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箭篇(24)

　　曾晓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组织上是满意的，我们对你在长海情报组的工作是肯定的。冬冬那里，你能有时间去看看吗？”

　　“我担心去得太多，反而会被敌人发觉。”

　　曾晓关切地说道：“如果你太忙，我会派人常去看看的，你不要挂念。”

　　“那我就更无后顾之忧了，谢谢组织上的关心。”

　　曾晓最后询问何嘉：“卡嘉同志，你还习惯吗？”

　　何嘉回答说：“非常习惯，在陈克同志领导下，我们情报组的工作还是很有起色的！”

　　曾晓高兴地说：“那就好！再接再厉！”

　　陈克和何嘉离开以后，李新才把那天发生的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曾晓，最后，他说道：“我最想不通的是，耿江南明明是个大叛徒，陈克为什么只朝他开了一枪，没把他给打死？这里面究竟有没有问题？”

　　由于地下党的规定，每个地下工作者只能掌握自己应该掌握的内情，因此，曾晓不可能把全部实情告诉李新才。曾晓只能说：“组织上暂时决定，先切断与耿江南的联系，目前，先不采取行动把他除掉，还是要进一步调查，等有了确凿证据，再采取相应措施。”

　　李新才更加不满：“您是领导，马列主义水平比我们高得多，可是，耿江南肯定是叛徒，铁证如山，还要调查什么？干掉算了！”

　　曾晓严肃地回答说：“组织上已经作出决定了，你就服从组织决定吧。”

　　李新才想了一想，还是把那张照片拿出来，交给曾晓：“这是今天陈克和几个日本人会见的照片，目前，我对陈克同志的革命性没有任何怀疑，可是，照片上这个日本人，名叫木村，是日本情报机关杉机关在长海的特务头子。陈克为什么和他认识？他们是如何搅和在一起的？他究竟向组织上汇报过没有？”

　　曾晓不由得笑了起来：“小李啊，你的革命警惕性还蛮高呢！可是，千万不要轻易怀疑那些经过长期革命考验，对党极为忠诚的老同志了。如果对陈克都不信任的话，那我们还能去相信谁？依靠谁？”

　　李新才不服气地反驳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对谁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您一直告诉我们，不能轻易放掉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否则，就很容易上大当，吃大亏。现在，我只是把一些我不太理解，不太明白的线索向组织上反映，我并没有说陈克肯定有问题。”

　　“怀疑要有怀疑的道理嘛！”曾晓委婉地批评他道：“你当然可以反映各种情况，但是，在组织上看来，陈克和你都是党组织信任的好同志，我们千万不要在革命队伍内部乱猜疑，那只会做出亲痛仇快的事情来。太右了，当然不好，可是，要是太左了，也同样要犯错误，跌跤子的。你说对不对头，新才同志？”

　　李新才还要辩解，曾晓摆摆手说：“不要再谈下去了，你目前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陈克情报组最近提供了许多重要情报，你们在本周内，要使用地下电台把这些情报向中央苏区发送过去。这是当前地下工作的重中之重啊，千万不可忽视！”

　　“是，领导！”李新才不再争辩下去了。

　　他知道，加强与苏区党中央的联系是目前的头等大事，不能有任何延误，必须尽快处理，于是，他立刻去安排有关事项。曾晓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想道，李新才固然是个好同志，但是，他看问题容易偏激，有时甚至十分固执，看来，还要不断给他做工作，提高他的认识水平，否则，他在处理复杂问题时，容易出现偏差。

　　在长海饭店行动中，陈克急中生智，利用日本母子作为掩护，安全突破军统特务封锁线，迅速撤离现场。对此，黑桃A居然老道失算，频频出现漏洞，他下令在长海饭店所执行的秘密行动，兴师动众，出动大量人马，始料不及的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得力干将黑金刚被打死，对共党地下人员的搜捕行动却是一无所获。

　　黑桃A绝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长海饭店的行动不管失败与否，案件本身并没有结案。黑桃A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回忆他来到长海以后的全部经过，发现3·13和3·23两大行动里面，很有值得推敲之处。

　　在破获共产党地下电台时，那位发报员的小女孩是如何跑掉的？跑到哪里去了？是谁接走的？陈克回来过没有？如果他回来过，那个小孩肯定是他接走的。那么，陈克和小孩是如何逃走的？难道是从天上飞走的？不可能！

　　此外，耿江南虽然现在跟着军统干，可是，此人肯定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毕竟他还没有交代出任何有关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重大线索。那天晚上，耿江南被德国进口药物所迷幻，透露出两个重大情报线索，尽管耿江南至今还不知道全部事实真相，可是，从根子上来说，此人绝没有彻底改换门庭。

　　就长海饭店一案来说，原定计划是采取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的战术，黑桃A算准了共产党会冒着危险来处决叛徒，并乘机刺杀他本人。可是，煮熟的鸭子偏偏就给飞走了，到嘴的肉非但没吃着，反而惹了一身臊，闹得满城风雨，他黑桃A居然还成为众矢之的。据说，长海市各个派系的政要人物全都蠢蠢欲动，准备联名上报材料，向南京告他刁状，让他解甲归田，回老家去“采菊东离下”，永远地“悠然望南山”了。

　　第二天上午，医院来电话，说是耿江南已被抢救过来，现在已无生命危险。黑桃A带着黄金刚就朝医院赶去。到了医院，黑桃A发现耿江南病房周围警卫甚多，立即神色不快：“谁叫你派了这么多人在这里？”

　　黄金刚申辩说：“这小子胸部中了一枪，差点就没命了，我怕共产党还会来暗杀！”

　　“来杀好啊，那就省了老子一颗子弹！”黑桃A阴笑着说。

　　黄金刚有些莫名其妙，忙问道：“您的意思是？”

　　黑桃A见已快到耿江南病房门口了，故意提高嗓门说：“那小子玩了一出苦肉计，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

　　黄金刚这才恍然大悟，再没说什么。耿江南在里面已听见黑桃A含沙射影的话，依然双眼紧闭，脸上平静如故。黑桃A一阵风似的走进病房，来到老耿的病床边上，他把值班医生喊来，故作姿态，大声疾呼：“大夫，这位耿先生可是我们党国的功臣，你们可得全力医治，有什么好药，全给我用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医生一见是特工头目来了，两腿直打哆嗦，唯唯诺诺地回答说：“好的，好的！”

　　黑桃A随即说道：“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医生和护士立马就退出去了。

　　黑桃A在耿江南床边坐下，很关切地问道：“耿老弟，你醒过来了？”

　　耿江南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是区长啊，您请坐。”

　　黑桃A诚挚地说：“你受苦了，我听说你受伤了，真是难受得很！”

　　说完，他还真从眼里挤出一点泪水。黄金刚在一旁看着，对区长的高超演技佩服得无以复加。

　　耿江南低声问道：“黑金刚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我看到他也中枪了。”

　　黑桃A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他已经醒过来了，过两天就来看你！”

　　黄金刚听到黑桃A能把死人说活，更是由衷地佩服。

　　耿江南还是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就要好了，我先去看他吧。”

　　黑桃A不置可否，只是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随即转入正题：“耿老弟，你能不能把昨天的情况给回忆一下？我们已经抓住开枪打你和黑金刚的那个共产党了，现在就等你的证词，然后，我们就能尽快将他定罪，把他给毙了，为你们两人出气！”

　　耿江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笑了一下：“谢谢你，区长，抓住他就可以破案了。”

　　“说说你的情况吧。”

　　黑桃A马上一脸严肃，开始正式审问。黄金刚拿着纸和笔，在一旁记录。耿江南知道要接受正式审问，便决定咬紧牙关，只说是共产党来找他算账，是来要他的命的。

　　黑桃A讯问他道：“你看清杀你的人的样子了吗？”

　　耿江南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只看见一个人戴着墨镜走进电梯，趁黑金刚不备，夺过他手中的枪，朝我们两人开了几枪，我当场就昏迷过去，后来的任何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陈克吗？”黑桃A迫切地追问道。

　　“好像是他，但也可能是别的人。一切来得太快了，再加上电梯里全是烟雾，我实在是没看清楚。”

　　“你他妈的等于啥也没说。你要是再不配合我们，早晚还要挨共产党一枪。”黑桃A气急败坏地说。

　　耿江南断断续续地说：“共产党就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来要我的命的。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您就毙了我算了。”

　　黑桃A阴险地说：“要是一枪毙了你，还真便宜了你。你小子给我说实话，他们既然是来要你的命的，为什么没把你给打死？这分明就是共产党的苦肉计！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耿江南哭丧着脸回答说：“我挨了一枪，差点儿就没命了，您还说我是苦肉计，我要怎么做，您才能信任我？”

　　“你当时为什么不开枪抵抗？”黑桃A追问道。

　　耿江南马上就振振有词：“区座，您可是一粒子弹也没发给我啊，我能拿那支空枪砸过去吗？”

　　黑桃A顿时无语。就这么审了好半天，始终也没审出个名堂来，黑桃A想过来，想过去，就是得不到明确答案。最后，黑桃A抛出一个杀手锏来：“陈克先朝黑金刚开了两枪，然后就和你说了半天话。你和他说什么了？”

　　耿江南知道黑桃A在诈他，心里早有准备：“区长，他首先朝我开了一枪，我就昏了过去，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黑金刚，他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耿江南知道黑桃A善于玩弄攻心战，也就将计就计，故意拿他自己的说法来对付他。黑桃A历来自视甚高，在军统里，没几个人他能看上，对于共产党地下组织，他就压根没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就是无法逼耿江南说出实情。黑桃A极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一个败仗，可是，不是败仗又是什么？共党居然能够从容不迫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完成任务，然后，又能大摇大摆地离开饭店，手段着实厉害，厉害得他黑桃A居然会瞪大着眼睛，啥也没看出来！就这一仗而言，自己分明就是一大傻蛋！

　　既然从耿江南那里无法打开缺口，黑桃A只好停止审问。走出医院以后，他决定驾车前往长海饭店。到了饭店，他首先去地下室观察起火现场，在那里等他的消防队队长逐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黑桃A首先问道：“饭店火灾是自然起火，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消防队队长说：“肯定是有意放火。”

　　“为什么？”他问道。

　　“放火嫌疑人其实并没有计划烧掉旅馆，他们只是使用了很多易燃、易冒烟的材料，其目的就是为了产生大量浓烟，浓烟弥漫时间大约只够半小时。所有这一切，看来全是事先精心策划好的，与其说是放火，倒不如说是放烟更为准确一些。”

　　消防队队长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黑桃A追问道：“依你看，这是旅馆内部的人，还是外面的人放的？”

　　队长略加思索，回答说：“这可不好说，两种可能都有。本来地下室就有一些易燃材料，纵火人只要稍加利用就可以成事了。”

　　黑桃A最后对他说：“你刚才所说的，不准对外说出一个字来。明白吗？”

　　队长紧张地说：“我知道，其中关系重大。您放心好了，我会守口如瓶的。”

　　“你是个明白人，可别给自己找麻烦！”

　　“是，是！”消防队队长紧张得一头大汗。

　　黑桃A和他谈完以后，立刻找到饭店总经理，从他那里要来火灾那天全部住客名单，准备从名单上去做文章，并从中找到线索，然后，他就立刻打道回府了。回去以后，黑桃A立即把军统本部全部人员召集起来，要求蓝金刚、黄金刚与白金刚分别带领人马，立即封锁长海所有车站和码头，重点是捕捉陈克。他还根据蓝金刚和黄金刚所提供的记忆，把陈克的模拟画像印发下去，人手一份。黑桃A对全体特工人员下令道：“你们根据这一画像，在所有车站和码头寻找嫌疑人，并挨家挨户去搜查！谁要是能抓到陈克，我奖赏银圆两千块！”

　　特务们一听说巨额赏金，眼睛全都冒火了。训话刚一结束，所有特工全部紧急出动，分赴交通要道，采取封锁措施。整个长海警备司令部军警宪特在各居民区进行搜查，白色恐怖四处弥漫，就连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时可以听见枪声。

　　黑桃A自己没有外出，他依然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办公室内，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破案高招。他命令手下人制作出一张极大的图表，把3月23日前后那两天长海饭店全部房间里的住客，逐一排列出来，并按照每一个房间，写上来客姓名、身份、人数。很快，这张大图表就被挂在军统长海区本部会议室的墙上了。黑桃A下令任何人也不许来打扰他，自己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英国烟，还拿来几瓶啤酒，边抽烟，边喝酒，试图在香烟缭绕之中，在那种微醉的感觉里，寻找最终的答案。

　　第一天过去了，什么答案也没有，室内显得十分安静。第二天下午，黑桃A终于把黄金刚、蓝金刚与白金刚召到会议室。黑桃A脸色疲惫，显然两天没有睡觉了，但是，他的神情依然处于亢奋状态之中，看来，整个案情已经获得某种意义上的突破。

　　黑桃A看着面前这几位得力干将，首先询问最近搜捕行动的效果。三大金刚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黑桃A原本就知道，此次搜捕行动无非是马后炮，也就没有严加追究。随后，黑桃A不无得意地说：“各位，搜捕行动千万不要放松！现在有关3·23案件的主要案情已经有了眉目。”

　　三大金刚立即兴奋起来：“区长，快作训示，让弟兄们也学几招！”

　　黑桃A不无得意地说：“昨天，我按照3·23案情发展过程，制定出一张案情时间表，以表明当时主要可疑事件的进展过程。

　　12：05：花店小伙计来到401房间门口，被黑金刚控制；

　　13：00：地下室开始起火；

　　13：10：饭店开始广播，疏散住客；

　　13：15：电梯里传出第一声枪响；（究竟第一枪打的是谁？）

　　13：20：电梯里传出第二声枪响；（第二次开枪又打的是谁？）

　　13：21：黄金刚行动组在四楼楼梯里发现一个可疑日本人；

　　13：22：电梯到达一楼，发现黑金刚尸体和身受重伤的耿江南；（耿江南为什么没被打死？）

　　13：24：一家四口日本人（？）从楼上楼梯里走下来，他们没有接受任何检查，就被军警放出去；

　　13：27：一辆日本领事馆高级轿车接走日本女人和她的两个日本小孩；（谁的轿车？车主与她们是什么关系？）那个日本男人（？）和他们分手以后，一人离开饭店广场，乘坐一辆三轮车，离开饭店，去向不明。（到底去了哪里？）

　　蓝金刚佩服地说：“区座把表一列出，我们就一目了然，线索分明！”

　　白金刚依然稀里糊涂：“区座，您的结论是？”

　　黑桃A斩钉截铁地作出判断：“我思考了整整两夜，根据所有的情报资料和线索，我的最后判断是：首先，黄金刚，你与天大的功勋失之交臂，你在楼梯里遇见的那个所谓的日本男人，我可以断定，就是共产党地下组织情报负责人陈克！”

　　黄金刚立刻惊呼：“真他妈的可惜！要是当时老子把他扣住，那功劳就大了去了！”

　　黑桃A冷冷说道：“你白白丢掉了两千大洋的赏金！”

　　黄金刚不无遗憾地自责道：“我他妈的就是一大傻帽儿！”

　　蓝金刚提问说：“区座，何以见得那日本男人就是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