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黑箭篇(21)

　　小三子在车上仔细琢磨这件事，觉得前后很有文章。这李新才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唯独对这张照片感兴趣？警备司令部的人干吗要想出这种把戏，去引共产党上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局？他越想越觉得里面很是蹊跷，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拐了一下，驶到木村的“日侨商团保安队”总部。这里平时一直戒备森严，不过，门卫见到小三子，知道是自己人，就直接放行了。

　　小三子来到木村办公室，在门口喊了一声：“哈伊！”

　　本来他的日文就很烂，一张口就是“哈伊”，久而久之，那些日本特工一见他，就叫他哈伊先生“哈伊桑”。

　　木村把其他人给支开了，然后叫他进去。小三子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木村听：“木村先生，您不是要我一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都要汇报给您吗？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就赶紧来向您汇报。”

　　木村很满意地说：“小三，你的良心很好，这件事也很有价值。你的好好干，过两年，等我们占领支那以后，你是大大的有用武之地！”

　　小三子马上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学着日本人说：“哈伊，哈伊！”

　　木村立即吩咐下面人把那张照片给翻拍下来，并叫人取出二十块银圆，交到小三子手里：“这是给你的赏金，你的有情报，多多地送来！”

　　小三子接过银圆，喜出望外，连声说道：“谢谢木村先生，本人愿为您献犬马之劳！”

　　木村脸上漠无表情，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小三子恭恭敬敬地退着出门，然后驾车离去。一路上，他心花怒放，这世上的钱，说难赚，也难赚，说好赚，也好赚。这可不，一转眼的工夫，二十现大洋就落袋了，这木村先生就是财大气粗，出手绝不小气，跟着他干才能发大财，成就一番大事业。

　　此时，佐藤来到木村办公室，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了：“木村君，我有个小小请求，请您费心。”

　　木村很是乐意帮助自己人：“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佐藤说道：“您知道，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本来这件事情，我是要自己出面解决的，可是，您知道……”

　　“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有个支那邻居，这家伙脾气很坏，仗着武术很好，经常威胁我的家人，我为了顾全大局，一直忍辱负重，没有和他算账，但是，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我要狠狠教训这个不懂礼貌的支那恶棍了！”

　　“好的，小事一件，佐藤兄的仇人就是我们大家的仇人，现在是给支那人看点颜色的时候了！这小子住在哪里？”

　　木村大有同仇敌忾的武士道精神，很愿意拔剑相助。

　　“就在我家隔壁！维克多路46号，一个姓陈的家伙，不过，他的日本话讲得真道地，完全是东京口音。”

　　对于陈克的日语水平，佐藤倒是没有故意贬低。

　　木村问道：“你家隔壁？维克多路46号？一个姓陈的家伙？”

　　木村想了一下，随即继续问道：“你下船以后，还没有回过家吗？”

　　“没有啊，我是直接从码头来衫机关的。”

　　木村立刻告诉他：“三天以前，国民党军统人员包围了46号，打死了姓陈的老婆，据说她是共产党地下电台发报员！”

　　木村说完以后，佐藤惊奇得目瞪口呆：“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文静，居然会是共产党地下人员？真是没想到啊！哪个姓陈的呢？也被打死了？”

　　木村回答说：“据警备司令部内线人员汇报说，那个人跑掉了，至今没有下落！”

　　“可惜，可惜，他要是被打死才好！否则的话，留下一命，将来肯定也是我们皇军的厉害对手！”

　　“你有他的照片吗？”木村急切地问道。

　　佐藤大悔：“可惜，没有照下来。这小子精明得很，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悄悄给他们全家人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留作调查背景使用。这家伙笑嘻嘻走过来，说是要欣赏我的照相机，我就借给他看了一会儿，可是，等我把照片冲出来，才发现底片上什么也没留下，他早就设法把照相机底片给曝光了。”

　　木村惋惜地说：“佐藤君，要说研制假钞，你是一个天才，东亚无敌手啊！”

　　“过奖，过奖！”佐藤也很谦虚，忙说道。

　　“可是，”木村语锋一转：“要说是玩儿情报，您就太嫩了！”

　　佐藤很想反驳，可是，张着嘴，半天没找出合适的话来，终于，他想到一个人：“那个给我开车的韩国人老金，前些时候和那个陈先生关系很好。要不要把他抓起来审问？”

　　木村想了一下：“现在还不行，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先留着老金，放长线，钓大鱼，等以后姓陈的来找他，就一起收拾！你看如何？佐藤君？”

　　佐藤佩服得五体投地：“木村君，您实在高明！难怪军部夸奖您是东亚第一间谍！”

　　木村听了极为受用，脸上顿时流露出踌躇满志的得意神情：“剑客对决，不在一时胜负！我的老师田中先生说得好：先拔剑者，未必占先；后出刀者，未必不赢！”

　　“诚乃大师之言，我们得领会一辈子！”佐藤真诚地说道。

　　对于黑桃A来说，“黑箭行动”并未结束，在此次秘密行动中，黑桃A有所得，但也有所失。军统的搜捕阴谋立刻就遭到曾晓、陈克等人领导的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有力反击，双方仍在激烈对局之中。

　　为了查清事实真相，地下党组织追查叛徒的行动仍在继续进行。李新才为了查证耿江南的叛变事实，依然到处奔波，他从小三子那里拿到照片以后，立刻赶到曾晓那里。

　　李新才向他汇报说：“铁证如山！首长，你看看，这耿江南就坐在中间，他已经因为叛变有功，被任命为长海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少校稽查员了。”

　　曾晓指着中间戴墨镜的那个人询问道：“此人是谁？怎么过去没有见过？”

　　“据龙四说，那人就是黑桃A！”李新才回答道。

　　曾晓思量半晌，总觉得不太对劲：“黑桃A是一个特工高手，他会轻易出头露面？在公共场所公然展示自己的照片，这种做法可是有些反常。”

　　“这小子得意忘形，骄傲自满，也可能是疏忽大意，做出一些蠢事来。”李新才说。

　　曾晓半信半疑：“你所汇报的情况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姑且存疑，留待以后再作进一步验证。”

　　当天下午，黑金刚奉命来到照相馆，追问李老板：“究竟有多少人来找过你？有谁对橱窗里的照片感兴趣？”

　　李老板当然不敢说出龙四爷索要照片的事情，只好回答说：“报告长官，这两天的情况是：在外面看照片的人多，进来询问的人少，设法要索取照片的，可是一个也没有。”

　　黑金刚疑窦丛生：“这就奇怪了，这么好的东西，共产党就会无动于衷？不可能啊！”

　　他一把抓住李老板衣领，使劲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他妈的对我撒谎！你要是不说实话，老子枪毙了你！”

　　李老板一想，这龙四爷是黑道上的人，下手更狠，即便要你死，也不会让你马上就死。在长海帮黑牢里，死还有各种死法，有马上被杀死的，也有慢慢折磨致死的，最令人恐惧的就是凌迟处死，帮派打手会用特制小刀对犯人行刑，一刀一刀慢慢去割，即便割了好几个小时，还不会马上让犯人死，一直到他们得到想要的东西时，才会给予最后一刀，让犯人断气。在这种情况下，李老板决定，与其说出来得罪四爷，倒还不如死扛到底。李老板面不改色地回答说：“长官，我即便得罪老天，也不敢得罪你们警备司令部！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没吃豹子胆，还敢糊弄您？”

　　黑金刚一想也是，便把手慢慢松开：“我看你小子也没这胆量！”

　　黑金刚回到军统区本部，向黑区长汇报了照相馆的近况，最后分析道：“看来，共产党还没有吞下我们丢出的鱼饵。区座，您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黑桃A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随后下令道：“既然如此，那就调整计划，按照二号方案执行，把破案重点放在长海饭店，就在那里设局！我就不信，共产党报仇心切，还能不掉进我的陷阱？”

　　“是，区座，我这就去布置执行二号方案！”

　　“记住，你还是以军统区黑区长的身份露面，要让全长海人都知道：耿江南和黑区长目前在长海饭店常住！”

　　“是，区座！”黑金刚回答道。

　　“那就下去办事吧！”黑桃A挥了挥手，黑金刚就退出了。

　　第二天上午，黑金刚带着耿江南，以军统长海区区长的身份，前呼后拥，来到长海饭店，在四楼要了两套套房，401号安排耿江南居住，黑金刚自己则带三个特务，在403号房间监视401号动静。每天三餐，军统特工在长海饭店海吃海喝，吃完以后把嘴一抹，随即对茶房说：“餐费记到警备司令部账上！下月一起支付。”

　　大堂经理向饭店总经理报告了军统人员的活动情况，这老总也是个老江湖，见到官场上的要人也多，没当回事，只是吩咐道：“对这班大爷，要伺候好，只要他们不闹事，我们就算是菩萨保佑了。”

　　经理哭丧着脸说：“这住宿费用和吃喝的钱，看来是打水漂了。”

　　老总微微一笑：“这点钱，吃不死我，他们在这里，肯定还有其他特别任务，咱们就当自己是傻子，啥也别问，啥也别管，千万别往他们的枪口上撞。听清楚了吗？”

　　经理唯唯诺诺地说：“您放心，我一定把他们给伺候好。”

　　“那就去办吧。”

　　长海饭店历来是一个鱼龙混杂，浑水很深的地方，黑金刚故作姿态，招摇过市，有意放风出去，没出两天，耿江南和黑区长在长海饭店的行踪就广为人知了。李新才在长海饭店陪龙四吃饭时，很快就获悉了这一切。他立即向曾晓汇报了这一动向，随后建议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一箭双雕，乘机把叛徒耿江南和黑区长干掉，为死难烈士报仇！”

　　“那里的详细情况如何？”曾晓也有些动心，认真询问道。

　　“饭店大堂经理是我们的人，据他反映，叛徒耿江南住在401房间，黑区长带了三个人住在403房间，军统还有一些便衣人员在饭店四周活动，担任流动暗哨，有些便衣特务就在大堂里化装成门童，随时观察来往客人。”

　　曾晓点燃一支烟，慢慢思考着长海饭店军统行动的目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军统此次行动好像存心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们就在长海饭店，大家快来看啊！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难道就为了吃喝玩乐，享受一下？”

　　李新才说：“听说耿江南等叛徒此次得到军统总部不少赏金，我看他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呗。”

　　曾晓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不对！我以为这里面还是大有文章！黑桃A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他是不动则已，一动必有毒招！千万不要小看此公！”

　　李新才颇有些不以为然：“我详细问过我们在那里的大堂经理，根据他的了解，住在饭店里的那位黑区长其实就是一介武夫，典型的有勇无谋，不像是一个城府很深，颇有心计的高手！”

　　“那就更值得怀疑了。耿江南肯定在那里吗？”

　　“确实是在那里！我把警备司令部的那张合影给大堂经理看过了，他一下子就在照片里认出了那个稽查队耿队长，还指着那个坐在最中间的戴墨镜的人说，他就是军统区黑区长。”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要设下一个圈套让我们钻进去？”曾晓问道。

　　李新才愤愤不平地说：“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别以为我们是吃素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建议我们可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反客为主，利用此次机会，把那两个坏蛋一齐干掉！”

　　曾晓说：“你的建议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继续了解敌情，我再和陈克商量一下，看看他还有什么想法。”

　　在确认耿江南是不是叛徒的问题上，李新才和陈克是有分歧的，曾晓倾向同意陈克的看法，对此，李新才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他也是一个组织纪律性很强的同志，对此，他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也就不再说什么。当天晚上，曾晓、陈克和李新才三人碰头，仔细商量目前长海的敌情和他们应该采取的对策。

　　曾晓冷静地说：“这个黑桃A不是很喜欢做局吗？新才建议说，我们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深入虎穴，彻底破他这个局！”

　　陈克也激动地说：“我同意新才的提议，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我们要利用黑桃A自以为是的心态，叫他自己掉入那个陷阱中去。”

　　“骄兵必败，黑桃A此次肯定是大意失荆州！”李新才说。

　　曾晓最后总结说：“唐朝有个文豪说得好：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我们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设法消灭那个气焰嚣张的黑桃A，查清耿江南有无叛变事实！”

　　隐蔽战线上的作战规律是，对局各方轻易不动，但是，只要一方的决策一经作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血雨腥风。豪华的长海饭店顿时成为中共地下党组织和军统两方尖锐交锋的战场，只不过，在饭店里下榻的客人毫不知情，旅馆里照样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在人们不知不觉之间，一场险象环生的相互斗智、拼死搏杀即将开局。

　　第二天上午，风和日丽，天气奇好。饭店四周，桃花初开，争奇斗艳，美得令人陶醉。一位举止儒雅的日本商人入住长海饭店，只见他身穿西装革履，服装剪裁合体，显然为名匠所制，凸显出富人趾高气扬的派头来。他鼻子上架着一副昂贵的金丝眼镜，留着一撮仁丹胡子，如果人们不仔细看，很难辨认出他就是陈克。

　　饭店大堂经理早就在大门前恭候，等他的轿车刚一抵达，就立即热情地迎上去，为他打开车门。“日本富商”看见长海饭店周围的绚丽花景，大为惊叹，用日语夸了好半天，而后，才由经理引领他到三楼408号房间。大堂周围密布的军统便衣，一看是日本贵宾，也就没有多加留意。

　　进入408号房间以后，大堂经理悄悄对陈克说：“401号是耿江南的房间，403号是黑区长的房间，您要特别小心，在三楼值班的茶房也是军统特别安排的便衣。请您记住：今天下午两点是行动开始时间，我在楼下大堂值班，您有情况可以和我联系。”

　　陈克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同志！”

　　经理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晚上见！”

　　陈克说：“再见！”

　　经理走到门口时，故意用日语大声说道：“萨约拉拿！（再见）”

　　陈克也高声回答道：“萨约拉拿！”

　　当大堂经理走到楼梯口时，在三楼值班的军统便衣问他说：“这个日本商人架子很大，是干什么的？”

　　经理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是日本长海领事馆打电话来为他预订的房间，据说，他是日本一家大企业的株式会社社长，从东京来长海参加一次重要的经济贸易会议。”

　　那个军统特工说：“现在日本人神气得很，谁也惹不起，连委员长都要怕他们三分！”

　　经理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径直下楼了。

　　在403号房间里，黑金刚正和其他几名特务打扑克，桌上放着一大堆银洋，房间里烟雾缭绕，众人赌兴正浓。黑金刚说：“娘的，国府正在用法币来换银洋，纸换银，真他妈的合算！”

　　另一名胖特工说：“委员长一声令下，你还能不换？”

　　黑金刚说：“听说，小日本已开始在长海拼命收购银圆呢，也不知道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瘦特务神秘兮兮地说：“我的一个亲戚在‘恒通’钱庄里当账房先生，听他说，日本人自己不好出面，就委托长海的几家钱庄出面帮他们收购银圆，有多少就吃进多少，也不晓得买去以后干什么！”

　　黑金刚没好气地说：“反正小日本鬼精鬼精的，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正在此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

　　黑金刚拿起电话，马上一个立正：“是，区座，我们正在严密监视旅馆里的动静呢。”

　　电话里传来黑桃A的大骂声：“你他妈的不干正事，关在房间里打扑克，还当我不知道？”

　　黑金刚一惊，连忙解释道：“报告区座，是这么回事，弟兄们连夜值班，实在是困得不行，稍微摸两把，清醒，清醒。”

　　黑桃A继续骂道：“就冲你们这副德性，脑袋被共产党摸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黑金刚站得更挺了：“区座训斥得好，我已经把牌给扔了，现在，他们全都各就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