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黑洞篇(8)

　　何嘉安抚她说：“怎么会呢？他说，上帝允许年轻人犯错误，每次他们醒悟过来以后，就会更加成熟一些。”

　　若夏若有所思地说：“我真傻，这次从死亡的边缘被救回来以后，我真是在考虑，以后的人生道路应该如何去走。”

　　何嘉说：“先把病治好，然后再去思考未来！”

　　若夏点点头，说道：“谢谢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陈叔叔也会喜欢你的。”

　　何嘉笑着说：“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若夏惊讶地说：“不会吧？在你的魅力之前，哪一个男人会不动心？”

　　何嘉开玩笑道：“至少有一个男人无动于衷！”

　　若夏感叹道：“陈叔叔是一个历史使命感太强的人，为了拯救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他会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爱情。”

　　“是的，他就是裴多菲那种志士，若为自由故，生命和爱情，两者皆可抛！”

　　何嘉和方若夏应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是，奇怪的是，她俩居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种先天就相通的灵性，使她们跃过了个性的区别，信仰的不同，事业追求的差异，或许是女性那种对于真、善、美的天然渴望与孜孜追求，使她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惜的是，在30年代那个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她们之间的友谊无法平和地维持，必然会受到时代风云的冲击。

　　正在此时，病房里却又来了一个特殊访客，她就是军统总部的姜秘书。这是我们小说中三个女主人公相互之间的第一次会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聚。这是三个光彩照人的漂亮女性，她们的魅力全都令人惊叹，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大时代里，她们分别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也遭遇了各不相同的命运。

　　姜秘书在戴老板身边待了一年，也算是处长身边待得最久的“工作夫人”了，但是，戴老板最近又和新来的郝秘书打得火热，将姜秘书冷在一旁。姜秘书是个风光人物，那受得冷清？她也是个厉害人，早就知道老板好色，要是在总部闹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今后该怎么办？这种事情实在无法向外人道，说出去肯定是重罪。在军统总部，她也没自己信赖的人，左思右想，终于想到远在德国的黑桃A。黑桃A历来口紧，对她素有好感，倒不如和他说说，于是，她使用军统内部的长途电话，在电话里向黑桃A哭诉了好几次，讲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黑桃A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在今天的中国，他谁都不怕，就是不敢得罪戴老板。黑桃A想了好久，觉得中国古训“沉默是金”最为绝妙，于是，在电话里一言不发，只是哼哼哈哈。姜秘书起先还哭，见他始终不语，火了：“黑桃A，我可是第一次为了私事，来打扰您！”

　　黑桃A知道自己欠她不少人情，没法继续装糊涂，只好回答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怎么个走法？”姜秘书问道。

　　黑桃A提议说：“你不妨向老板建议，把你派到长海去，监督长海区执行‘黑洞计划’。正好那里也缺人！”

　　姜秘书一想，要是离开总部，只怕今后再也出不了风头，可是，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总得考虑成家了，这黑桃A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目标。于是，她笑着问道：“我去长海，你欢迎吗？”

　　黑桃A突然想起军统内部通话历来是有监听的，言多必失，便立刻警觉起来。他公事公办地回答说：“内勤人员外派，可是一件大事，必须得到老板批准！老板同意，我们自然欢迎，老板要是不批准，我们当然无法欢迎。我们一切听老板的！”

　　姜秘书一听黑桃A居然打起官腔来了，刚要发火，可她也不傻，知道是他对电话监听有所顾及，马上就反应过来，立刻换了口气。她回答道：“就是，就是，我们全得听候老板处置。”

　　说完，姜秘书就挂上电话。当天晚上，戴老板看到内部电话监听记录，知道姜秘书萌生去意，一想，本来就怕她闹事，想要她在一边凉快、凉快，然后再外派。现在，她自己想走倒也省事。再说，黑桃A在电话里忠心耿耿，也令人放心，于是，他派人叫姜秘书来办公室。姜秘书见到老板，一肚子委屈想倒出来，可是，又不知如何说才好，只是不住地抹泪，老板也怕看见女人掉泪，忙把手帕递过去，姜秘书哭得越发厉害。戴处长忙说：“听说你想去长海？”

　　姜秘书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哭下去。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出去散散心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长海劳区长也是一个可靠的人，将来回国以后，他会照顾好你的。”

　　姜秘书哽咽着说：“我不想离开老板，我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

　　戴处长最怕听这个“鬼”字，忙打断她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晓得你是个能干的人，长海的”黑洞计划“即将开始，黑桃A已经去了德国，鞭长莫及。我需要总部有一个得力的人下去盯着他们，你就下去一两年，辛苦一下，然后再找机会回总部来。”

　　姜秘书知道老板已作决定，便假作恋恋不舍，继续哭哭啼啼。戴处长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当场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她。老板说道：“这是一张一千银圆的银票，你拿回去，给你父母用，也算我的一点心意。此外，你下去以总部特派员的身份出面，这样工作起来方便一些。”

　　姜秘书见老板处理得还算得体，这一年没有白辛苦，便停止哭泣，破涕为笑，接过银票。她对戴处长说：“谢谢老板！”

　　在谈话最后，戴老板下令道：“千万别以为你就是下去散心的！你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设法在长海物色一些战略特工，主要是选择那些能在中共地下党组织内部潜伏的特工人员，不要急功近利，而是要他们深深地钻进去，三五年不用他们，未来在关键时刻，我们才启用他们，完成特殊战略使命。而且，这些战略特工只和你单线联系，即便是黑桃A也不能知道，要绝对保密！”

　　姜秘书知道责任重大，立刻表示：“是，老板，保证完成任务！”

　　过了两天，姜秘书就乘坐客车头等车厢来到长海，在火车站受到黄海山和蓝金刚等人的盛大欢迎。戴老板就这样把在身边工作的姜秘书远调长海，尽管失去一个红颜知己，但是，毕竟省却许多麻烦，否则每日相见，几个女人争风吃醋，传出去实在是影响官声。

　　黑桃A得知姜秘书要来长海，心中大喜，但他也不显露出来，自己远在德国，自然有许多相思之苦，但在表面上，他依然平静似水，内心深处的好感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他通过长途电话，指示手下的黄海山、蓝金刚等人，早已把一切全安排好，让姜特派员在长海过得开心。姜秘书对长海区的精心照料也心安理得，她和黑桃A经常通电话，彼此之间的情意只是心照不宣。姜特派员早就是方若夏的影迷，刚下火车，她听说方若夏自杀未死住进长海医院，便要去医院探望。

　　蓝金刚原本就看不起演艺界人士，便在一旁说道：“姜特派员，是否慎重考虑过？”

　　“为什么？”特派员顿时不快。

　　蓝金刚回答说：“娼优，娼优，优尚在娼之后！”

　　姜小姐却没那么多老框框：“我就是喜欢看她的电影！”

　　蓝金刚见劝说无用，也只好同意她去医院探望方若夏，便带耿江南和其他两人陪她去了。黄海山本来就是一个挂名副区长，怎敢阻挡？早就找了理由，自己跑开了。路经花店时，姜特派员叫耿江南特意买了一束最昂贵的鲜花。当她走进方若夏病房时，方若夏很是差异：“小姐，您走错病房了吧？我并不认识你！”

　　姜特派员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影迷，如同全世界所有影迷那样，她的眼中闪现出崇拜的神色。姜小姐激动地说：“可是我认识您啊！我是您的忠实影迷，您主演的《江湖恩仇》我看了九遍！我还给您写过信呢！”

　　若夏本来就虚弱，再说，她见惯了崇拜她的影迷，便冷冷地说：“谢谢你送的花！我要休息了。”

　　这分明是下逐客令了，蓝金刚正要发火，可是，姜特派员立刻示意他冷静。何嘉看到这几个人似乎具有特殊身份，不想暴露自己。她俯下身去，在若夏耳边轻轻说道：“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若夏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何嘉就转身离去。姜特派员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在她面前的这位佳人居然就是军统秘密追捕的陈克的副手。

　　姜特派员嫣然一笑：“方小姐，您何必对我如此冷淡？俗话说得好，棒不打送礼的，好歹我也是来给您送花的。我以为，只有那些重视观众的明星，才能成为真正的表演艺术家！”

　　姜小姐语出惊人！若夏对她的精辟论断认真想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便不再冷漠了。两人正在闲谈时，只见小三子陪着佐藤走进病房，手中也捧着一把绚丽的鲜花。小三子热情洋溢地说道：“方小姐，我给您请安来了！我还带来一位贵客，陪他来看您了！”

　　方若夏一见到小三子，鼻子里哼了一下：“是龙四要你来的吧？”

　　小三子知道方若夏心中有火，便避而不谈，满脸堆笑地说：“这位是满铁长海事务所主任佐藤先生。佐藤先生对您可是敬仰不已，早就想来拜访您了！”

　　佐藤也是一脸灿烂微笑：“方小姐，能有机会拜访您，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姜特派员一听是日本间谍机关的人，心中暗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要利用这一机会，和佐藤结识，便对蓝金刚和耿江南使了一个眼色。蓝金刚也是一个聪明人，顿时会意。

　　方若夏冷笑，用日语回答道：“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

　　方若夏跟随父母在东京读过几年小学，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佐藤更是惊为天人：“方小姐的表演是登峰造极，日语说得也是出神入化！”

　　佐藤的奉承使方若夏更不舒服，她对病房里的日本来客说：“我太累了，要睡觉了！”

　　姜特派员立刻说道：“好的，方小姐，下次再来看您。您多保重，早日康复！”

　　方若夏闭眼不答。姜秘书转身请佐藤先走，佐藤一见，又是一个绝代丽人，眼前一亮，高兴得不行。他忙说：“您先请，女士优先！”

　　在病房外面，佐藤立刻就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姜小姐，希望能有机会请她吃饭。姜小姐自然也是春风满面，答应和佐藤经常保持联系。自从来到军统长海区以后，姜特派员远离南京总部，山高皇帝远，早已没有羁绊，日子过得很是潇洒，今天是黑金刚陪她去逛商场，明天是耿江南陪她去喝咖啡，后天是约方若夏去跳舞，生活多姿多彩，心头上早就少了许多烦恼。

　　军统里的特工多是黑金刚这样的杀手，冲冲杀杀还可以，但是，要是风花雪月就不行了。只有耿江南文质彬彬，说话绝不枯燥乏味，两人很谈得来，因此，常在一起喝咖啡，谈论一些小资的话题，无非是美国电影，法国香水。

　　耿江南说：“原来以为姜特派员位高权重，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很好打交道的。”

　　姜特派员嫣然一笑：“很好打交道吗？你真这么以为？”

　　耿江南实话实说：“至少现在我的印象是这样。”

　　姜小姐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有两重性，是一种扭曲的人生。就拿我来说吧，要说是温柔，比天使还温柔；要说是残忍，比魔鬼还残忍。你知道，经我手送进地狱的，过去一年里就有二十多人，其中还有几个是我们军统内部的老熟人。”

　　耿江南仔细看了她一眼，果然是魔鬼天使，在美丽的外貌掩盖下，从她眼神中，依然可以发现一些阴森的杀气，耿江南有些毛骨悚然。

　　姜小姐微微一笑，面容娇艳，魅力迷人：“耿兄，我看你有些害怕了？为什么脸色如此惨白？真是害怕我把你也送进鬼门关？”

　　耿江南脸色恢复平静：“哪里的话，真要是死在你手里，做鬼也风流！”

　　“此话当真？”姜小姐追问道。

　　“当真！”耿江南无法把话给收回去，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特派员又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就厌恶了目前干的这一行。我就是喜欢美国，喜欢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梦幻式的意境。那多美啊！真、善、美！没有欺诈，没有残忍，没有凶杀，没有血腥！只有爱情、玫瑰、灰姑娘、白马王子，多美啊！咱们一起去吧，别在这里干这些无聊透顶的匕首加斗篷的特工烂事！”

　　在姜小姐纯洁的美妙声音中，耿江南好像进入一个童话的世界。在自己的生活中，他感到有些疲倦，有些力不从心，他真愿意离开这种险恶的环境，找一个僻静的港湾，把自己多年漂泊的小舟给停泊下来，就在静静的水面上，和自己心爱的姑娘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蓝色的水面，看着湛蓝、湛蓝的长天，还有那舒卷的白云……

　　但是，生活毕竟是生活，生活是现实的，对于特工来说，生活是残酷的。那绝不是一个梦幻的意境，也不是一个童话的世界。耿江南自从得到陈克指示以后，很快就恢复了与中共地下党的情报工作联系。他立刻化装前往日本侨民居住地区，对杉机关周围的环境和银库工程进行详细了解，然后给陈克打了一个电话，把手头掌握的情况进行汇报：“掌柜的，这笔生意条件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我计划报名应征，看看那些王八蛋究竟要在这里干些什么！”

　　陈克也很敏感，立刻回答说：“先去看看也行，注意了解那些小子究竟在搞啥名堂，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下电话以后，陈克立即通过他在长海各界的关系，了解此事背景。可蹊跷的是，谁也没听说过“日支长海劳工株式会社”，也不知道这家公司究竟要干什么。陈克的怀疑就更大了，显然，这家公司不简单，里面大有文章，很值得关注。好在耿江南已经准备打进去了，只要里面有人，就能了解到这家日本公司的幕后真相。

　　耿江南回到军统本部以后，按照陈克的布置，也向姜特派员和白金刚汇报了。白金刚在黑桃A去德国前，曾经接到他的指令，对于日军的假钞行动也很警觉，对日军杉机关在长海的活动也很关切，既然耿江南愿意打进去作为内线进行侦察，他想了一下，便和姜特派员商量，两人表示同意，并制定了联系方式。白金刚当即对耿江南明确下令道：“你准备打进杉机关银库工程里去，今后，你要设法和我定期进行联络。”

　　耿江南说：“对于那个工程，日本杉机关看得很紧，所有劳工是只能进，不能出，不准和外界有任何联系，要进行联络是相当困难的。”

　　姜特派员说道：“你不是说，龙四的那个助手小三子和杉机关的人打得火热吗？”

　　“他的行动鬼鬼祟祟，我怀疑日本情报机关已经把他给吸收当汉奸了。”

　　白金刚大喜：“那就好，你去和他接触一下，明确和他摊牌，就说我们要派人进去，由他负责联络。”

　　“他要是不干怎么办？”耿江南问道。

　　姜特派员冷笑道：“他敢不干？要是把他那些破事儿捅给龙四，按照帮会的帮规，那可是要凌迟处死的。把这后果向他点透，还怕他不乖乖就范？”

　　耿江南马上说：“还是特派员高明，指点迷津！”

　　白金刚下令道：“那就这样去办吧，耿老弟，你就辛苦一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回来以后，姜特派员和我给你请功！”

　　耿江南领命而去。姜特派员看着他的背影说：“老白，您真会信得过姓耿的？”

　　白金刚一笑：“去搞日本间谍机关的情报，我想，只要是一个中国人，还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