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黑洞篇(18)

　　四爷当即叫人送上好酒，他与黑桃A和姜特派员连干三杯，表示诚意。其实龙四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盘。对于他来说，长海帮的利益高于一切，有了长海帮，有了长海帮的地盘，就有他龙四的一切。失去了长海帮，失去了长海帮的地盘，就失去他龙四的一切。

　　他派小三子去投靠日本人，与黑桃A拉拢关系，与何嘉联系，和中共地下党周旋，对于他来说，长海的各方势力，他都得挂着，都要有所联系，但是，所有的联系都是为了长海帮的利益，说白了，也就是为了他龙四的利益。他逐渐老了，精力也不如往年了，早已不是长海的一头猛虎。人之将老，何复英猛可言？他心中有些凄凉，有些悲哀，晚年的江湖英雄能不悲哀？能不凄凉？现在，安度晚年也就是他的最后愿望。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这句话真是英雄晚年最后的豪言壮语，是古往今来豪杰们在走入历史前的终极绝唱！

　　在龙公馆，黑桃A达到了他的生存目标之后，回到军统秘密据点，他立即下令举行高层会议。在会议上，黑桃A布置任务说：“目前局势大变，我们必须从公开掌权转入地下奋战。从现在开始，长海区所有特工人员必须立刻化整为零，获取掩护身份，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我们首先是生存下来，然后再图谋发展，接着开展特工行动，打击日寇。我已经和龙四爷商量好了，你们各组人员陆续分散到长海帮的各个部门中去，有的去赌场，有的去舞厅，有的去码头。”

　　黄金刚故作严肃地询问道：“有去妓院的吗？”

　　全场特工几乎要哄堂大笑，但是，由于畏惧黑桃A，只好使劲压抑住笑神经的那种冲动。黑桃A却不笑：“当然有！你就带人去‘彩红院’，公开身份是小彩红的私人保镖。千万别忘记，在战争时期，妓院是最繁荣的地方，而且是获取各方情报的最佳地方。”

　　蓝金刚不无羡慕地说：“黄老弟总是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去完成最危险的任务，去保护最重要的客人！”

　　全场特工大笑，就连黑桃A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黄金刚后来还真带着四名军统特工潜伏在“彩红院”里，平时就以小彩红的私人保镖出现，两人的关系还处得相当不错。在那一段时间里，说来奇怪的是，长海在抗战初期居然出现了畸形的战时经济，长海周围县市地区的有钱人由于害怕战乱，全都躲进长海城内。他们对战争前景看不清楚，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整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一些富翁自然选择“彩红院”作为他们消磨时光的最佳去处。在那里，这些豪富少不得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在这种情况下，黄金刚这些职业“保镖”当然大显身手，处理问题干脆利落，很得老板娘和小彩红的欣赏。

　　老板娘对小彩红说：“多亏你推荐来的几个老乡看家护院，否则的话，我们这里还真不太平。”

　　小彩红开玩笑道：“那您得发给他们红包！”

　　老板娘也是一个爽快人，说发就发，黄金刚他们拿到红包，很是开心。你想想，他们整天呆在脂粉堆里，“彩红院”里美女如云，实在是养眼啊！此外，不要打仗，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今天还拿到红包，能不眉开眼笑？

　　紧接着，白金刚询问道：“现在我们遇见中共特工应该如何处置？是对抗还是合作？”

　　黑桃A马上回答道：“尽管目前大敌当前，全国正处于国共合作时期，但是，对于我们军统来说，没什么好合作的，各位永远要记住，中共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对于他们的行动，始终要秘密监视。”

　　白金刚说：“是，我明白了。”

　　黑桃A看了耿江南一眼，随即说道：“杉机关让我们上了一次大当，此仇不能不报，你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获取准确情报，找到日军秘密银库的确切地点。注意，这一次再出现失误，你就别回来见我了！”

　　耿江南忙立正道：“是，区座！”

　　黑桃A在军统秘密情报会议结束时，明确提出：“根据总部训示，今后我们长海区的主要任务是：准备执行‘黑洞’计划，也就是袭击日军秘密银库计划，还有就是刺杀日军、伪军与汉奸首脑人物，例如杉机关机关长木村。有关这一计划的详情，我将根据今后的进展陆续布置下去。各位，目前国破家亡，此中的深仇大恨我就不讲了，各位好自为之，多加保重！”

　　前途艰险，血战在即，众人心中皆十分沉重。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耿江南从军统秘密掩护据点出来，碰巧在迈克路看见当年和他单独联系的卖报少年，小家伙早已不是昔日的卖报小孩了，他已经开始显得很成熟。耿江南热情地询问道：“你最近看见过冬冬的爸爸吗？”

　　昔日的卖报少年想了一下说：“您有什么事吗？”

　　耿江南从他的表情上分析，陈克可能已经回到了长海，便说：“我有急事想告诉冬冬的爸爸，你能不能设法给安排一下，让我见他一次？”

　　“您想和冬冬爸爸见面？”

　　“是的，越快越好！你告诉冬冬的爸爸，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亲自告诉他。”

　　过了两天，经过少年的联系，耿江南再次见到陈克。他很激动，他没法不激动，要知道，在过去的三年之中，他完全是一只离群的孤雁。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一次，耿江南哭了，而且，哭得很是伤心。陈克应该是完全理解耿江南的心情。他对耿江南说：“老耿，别难过！你不是又重新回到了组织的大家庭里了吗？从此以后，我们又要在一起共同战斗了！”

　　耿江南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开始向陈克汇报长海敌伪及军统的活动情况。陈克详细了解了黑桃A所制定的“黑洞”计划，并不时提出许多问题，耿江南尽量作出解答，还有一些不够清楚的地方，他答应回去以后再设法了解。

　　耿江南还汇报说：“我已经托人与龙四爷的徒弟大秃认识，走通了青帮‘大’字辈龙四爷的门路，我向他的‘通’字辈徒弟大秃投了‘门生’帖子，设法利用龙四爷和他徒弟的关系，力争了解更多的重要情报。”

　　何嘉询问道：“什么是‘大’字辈？”

　　陈克回答说：“长海帮目前是‘大’、‘通’、‘悟’、‘觉’四辈的人最多，‘大’字辈辈份最高，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龙四爷就因为是“大”字辈，在帮会里辈份最高，在长海帮里受到徒子徒孙们的拥戴。”

　　等耿江南离开以后，陈克对何嘉说：“龙四爷为了给自己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留条后路，正通过关系，向我们地下党组织表示，他愿意和我们联系，并提供必要的情报。但他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将他的朋友何枫安排到他那里，由何枫担任龙四和地下党方面的联络员。”

　　何嘉问道：“原来不是主要由李新才和龙四联系吗？”

　　陈克回答道：“李新才主要负责我们地下党的无线电台通信联络系统的工作。为了保障电台安全，根据曾晓指示，李新才还是需要减少和外界人士的联系，专门从事地下电台的工作。”

　　“原来如此。”

　　陈克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何枫和她的丈夫周月明原来都是许书记系统中的地下党情报人员，他们长期战斗在南京的敌人阵营中。”

　　何嘉说：“是的，我和他们两口子非常熟。你知道为什么熟悉吗？我以后再告诉你。”

　　陈克继续说：“龙四对何枫的情况也很熟识，他要何枫作为他与我们地下党的联络员，就是想取得我们的信任，并以此在长海地头上表现出他的本事。不过，目前何枫夫妇正在延安军委三局工作，一时无法调回来。由于事关重大，我们长海地下党组织将立即密电请示长江局。等我得到上级通知以后，再答复龙四。”

　　何嘉回答说：“好的，我等待组织上的决定。”

　　陈克向曾晓汇报以后，长海地下党立刻通过李新才的地下电台向长江局请示。此时，长江局负责秘密战线工作的首长接到电报之后，立即与延安中央军委三局取得联系，并通报了龙四的动向，向他们征询意见，派遣什么人来接替何枫，负责与龙四的联络工作。经过三局和何枫同志的推荐，组织上决定由何嘉接受这一任务。

　　当陈克正式通知何嘉，开始提到任务的背景情况时，何嘉不禁笑了起来。陈克颇有些诧异，便问道：“你笑什么？”

　　何嘉也很惊讶：“怎么？你还不知道，何枫就是我姐姐啊？”

　　“真的？”这回，该是陈克为之吃惊了。

　　何嘉回答说：“那还能假？上次我就告诉你，我和他们俩非常熟。不过，我们姐妹俩已经分开快十年了，我一去苏联，就很少和她联系。你一提起她，我还真有些想念姐姐的。我们姐妹俩很早就失去双亲，从小就相依为命，小时候，姐姐对我可好了，只要有一块糖，肯定是让给我吃的。”

　　说到这里，何嘉情绪还真有些激动，眼眶里闪现出几丝泪花。陈克安慰了她几句，随即说道：“这就是革命者的生活。人生何处无亲情？但我们在隐蔽战线上工作的同志，往往就是顾不上亲情。”

　　何嘉继续回忆说：“姐姐当年也是个才女，在长海大学文学系读书期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过不少小说、诗歌。”

　　陈克说：“当年，我也在长海大学，那些文学青年也是很熟悉的，怎么不认识她？”

　　何嘉笑了：“亏你还是秘密战线的老同志，你过去在长海大学读书时也叫陈克吗？”

　　陈克恍然大悟：“那时我叫王直予，陈克是我的笔名。”

　　“姐姐当年的笔名是秋枫。”

　　“什么？你姐姐就是秋枫？我想起来了，她的古典诗词写得凄婉动人，简直催人泪下。”

　　何嘉说：“后来，她参加了革命，文坛上少了一个女诗人，多了一个地下工作者。”

　　陈克回忆道：“我记得，一二·八淞沪抗战前后，你姐姐参加了‘长海抗日反帝大同盟’，组织上派她在纱厂女工中间开展宣传、组织活动。”

　　何嘉说：“其实，在这期间，她已经参与了秘密战线的许多工作。”

　　“你们俩真不愧是情报战线上的姐妹花！”陈克由衷地说道。

　　“前两年，姐姐被组织上调到陕北去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根据曾晓和你的安排，我继续留在长海坚持地下斗争，现在，组织上又要我去接受新的任务。我将稍加准备，便会按照组织上的决定去见龙四。曾晓同志现在怎么样？听说他已经不在长海了，去江北某地打仗去了？”

　　何嘉很想知道老领导的情况。陈克回答说：“是啊，曾晓同志最近已经调到新四军工作了，目前在江北开拓根据地。作为根据地主要负责人，我们长海地区的情报工作和本地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也由他亲自负责。长海地区的具体情报工作及对龙四等人的统战工作则由我来负责安排，你和新才还是继续配合我工作。前几天，曾晓同志向我转达了长江局最新指示，他要我就有关你的具体任务进行布置。”

　　“好的，我听从组织上的安排。”何嘉回答说。

　　陈克对她说：“你要到龙四那里，直接向他说明，你姐姐来不了，姐姐现在委托你来和他联系，他应该不会反对。抗日战争开始以来的一些事实说明，在民族战争时期，国民党反动派和其他一些政治势力、反动派系，都不是铁板一块，都有可能被我们分化，我们要争取他们中的一些人来和我们合作，甚至可以让他们成为某一段历史时期我们的同路人。你要通过龙四所拥有的庞大社会关系网，到长海伪军特务机关去做策反工作，发展一些秘密关系，争取他们为我们做一些事情。”

　　此时，何嘉才了解到地下党组织交给她的任务的核心意图。何嘉说：“我知道这项特殊任务的艰巨性和危险性，但是，既然是党组织的决定，我将义无反顾，把工作做好。”

　　陈克又叮嘱她说：“你是情报战线的老同志了，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过去，我们是在地下活动，但是，毕竟是和自己人在一起。现在，你要在龙四那里活动，秘密工作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你可千万不能疏忽大意。记住，你只能多用耳朵和眼睛，千万不要用嘴巴。言多必失！”

　　何嘉点点头，表示接受。陈克还反复强调说：“还有一点，你一定要学会忍辱负重！即便今后有人骂你是女流氓、大坏蛋、狗汉奸，你也千万不能为自己辩护，要是辩护的话，就会出麻烦了！”

　　听完陈克有关今后任务的布置以后，何嘉知道，今后自己将要面临崭新的工作环境，她只能忍辱负重，为党工作。想到这里，何嘉坚定地说：“你放心，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保守组织机密的！”

　　陈克布置完任务以后，笑着说道：“别太紧张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何嘉也笑着说：“那太好了！”

　　陈克说：“当年我结束了在日本的学习，准备回国参加革命，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日本，就把所有的个人物品全部委托方塞德处理掉，只带一些换洗衣服就动身了。等我在东京火车站刚登上火车，一名日本‘特高’马上就跟了进来，显然，他早就盯上我了，他坐在我的对面，开始和我攀谈。”

　　“他问些什么？”何嘉很关切地问道。

　　“他问我：“陈先生，这次是到神户去？”我瞪了他一眼，不予理睬，日本特工也就只好沉默不语了。火车开动之后，那个特工居然还对我说：“陈桑，据说，今天会有人来闹事，所以啊，出于对你的关切，上司命令我来保护你。”

　　何嘉听得很认真：“这个日本特工还真坦率！”

　　陈克回答说：“可不是嘛，他讲话很有‘礼貌’，甚至还说了‘多多关照’之类的话。在我对面，他一直在看一本日本流行的通俗杂志，当然，出于职业本能，这名日本特工非常警惕，严密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等到火车到达大坂时，许多旅客纷纷下车，那名日本特工也站起身来。他低声对我说道……”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何嘉听得性急，赶快催促道。

　　陈克模仿那名特工说道：“陈桑，请不要误会，本人只是奉上司命令前来保护你的。你才华横溢，将来肯定会成为中国的大人物！打搅你了，再见！可笑的是，他居然还朝我深鞠一躬，随即下车去了。对此，我真是感到好笑。”

　　“后来就没人监视你了？”何嘉听得津津有味，继续问道。

　　“你别急啊，待我一一道来！过了一会儿，火车又开动了。在那个日本特工的空位子上，又坐上一个面目凶恶的特工，这个日本特工可就厉害了，完全不像前面一段路程上的那个“特高”课人员，这家伙的眼神满怀敌意，眼睛紧紧盯着我，我知道，这些日本特工采取了分段交叉监视的方法。”

　　“后来呢？”何嘉问道。

　　“后来？他死死盯着我，我也故意紧紧看着他，两人像斗鸡那样，始终僵持不下。”

　　陈克将当时的情景学得惟妙惟肖，何嘉都能想象出陈克和日本特工对视的紧张状态，顿时笑起来了。陈克最后说：“就这样，我在日本特高的严密监视下，下了火车，登上轮船，最终顺利回到祖国，正式参加革命！”

　　翌日，陈克在秘密联络点找到何嘉，两人会见之后，陈克就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开到市中心龙公馆。门房把陈克和何嘉带进客厅，陈克把何嘉介绍给那位五十出头的老绅士，他们之间显得很熟，稍加寒暄，陈克便开门见山。他对老先生说道：“龙先生，过两天我就要去外地，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今后就由何女士和您单线联系。她是我们的老同志了，也是何枫女士的妹妹，非常可靠，您可以放心。”

　　龙四爷也很客气，和何嘉握手问好：“你和你姐姐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双胞胎！”

　　何嘉回答说：“当年姐姐常和您联络，她要我向您问好。”

　　陈克说道：“龙先生在江湖上名声显赫，是老前辈了，但和我可是忘年之交。”

　　龙先生建议说：“我在公馆里已经安排了一间客房，何小姐以后就可以住在那里，我也可经常请教。”

　　何嘉说：“谢谢您，龙先生！”

　　龙四和陈克、何嘉随意聊了一阵，海阔天空，内容从古到今，从中国到欧美，话题十分广泛，何嘉不时也补充几句。

　　临分手时，龙先生把一包香烟递给陈克：“陈先生，这是你们要的香烟，请转交给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