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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黑箭篇(27)

  朱掌柜笑了,一一道来:“各位请看,我们的银库里有三种制品:这种方方的长条白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条’,每块重量是一千两;第二种是人们比较熟悉的银元宝,每个重量是白银二百两;最后一种就是银圆了,通常钱庄的规矩是,把收购来的银圆安放在凹形木板中,大木板放一千银圆,小木板则放五百银圆。”

  听完掌柜介绍,方教授和陈克端的是眼界大开。回到钱庄后院办公室,朱掌柜到前台去处理一些急事,让教授和陈克先喝茶,然后再谈买卖。

  方教授低声说道:“钱庄账房先生的儿子是我的学生,他儿子告诉我说,他父亲的钱庄最近陆续收购到一批宋、元、明、清的银元宝,共有十多种式样,白银纯重达一千两左右,要升水二倍,问我有没有兴趣收藏这些银元宝,作为古董玩玩。对于这些古代银元宝,我当然极有兴趣,你想想,这些老元宝既是古玩,又是货币史的实物,很有价值。这真是天赐良机,绝对不可错过。”

  正在此时,掌柜回来了,抱拳作揖,连声说道:“抱歉,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

  教授笑着说:“没关系的,掌柜!我今天带来一只明末崇祯皇帝私库的内承运库花银二十五两银锭,这可是存世孤品,想在你们这里升水,换些法币去用。我事先打听了一下,你们的账房先生说,可以照收购银价升水买进。可我觉得,这样算的话,升水太少,我不是会吃大亏吗?所以我就提出要见见您。”

  朱掌柜态度极为和蔼,他说道:“账房先生说得没错,按照惯例,所有的钱庄,当然我们也不例外,对你带来的这种银元宝升水一成,已经是很客气了,实在是友情价。老实说,我们钱庄里的古代元宝木劳劳,照你们北方人的说法,海了去了,如果你们客户要买进的话,我们也就升水二成。”

  方塞德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掌柜常用的经商花招,但是,尽管教授明知这是欺人之谈,故意犯傻,佯作单纯状,委婉提出:“你们能让我们看看吗?”

  朱掌柜哪里想到教授是有备而来,欺他是外行,就要下人立马搬出二十多个银元宝。教授飞快地扫了一眼,立刻发现其中有一半古元宝是古董界极为罕见的宋代和元代时期的银元宝,他顿时心花怒放,但是,开心归开心,在外表可不能显露出来。

  于是他依然故作平静地说:“你们收购进来的价钱是多少?卖出价钱是多少?”

  陈克不知道方教授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也不便乱打听,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方教授和朱掌柜你一言,我一语,行话里藏有生意经,交谈中绝无客气话。毕竟是数千元的买卖,任谁也不敢大意。

  朱掌柜不知是计,认定教授非卖不可,便放出话来:“本钱庄收购元宝的价格是升水一成,出售价格是升水二成。教授,您的元宝还是升水一成卖给我们钱庄,如何?!”

  方教授见他中计,立刻紧追不放:“朱掌柜,您说的话可是当真?”

  到这份儿上,掌柜已无退路,只好咬着牙说:“本来生意人讲的就是信用,钱庄买卖更得说话算话,我朱某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方教授此时绝无书生气,立刻再追问一句,以便敲死这笔买卖。他当即问道:“掌柜的,您说此话会不会赖皮?”

  朱掌柜斩钉截铁地说:“做买卖要是赖皮,那还有何信誉可谈?”

  方教授知道时机成熟,当即说道:“那好,朱掌柜,请你把面前的全部元宝出售给我。”

  朱掌柜原以为教授是卖方,没想到教授身份突变,居然成为买方,当场脸色苍白,后悔莫及。可是,毕竟自己有言在先,左思右想,只好忍痛割爱,把面前的十多个银元宝全部卖给教授。方塞德唯恐夜长梦多,掌柜反悔,马上从怀里掏出庄票五张,掌柜只得咬牙收下。朱掌柜随即说道:“教授,算您厉害!这些古董元宝实际上应该按照收购银价一倍以上,才能出售,现在只好让您捡一个大便宜了!”

  教授很有几分得意,仰天大笑,一直到此时,陈克才真正知道教授在此次交易中的厉害。朱先生果然说话算数,体现了钱庄人士一诺千金的信誉,尽管心中的肠子都悔青了,可在面子上,依然如故,客气地把他们两人送出钱庄大门。等他们两人上了三轮车,教授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个孩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对陈克说:“此时的价格已经不是六千元,而是一万元了,再拿给古董界的元宝大王锺开济,两万大洋唾手可得!”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陈克开玩笑道。

  “朱先生说话算数,我方某人也不能说到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情总算有戏了。”

  等教授他们离开钱庄,朱掌柜立刻拿起电话,向龙四爷汇报:“四爷,我已经根据您的吩咐,做成买卖,让方教授赚了一把。”

  龙四爷笑着说:“让教授赚了多少?”

  朱掌柜回答说:“原本应该加倍出售的,我们只加了两成,按现在的市面价,他赚了八成,大约有四五千大洋。”

  “教授没有觉察吧?”

  掌柜笑了:“压根儿没发现,他还以为我是一个大傻帽儿。”

  “好,你办得漂亮,我很满意。”

  “谢四爷夸奖!”

  龙四挂上电话,心里乐得不行。方若夏随意问道:“谁的电话,你那么开心?”

  “你前天不是说,你爸爸最近急需一笔钱吗?他想通过钱庄去买卖银元宝?”

  “是啊,我不是就那么随便一说吗?”

  “小宝贝,你是随意一说,我可当真了。我就叫‘恒通钱庄’朱掌柜去办理此事,邀请你爸爸去他那里。我要朱先生想尽办法把买卖做成,无论教授是要买元宝,还是卖元宝,都要让他大大赚一把。”

  若夏一听,在龙四脸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四爷,你真可爱!我还从来没有听说有人会设局让别人赚钱的!”

  四爷很是得意:“今天就让你这个小宝贝开开眼!”

  “你是看在对我的情分上,让我爸赚的吧?”

  “错!小宝贝。”四爷大笑。

  方小姐很是诧异:“那你究竟是为什么?”

  龙四爷说:“最近我有一件大事,会去求你爸爸。先进行一些铺垫,免得到时你爸爸会觉得我龙四是临时抱佛脚。”

  “是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我会告诉你的。”

  龙四爷故意卖关子,若夏则佯作生气。

  十几年以后,长海解放了,但是,龙四爷并没有去台湾,也没有去香港,他决定留在长海。他老了,累了,厌倦了,已经不想东奔西跑了,或者说,已经没有精力再折腾了,他只想在这座美丽的江边城市,走完人生最后的旅途。当长海市人民政府开始清理反动帮会势力时,龙四爷自然会受到冲击。他立刻上书给曾晓市长和陈克副市长,希望人民政府能够对他宽大处理。

  当天晚上,教授和陈克把这些元宝拿到中国南方赫赫有名的收藏家钟开济那里,钟先生一见那些稀有的古董,眼睛都绿了。方教授指着这些元宝说:“钟先生,您瞧瞧,这只是明代永乐三年银作局五十两银锭,年号清晰,品相上佳。再看看这件古董,金代明昌三年盐税五十两银锭,这可是举世罕见的金代官铸盐税银铤,上哪儿找去?”

  钟先生大喜:“塞德兄,您可真是金屋藏娇,哪里弄来这许多罕见尤物啊!真是想煞老夫!”

  钟先生拿着放大镜,在灯下将那些元宝一一把玩,喜得不可开交:“方兄,开个价吧!”

  教授诚恳地说:“我有急用,只得忍痛出让!”

  “那是,那是,你要是不让给我,江南元宝大王的交椅就该您坐了!”

  “友情价,两万大洋!”教授认真地说。

  “老弟真是成人之美,没有趁机敲老朽一笔!委实是友情价!”

  钟先生立刻取出支票,开了两张各一万元的,交给教授:“今晚老朽还得反复把玩这些古董,改日再请你们吃饭!”

  在他们临走前,钟先生也十分热情,从保险箱中取出一些他收藏的古代元宝,让他们欣赏。世上奇珍异宝真是缤纷多彩,陈克一看,果然是五光十色,圆形元宝、方形元宝、长形元宝,还有异形元宝,难怪他是江南元宝大王。

  方教授建议说:“钟老前辈,收藏稀见银圆和元宝,此其时也!”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我也是如此考虑的,原想趁机多收藏一些,一来好玩,二来是把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好好地传承下去。可是,我去委托钱庄和银楼帮我代为收购,给出的价格也不低,但凡罕见银圆或是元宝,一律以双倍价格收买。没想到日本人听说以后,高价抢购,那些钱庄老板也是唯利是图,把收购来的银圆和元宝完全卖给日本人,实在可耻!”

  大家为之感叹不已。老先生最后说:“好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日后常来!”

  一出钟家大院,方教授就把一张一万元支票交给陈克:“明天你就可以去任何一家银行兑现支票了。钟老板的信誉是长海第一!”

  “没想到,商战也是惊心动魄!”陈克目睹了教授的好手段,委实是心服口服。

  教授哈哈大笑:“别以为就你那行是真刀实枪,商场何尝不是如此!将来贵党取得政权,这经济一关,也不好过!”

  “到时候,我一定力荐老兄出山!”

  陈克说这话时,很认真。(十五年以后,长海解放,方塞德被曾晓任命为市政府财政局长,为解决解放初期长海的严重经济问题出了大力。)

  第二天,这笔资金就通过地下通道,立刻转到江西苏区,被用来购买重要军事物资。何嘉按照曾晓的指示,利用在长海的外国军火商,设法购买了两千支步枪,并历尽千难万险,把这批武器运到苏区,在新的反围剿战斗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陈克为了苏区的革命需要,从方教授那里借走一万大洋。后来,陈克南征北战,一直没钱归还,心里也很愧疚。到了1957年,方教授夫妇双双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西北农村劳动,生活没有着落。此时,陈克已是党内高级干部,在北京Z部任副部长,他向组织上讲明了当时的历史情况,并表明由他个人归还。曾晓表示对此没有异议。陈伯伯每月从自己工资里拿出一百元,寄给教授夫妇。方塞德夫妇喜出望外,绝处逢生,终于平安度过难关。1978年他们获得正式平反,被调回长海大学出任校长,顺路到北京来看他,两个老同学重逢时,老泪纵横。

  方教授感叹地说:“要不是那年借给你一万大洋,怎能活到今日?”

  陈克哭笑不得,便说道:“那年长海大学派人到我这里外调,我说,你不是右派,你在革命处于低潮时,还拿出一万银圆支持地下党工作。可是,外调人员却斥责我说:你是个老革命了,怎么会如此右倾?方塞德是伪装进步,企图用一万大洋来蒙蔽你,欺骗你。为了此事,我还受到批评,差一点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幸亏曾晓同志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才算没事了。”

  此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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