，把李新才、小于几个人叫过来，和他们靠在一起，紧急磋商。

　　许志国冷静地说：“看来，今天的情况很危险，要安全冲出去不太容易。你们准备怎么办？”

　　曾晓是个乐天派，即便在危险的局势下，他也不改脾气。

　　此时，他笑着说：“着啥子急，有陈克在，我就不操心。他是一员福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我们就在椅子上坐着聊聊天吧，难得相聚一次。”

　　许志国看他镇静，也松了一口气：“老曾，你真是稳得起，苏区一位领导同志最近写了一首绝妙好词，其中写道：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曾晓回答说：“写得好，真正军中好词，气魄不凡，此乃帅才之作也！”

　　电影院外面喧闹不已，可是，剧场里面，电影还在放着，银幕上的蒙面大侠正举刀向方若夏扮演的巴蜀女侠砍去，情节十分惊险，观众们看得很是起劲，女侠突然笑了起来，她的清脆笑声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凄凉，分外悲哀，就连历来杀人不眨眼的蒙面大侠，今天也觉得毛骨悚然。

　　蒙面大侠收刀问道：“你莫名其妙地笑什么？”

　　女侠依然在笑，而且是不断地笑，笑得咯咯的，紧接着，又突然哭泣起来，她疯了，彻底疯了，周围的一切已经逐渐消失，只剩下母亲的面影还在眼前浮现，那还是她小时候的情景，母亲在慈祥地看着她，安慰着她，抚摸着她那稚嫩的面庞，那一切，是多么美妙，多么甜蜜……

　　蒙面大侠惊呆了，傻傻地看着女侠。女侠开始轻轻唱起电影中的主题曲《爱的江湖》：“江湖，江湖，爱的江湖；我的爱人，你在何处？我们将，永不相见，你是否，还能把我记住？”

　　蒙面大侠昏旋不已，他手中的刀居然会掉在地上。女侠的歌声妙不可言，仿佛是天籁之音，蒙面大侠真想与女侠一起飞向那迷幻的天堂中去。

　　女侠对蒙面大侠低声地说道：“我要去天堂了，那肯定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地方，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从那里回来！”

　　电影院里一片哭泣声，影迷们为女侠的甜美歌声所陶醉，为女侠的命运而担忧。正在此时，电影放映戛然中止，银幕上一片漆黑，失望的观众情绪激昂，他们没法不激昂，女侠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蒙面大侠会向她下毒手吗？场内顿时嘘声如潮，不一会儿，灯光亮了，只见银幕前面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为首的军统马区长威风凛凛地挥手要全场安静，齐治理戴着墨镜站在他身旁，正朝场内四处观看，试图找到许志国和曾晓。但是，我们的地下工作者正安详地坐在后排座位上，他们前面的观众早已愤怒地站了起来，群情激愤，根本就无法辨认出来。

　　场面的严重失控使得马区长很恼怒，他低估了武侠电影影迷们的巨大能量，只得声嘶力竭地高喊：“各位，请雅静！请雅静！兄弟是警备司令部的，今天接到举报，场内有共产党，等我们把人带走以后，各位就可以继续观看了。”

　　令马区长始料不及的是，热心的观众们正沉浸在电影中主人公的生死命运之中，蒙面大侠计将安出？惊艳少女是否在劫难逃？他们正在武侠世界中遨游，根本就无法容忍任何干扰他们观看影片的举措，即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感叹欷歔的武侠电影观众。

　　出于无比的激愤，影迷们开始行动了，他们朝着马区长大叫：“滚出去！不要妨碍老子看电影！”

　　还有一些年轻的观众则更为激动，他们陆续把手中的汽水瓶子，没吃完的棒冰，还有扇子，甚至脚下的皮鞋，只要是能抓得住的，一股脑地向不识时务的马区长砸了过去！

　　倒霉的马区长早已威风不再，他被四处飞来的杂物砸得鼻青脸肿，崭新的军装已是污垢满身，目不忍睹，还是身旁的卫士机敏，把他拉到银幕后面躲避。陈克一看，这正是绝佳时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他立刻向神枪手小于使了一个眼色，小于顿时会意，随即掏出手枪，对准叛徒齐治理连发两枪，只见叛徒应声倒下，李新才和其他副手也配合默契，开枪将头顶上的大灯打碎，灯光应声熄灭，场内一片黑暗。

　　电影院里人们高声惊呼：“丘八开枪了！警察打死人了！”

　　混乱之中，人们立刻向电影院各个出口挤去，在门口把守的军警只听见几声枪响，紧接着，数千名愤怒的观众潮似的涌了出来，如巨浪滔天，一下子就冲破了军警们仓促中所设置的警戒线。

　　所有这一切，当然是陈克所希望的，他和李新才等人马上掩护曾晓和许志国，顺着滚滚人流，安然脱身，挤出大门，从容不迫地回到大街上，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在电影院大门口的小三子看到场面混乱，想起木村和佐藤，便跟龙四爷打招呼说：“四爷，那边还有两位日本朋友，我得先去照顾他们。”

　　龙四想想，眼下没什么要他办的大事，就说：“你先去安排那两个东洋人吧。”

　　小三子立刻回到马路边的高级轿车里。在车里观看军警现场行动的木村机关长对佐藤说：“果然不出所料，支那军警水平低下，不堪一击！”

　　佐藤表示同意：“哟西！”

　　木村冷然一笑，对小三子下令道：“你的，开回去吧，不用再看了。我以为，不出三年，‘美丽’电影院的上空将要飘扬我们的太阳旗！”

　　小三子是一个没有民族骨气的人，随即谄媚地说：“太君，那是一定的！”

　　小三子驾车离去了。但在电影院大门口，龙四爷依然怒气未消。

　　他看到惊魂未定的马区长走出来，便冷冷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马区长，我看你如何把自己拉的屎给擦干净！”

　　说完，他把哑口无言的马区长撇在一边，挽着方若夏，在众弟兄簇拥下，一路大笑，扬长而去。马区长正心神不安，惊魂未定，此时看见齐治理被两名军警搀扶着出来，原来，叛徒齐治理被小于开枪击中腹部，当时便鲜血直流，一路呻吟不停。

　　马区长厌恶地挥挥手，说道：“还不快送医院！”

　　副手请示道：“在医院里，要派人保护他吗？”

　　马区长气不打一处来：“保护个 ！全是这小子惹出的麻烦！”

　　齐治理哼声不绝，直喊着：“救命啊，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我不行了，不行了……”

　　长海市民历来就喜欢看“闹忙”，即便是一个人在路旁随意蹲下，周围马上就会围上一圈人，指指戳戳，不停议论。现在看见有人在枪战中受伤，当然更感兴趣，立马就围上几层人，挤在一旁围观。

　　市民们互相议论道：“这人是谁啊？”

　　戴着鸭舌帽的中年市民说：“看样子，像是警备司令部的便衣。”

　　穿长衫的老头好奇地问道：“怎么别人都没中枪，就他一个人受伤？”

　　鸭舌帽很权威地说道：“肯定是得罪仇家了！干便衣这一行的，别看平时威风，可要是有了仇家，随时都有可能遭暗算，你看，现在多可怜，还不知道命能不能保住。”

　　正在此时，一辆救护车飞驶而来，军警们推开人群，让急救人员把齐治理抬上救护车。

　　笛声长鸣，救护车急驰而去。陈克副手小于望着远去的救护车，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