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黑洞篇(21)

　　汽车终于到达长海郊外一个荒无人烟的采石场上，两名日本特工将方若夏往外拉，方若夏一看到外面的凄凉，就知道日本人肯定是要杀死她，就号啕大哭起来，死抓住汽车门不放：“你们行行好吧，别杀我，我还要演电影，演电影给你们看，我给你们唱歌，唱好多好多好听的歌！求求你们了！”

　　日本特工狠命地毒打她，但是，求生的欲望使她紧紧不放车门。小三子从后面的汽车里走过来，对方若夏说：“小姐，我背您一段吧，您别让他们打了！”

　　方若夏看到小三子，一下子精神就彻底崩溃了，她把手松开，小三子就势把她背起来，朝采石场走去。小三子一边走，一边说：“小姐，您在背上不难受吧？四爷叫我给您带信，他可掂着您啦！”

　　方若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那清脆的笑声在寂静无声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凄凉，分外悲哀，就连几个行刑刽子手过去是杀人不眨眼的，今天也觉得毛骨悚然。

　　方若夏突然觉得这是在拍电影，周围的一切全是在摄影棚里的情景。她笑了，不断地笑，笑得“咯吱、咯吱的”，紧接着，又突然哭泣起来，她疯了，彻底疯了，周围的一切已经逐渐消失了，只剩下母亲的面影还在眼前浮现，那还是她小时候的情景，母亲在慈祥地看着她，安慰着她，抚摸着她那稚嫩的面庞，那一切，是多么美妙，多么甜蜜……。

　　方若夏不由自主地唱起她所主演的电影主题曲《爱的江湖》：“江湖，江湖，爱的江湖；我的爱人，你在何处？我们将，永不相见，你是否，还能把我记住？”

　　当枪声响起的时候，若夏早已毫无知觉了，她的灵魂早已抵达那妙不可言的天堂了。她是在自己的歌声中走进天堂的。若夏最后留下的话是：“我要去天堂了，那肯定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地方，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从那里回来！”

　　小三子做了生平唯一的一件好事，他把方小姐的遗体给送到龙四爷所开的“黑水”殡仪馆了。日本特工原本不同意小三子收尸的，可他好说歹说，又塞给他们不少钱，终于把尸体给带回去了。龙四爷得信后，连忙赶到殡仪馆来，他一看见若夏的遗体，就老泪纵横：“若夏，是我对不住你啊，我他妈的不是男人，我他妈的连个娘儿们也不如。”

　　四爷一生中从不流泪，或者说极少掉泪，就连爹娘死了，他也没哭过，可这次他哭了，哭得涕泪横流，真心实意，没有任何作秀的成分。他问小三子道：“若夏最后说什么了？”

　　小三子回答说：“小姐最后说，‘我要去天堂了，那肯定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地方，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从那里回来！’”

　　四爷听后，哭得越发厉害了，任谁也止不住。

　　《长海晚报》在翌日的社会栏里刊登了一条短讯：“著名影星长海陨落，若春若夏如梦如幻”。这条短讯实在是短，短得只有几个字：“著名电影演员方若夏小姐昨晚在长海不幸去世，终年二十三岁。据悉，方小姐临终遗言是：我要去天堂了，那肯定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地方，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从那里回来！”

　　为了不若麻烦，报社刘总编辑事先把稿子交给杉机关副机关长佐藤审批，佐藤看完文稿以后，亲自签字批准发表，这使得刘总编辑颇感意外。但是，他怕佐藤变卦，拿起稿子就回去下令赶紧排字发印，并要求多印三倍数量的报纸。下午三点，“长海晚报”就在全市发行，出乎意料的是，晚报不得不再次加印三倍。

　　战争时期的长海老百姓知道日寇军事戒严的可怕，但是，出于对影星的爱戴，对日寇残暴的愤恨，几千名市民默默地站在“黑水”殡仪馆外面，黑压压地，挤满了周围几条马路，大大小小的花圈摆满了殡仪馆里里外外，人们鱼贯而入，从方若夏遗体前走过，哀乐如泣，悲情无限。悲伤欲绝的方教授、方太太和若冬站在大幅遗像前面，接受市民们的诚挚哀悼。

　　除了哀乐和压抑住的哭泣声外，殡仪馆内外几近安静。曾晓在陈克与何嘉陪同下，也来吊唁了。曾晓对教授说：“教授，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陈克的话很简单：“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何嘉很沉痛，实在是悲痛万分，她对教授太太说：“若夏因我而死，我会为她报仇的！”

　　佐藤按照木村的命令，率领日本军队和伪军警封锁了附近地区的街道，在四周的制高点上，日军机关枪密布，正对着吊唁队伍。当木村在殡仪馆对面楼上看到这一追悼场景时，大发雷霆：“八格，这是什么？这是公然示威！立刻禁止他们继续下去，否则格杀勿论！”

　　小三子带队奉命驱散吊唁人群，他声嘶力竭地高喊：“各位，立刻解散回家！皇军通知说，现在是戒严时期！如果你们不立即散开的话，皇军将马上开枪！”

　　老百姓依然不散，默默地排队向前。小三子举枪朝天，连开几枪：“皇军下令：再不散开，格杀勿论！”

　　有几个市民气愤不已，上来就骂：“你们还算是中国人吗？为虎作伥，可耻！”

　　很快，更多的年轻市民冲上前来，双方开始发生激烈冲突。在对面楼上观看动态的木村面露杀气，对着旁边的射击手挥了挥手，几挺机关枪立刻开始射击，吊唁队伍中的市民立即中枪倒下一大片，伤的伤，死的死。陈克见势不妙，立刻在人群中大喊：“大家赶快疏散！不要硬拼！”

　　在陈克、何嘉等人的疏导下，人群马上就散开了，不一会儿，殡仪馆外就空无一人了，只有十几具尸体倒在雪地上，点点雪花飘落在他们身上，鲜血缓慢地从白雪上渗透出来，白中透红，白得凄惨，红得可怕，周围一片寂静，很快就成为银色世界，空旷中透露出凄凉，那种亡国的凄凉！

　　木村在对面欣赏着这一悲惨的场景，他对佐藤得意地说：“看到吗？看见那白里透红的美景吗？多美啊！血就是军人的颜色！这就是我们的王道乐土！要让长海人知道，谁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佐藤顺从地说：“哟西！”

　　木村继续问道：“那个龙四怎么样？感受到皇军的压力了吗？我就是要杀他的女人，再在他的殡仪馆前，再杀一些他的同胞给他看！他要是再不顺从，我还要继续杀！”

　　小三子献媚地说：“老头儿在方小姐尸体前哭得死去活来，痛苦欲绝！”

　　木村凶狠地说：“还要给他继续加温！一直到他屈服为止！”

　　佐藤立正报告道：“是，将军！”

　　对于陈克来说，他必须尽快查明杉机关秘密银库究竟在哪里，然后，再制订相应的行动方案。一天中午，老金正开车回杉机关，在马路拐弯处，一个身穿名牌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向他招手，老金一看，原来是陈克，就立即把车停下。陈克坐进轿车，和他热情握手：“老金，近来还好吗？”

　　老金高兴地说：“托你的福，还好！”

　　陈克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随即问道：“有一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好啊，什么事？”

　　“我知道，杉机关有一个秘密银库，但是，不知道银库的确切地址。你了解什么情况吗？”

　　老金说：“我还真没注意。”

　　陈克启发他说：“佐藤是否去过什么地方，从那里存入，或是取出大笔资金？”

　　老金仔细回忆，然后说道：“佐藤倒是经常去一个地方取钱，或是存钱。”

　　陈克追问道：“是哪里？”

　　老金回答道：“是木村公馆的后花园。”

　　“木村公馆的后花园？你没有弄错吧？”

　　老金肯定地说：“那里是不是秘密银库，我不敢确定，因为每次佐藤都不让我进后花园地下室，都是要我把车停在地下室门口的停车场里。”

　　陈克继续问他道：“地下室里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老金回忆说：“那里警卫森严，门口有两个地堡，配备有机关枪，还有固定哨和流动哨，反正，里面肯定有极为重要的东西。”

　　“究竟是机要文件档案库，还是秘密银库？”

　　老金苦苦思索，随即说道：“过去，我并没有当回事，今天你一说，我才仔细回想。但是，有一个情况值得注意，佐藤每次去那里，不是带财务组人员，就是带经济组特工，这样看来，估计还是和钱有关，而不是和其他绝密档案有关。”

　　陈克同意他的分析：“有道理！那里的警卫部队归谁管？”

　　“由木村直接指挥，就连佐藤进去都要出示黄色特别通行证，没有黄色特别通行证，一律不得进入地下室。”

　　“地下室是由谁修建的？”

　　“佐藤有一次在车上对副手说，地下室是由日本派来的工兵部队秘密修建的。”

　　陈克恍然大悟：“难怪没人知道里面的情况。木村也真够狡猾的！顺便问一句，你认识木村的妹妹吗？”

　　“我只见过她一次，但是，她并不认识我。”

　　“我想去拜访她一次，想借一下你的车。你的车能进木村公馆吗？”

　　“我的车上有进入木村公馆的绿色通行证，可以进入大门。对了，明天上午佐藤去香港，中午以后我就可以来接你了。”

　　陈克高兴地说：“那好极了，明天中午见！”

　　翌日中午，陈克坐上老金的轿车，直接驶入木村公馆。公馆警卫队值班人员看到是佐藤的轿车，就让他们进入院子里。陈克提上大岛赠送给他的日本京都茶道茶具礼盒，走到公馆小楼门口，向值班警卫用流利的日语说道：“我是来自东京的森田，前来拜访木村芳子女士，请你通报一下。”

　　木村女士在楼上听说森田先生来看望她，立刻来到门口。她惊喜地说：“森田先生，多年不见！”

　　陈克也很高兴地说：“看到木村女士还是那么年青，真是高兴！”

　　木村芳子立刻邀请陈克进去做客。在客厅里，她要佣人为他端上日本清茶，然后，把两个小孩叫下楼来，与森田先生见面。她说：“孩子们，你们还记得那次在饭店里发生的大火灾吗？”

　　孩子们说：“还记得，是一个叔叔救我们出来的！”

　　木村芳子指着陈克说：“森田先生就是那个救你们的叔叔！”

　　两个小孩立刻就向森田先生鞠躬致意。陈克笑着说道：“你们都长大了，都不认识了！”

　　木村女士说：“都四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四年该是多少秋啊？”

　　陈克回答说：“那次分别以后，时势多变，战火蔓延。现在看到你们都好，我就很放心了。”

　　陈克把大岛送他的礼物借花献佛：“木村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什么能带给你们的，就在京都随便买了一点小礼品，实在不成敬意！”

　　木村女士看到礼品，高兴地说道：“难得您还想起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啊！”

　　正值用膳之时，木村芳子执意邀请森田先生和她一家人共进午餐。吃完饭以后，两个小孩拉着陈克去院子里玩，这正中陈克下怀，他便牵着他们的手，和木村女士一起到院子里去玩了。森田先生对公馆里的园林建筑赞叹不已：“真是漂亮啊，小巧玲珑，曲径通幽，道道地地的江南景色！”

　　木村女士也很高兴地说：“小桥流水，真是迷人，我们是乐不思返啊！”

　　陈克一边游览，一边信步向后花园中的秘密银库走去，木村女士说：“对不起，森田先生，里面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两个小孩不高兴了：“妈妈，为什么不能带森田叔叔去地下室玩呢？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钞票，可好玩了！”

　　陈克开玩笑道：“木村女士如此富有，连地下室里全是钞票，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

　　木村女士忙解释道：“后花园的地下室不是我们公馆的建筑，是杉机关秘密银库，哥哥平时是不准我们进去的！”

　　两个小孩忙说：“那就带森田叔叔到地下室门口去看看机关枪！”

　　木村女士觉得不大适宜，可又不好说什么，就和陈克信步向秘密银库走去。在地下室外面不远处，木村女士抱歉地说：“对不起，森田先生，我们应该回去了。”

　　陈克马上理解地说：“好的，我们回去吧！”

　　陈克眼观四方，很快就把地下室附近日本警卫力量的人数，火力，兵力布置，固定岗哨，流动岗哨等情况，基本了解清楚，随即回过头来，返回木村女士的客厅。陈克询问道：“木村将军不回来吃饭吗？”

　　木村女士面带愠色：“我哥哥是个工作狂，基本上不回来吃饭，有时候，一个月也看不见他一次。”

　　到下午三点时，森田先生向木村女士告辞，两个孩子恋恋不舍，木村芳子是位很有礼貌的女士，她有些惋惜地说：“每次您都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森田先生很客气地说：“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你们！”

　　木村女士一直坚持把森田先生送到老金的车上，然后，和孩子们一起，挥手告别。当轿车驶出木村公馆时，老金说：“孩子们真可爱！”

　　陈克遗憾地说：“要不是战争，本来他们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战争啊，战争，你毁掉了多少人的幸福啊！”

　　当天晚上，木村将军回到公馆吃饭，在用餐时，两个孩子告诉他说：“舅舅，今天森田叔叔来看我们了！”

　　木村将军随意问道：“哪个森田叔叔？”

　　“就是那个在饭店火灾中救我们的那个叔叔！”

　　木村一听是四年前长海饭店火灾中所出现的那个神秘人物，马上警觉起来：“森田先生住在哪里？”

　　木村女士回答说：“我没有好意思问他。”

　　“他是如何来的？”

　　两个小孩马上抢着回答：“是坐佐藤叔叔的轿车来的！”

　　木村故意笑着询问道：“肯定是佐藤先生的轿车吗？”

　　小弟弟确信无疑地说：“百分之百的肯定，车牌是J-201！”

　　木村将军知道，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神秘人物居然再次出现了。上次在长海饭店看见陈克以后，出于职业习惯，事后他立即派人去长海饭店调查神秘人物的真实身份，可是，杉机关特工仅仅查到，那个所谓的日本旅客以森田的名字住进旅馆，可是，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到哪里去了？无人能够回答这一问题。出乎木村将军意料的是，此人在四年以后又出现了。他的确实身份是什么？他来自己公馆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木村将军陷入沉思之中。

　　木村女士小心翼翼地询问哥哥道：“您在想什么？”

　　木村将军慈善地看着妹妹，然后笑着对她说道：“如果这个森田先生再次出现在这里，你就立刻要卫队把他给抓起来！”

　　木村女士惊奇地说：“他可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大好人！”

　　木村将军脸色顿时大变：“八格！什么大好人？他是来要我和你们的命的！”

　　木村将军说对了一半，陈克是来要他木村将军的命的！但是，他并不会来要木村女士和孩子们的命！战争是男人之间的搏杀！战争往往会让女人和孩子们走开！

　　在陈克住地，陈克把当天去木村公馆的秘密之行详细告诉了何嘉，何嘉听完以后，沉默不语。陈克说道：“我已经查明了秘密银库的确切地址和兵力分布情况，这对我们下一步行动来说至关重要！”

　　何嘉依然没有说话。“你为什么不吭声？”陈克问道。

　　何嘉一脸忧愁，长叹一声：“老金之命休矣！”

　　这回该陈克吃惊了：“为什么？”

　　何嘉说：“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坐老金的轿车去木村公馆！”

　　陈克一想，恍然大悟：“糟糕，我只考虑如何进入木村公馆，忽视了公馆警卫人员是认识佐藤轿车的！”

　　“而且，木村女士一家人送你上车时，也会看见老金和老金的轿车！跑得了姓陈的和尚，可是，跑不了老金的车！”

　　陈克死命敲打自己的头，悔恨不已：“我怎么这么糊涂！”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现在是亡羊补牢的时候了！”

　　“有何办法？”

　　“立刻打电话通知老金，不能再迟疑不决了！”

　　陈克说道：“好，你立刻就打！现在就打！”

　　何嘉拿起电话就拨通了老金的电话：“是金先生吗？”

　　老金在电话里用日语仓促回答道：“这是佐藤先生的私宅，我不懂中国话！”

　　何嘉以为老金没有听清，再次说道：“我是冬冬的姑姑！您清楚吗？”

　　老金依然用日语回答说：“对不起，我听不懂中国话！”

　　说完，老金立刻就把电话挂上了。在老金身旁，日军杉机关两名特工正用手枪对准他。矮特工发火道：“八格，叫你问清对方的姓名和地址，你为什么把电话给挂了？”

　　老金坦然自若地说：“我不懂中国话！”

　　胖特工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的，良心大大地坏的！跟我们走吧！”

　　老金笑着说：“你们把我抓走了，谁给佐藤先生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