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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真不知天高地厚,她竟然去谈赎人条件。”小田说。

  说明我们的内幕她并不知晓,才贸然找占江东。

  “我们得胜的砝码又加重了。”桥口勇马稳操胜券,一个亚力山大足可以叫俄国人就范,多了雨蝶在手上,把握性更大。他叮嘱,“看好她。”

  “回来前,我叫占江东看死人,在胡子老巢,她插翅难逃!”小田说。

  “好,你马上回去,”桥口勇马觉得占江东是个墙头草人物,离开眼睛不成,并加强了人手,说,“角山荣跟你去。”

  桥口勇马在那个冬天的早晨想唱家乡北海道小调,他高兴时哼唱几句。

  真是兴者不足诗也,诗者不足歌也。对桥口勇马来说歌者不足,找月之香。他真的想她啦,胜利的喜悦要与她分享,然后再做点什么。

  此时,月之香在回想突发的事件,说突发是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落雪那天洪光宗说:

  “你要不是日本人我就娶你做姨太。”

  月之香从他眼里看到一种爱,莞尔一笑。

  “我不是巡防军司令,也娶你。”

  “那我是几啊?”她开玩笑道。

  “三儿啊!”

  “将来还要有四儿,五儿……妻妾成群。”月之香说。

  洪光宗说得真挚,像是发自内心。可是眼前的变故又怎么解释呢?刮目相看洪司令了,他一直在演戏?她往回翻找,看是哪个环节出的错。是一开始暴露的,还是近期?

  “和洪光宗谈及亚力山大的事,引起他的怀疑。”她这样想。

  那个温暖的时刻,什么都不会暴露的,他们谈起胡子,说他们长年累月在野外,见不到女人。

  “他们不是阉人。”

  “没闲着,闲不着,有都是办法。”洪光宗经历过,可以现身说法,“冬天撂管(暂时解散),进城到车店找老丈爷。”

  月之香听他讲胡子逸闻像听故事。

  “胡子不缺女人。”洪光宗下的结论。

  今早,洪光宗和她谈小时候的恶作剧,新婚的邻居做那事,他讨人嫌地敲铜盆……月之香想自己是不是没暴露。

  战争在远离三江以外的地区进行,消息还没传到亮子里,一种特定年代才可能有的交易在进行中。

  “兴文,你直接和桥口勇马谈。”洪光宗说。

  用月之香交换枝儿协议已达成,巡防军太需要雨蝶,要对她审讯,给九泉之下的徐将军一个交代。

  “司令闪开身子对。”孙兴文说,虽然换票是洪光宗主张的,他的身份不便做这等事,一个巡防军的司令干流贼草寇的勾当不合适,由部下出头露面来干,则没任何说道。

  “外边的风声渐紧,传扬大鼻子和小鼻子把箭弩(张),要干仗。趁他们没动手前解决这件事,干起来,生出什么枝杈来,人别赎不出来。”洪光宗说,日俄关系紧张的消息耿督军传给他的,巡防军在未来战争中充当什么角色,那是后来的事情。事态发展无法预料,眼下是在日俄两国中间确定好自己的位置。

  “屁股不能坐到哪一边去。”洪光宗把立场表述得生动。

  眼下是这样,永远保持中立不现实,坐山观虎斗,前提是在生死厮杀中,一旦有了胜败,还能让你泰然旁观,必然要你态度。将来无论日俄谁胜谁败,巡防军都是他们争取或打击的对象。

  “司令,”孙兴文认清了形势,他之所以支持荒唐的换票,也是从长远计,不然可以杀掉月之香,除掉一个间谍理所当然,日本人哑巴吃黄连,他不会承认月之香是间谍。“我们给桥口勇马一个坡。”

  “让他就坡下驴。”洪光宗说,“此事要快刀斩乱麻。”

  “是,司令。”

  谈判选在县衙里。

  “明天怎么样?”桥口勇马问。

  “可以。”孙兴文同意。

  时间上没异议,接下来对具体交换细节做了商定。交换地点仍旧选在县衙,陶知事充当第三方,负责监督交换。

  “中午我们小酌,祝贺一下。”陶知事积极张罗道。

  孙兴文望着桥口勇马,看他的态度。

  “哦,对不起,我中午约了客人。”桥口勇马说。

  “真不巧啊!”陶知事遗憾道。

  桥口勇马没约什么客人,他不愿和孙兴文吃饭,把孙兴文当成死对头由来已久,洪光宗没孙兴文这样智囊人物辅佐,巡防军存不存在难说。月之香身份的暴露,一定与此人有关。

  “换人?”桥口勇马那天接待来访的巡防军参谋长孙兴文。

  “恕我说得直接点儿。”孙兴文说,“我们需要在你手上的一个人。”

  “谁?”桥口勇马起初以为巡防军营救亚力山大。

  “枝儿。”孙兴文说。

  “哦,”桥口勇马故意装出什么都不清楚,假惊讶道,“换她?”

  “怎么桥口先生,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徐小姐嘛!”桥口勇马颠憨(装糊涂)说。

  孙兴文笑了笑,桥口勇马的迷糊装得破绽百出,不想更深地揭穿他,分寸地点他道:“是你提醒俄国的间谍潜伏在司令部,我们才警惕起来,查出雨蝶。”

  雨蝶,这个名字针一样戳桥口勇马一下,为寻找她,把月之香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司令部去,落得今天的结局,好在巡防军需要雨蝶,救她也为除掉她,用她交换月之香也是他所希望的。假设巡防军要求用亚力山大交换月之香,他要考虑了,亚力山大被救出,他还要在三江呆下去,蓝磨坊姓俄,不姓日,这样一来,精心策划的绑票计划就流产了。

  “其实这不等价。”桥口勇马说。

  商业原则等价交换,桥口勇马说不等价,孙兴文问怎么讲。

  “你们用一个普通公民,换一个将军的女儿……”桥口勇马撒谎脸不红,硬把间谍说成普通公民。

  “可是你们扣留一个将军的女儿做什么呢?”孙兴文回避月之香是间谍的敏感话题,假若令桥口勇马太尴尬不利谈成换人。

  “她自己说是亚力山大的朋友,我们怀疑她与俄国人有染。”桥口勇马避重就轻说。

  孙兴文可以抓住他话的缝隙追问下去,不好回答的是桥口勇马,他没有这样做,求这个真也没意义。他说:“会长觉得怎么样?”

  “换吧。”桥口勇马说。

  陶知事跳到一个事件外边,成为又一个旁观者,只有旁观才具备资格监督换人。

  县衙有间宽敞议事室,警卫长黄笑天和几名士兵带月之香先到,坐下来等,小田等人带枝儿随后到。双方的人物中,日方没有桥口勇马,巡防军方没有孙兴文。

  仪式很暂短,交换的双方分别领走自己的人。

  月之香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回到黑龙会,桥口勇马摆好酒宴,没开席前,为她准备了足够的热水,关押她的数日里她根本没机会洗澡。

  热水浸泡让月之香重新回到日本人的生活之中,紧张数日的神经松弛下来,她不清楚换人的事,现场看见小田押着枝儿顿时明白了。身份暴露,她不能在三江呆下去,身处需要间谍的时代,她可能被派往他国继续谍报工作。

  清酒浸泡,她觉得自己很湿润。

  桥口勇马已经等在床上,他们的开始不是在酒后,而是在酒席间,进食中断些许时候。

  “喝酒。”完事回到酒桌前,他俩继续喝酒。

  “我还有几天动身?”她问。

  “去哪儿?”

  “离开亮子里。”月之香说。

  桥口勇马说你不走了,上级决定你留下来。

  这不符合情报工作的原则,月之香认为桥口勇马为自己而徇私情,她说:“你不该这么做。”

  “噢,你误解了。”桥口勇马告诉她一个消息:我们已向俄国人开战,胜利没悬念,铁路要拱手送给我们。他所描述的未来前景是,俄国人撤出,东北是天皇陛下的,许多事情要做,需要月之香这样有才华的人来做。

  “我暴露了。”

  “你不需再作间谍。”桥口勇马另派任务给她。

  “我热爱这项工作,为了祖国,为了天皇……”月之香有自己的志向和政治信仰。

  “你先休息,工作以后再说。”桥口勇马等待战争的结局。

  司令部的门槛对枝儿来说是一座山峰了,迈进异常艰难。

  “二小姐,走啊!”黄警卫长沿用原来的称呼,见她迈门槛的脚步很沉重,催促道。

  枝儿忽然觉得眼前一切都陌生了,数年前她怀着另一种心情,救人获得信任和感激,更准确说是某种计划的顺利开头。作为一个职业的间谍,她有了成就感,和徐家人朝夕相处,享受权宦人家的富贵生活,她是将军的义女。

  “你去杀掉徐将军。”尼古拉命令她。

  枝儿现出极不情愿,多年前目睹巡防军对父亲的杀戮,仇恨渐渐淡化。

  “你不是什么将军的女儿,你是雨蝶。”尼古拉冷冷地说。

  雨蝶,它意味着什么?血腥的,带毒的,间谍要无条件的服从,差点儿没说你是土匪大柜的女儿。

  “我要逃走!”间谍对自己说,枝儿拷问一次灵魂,最终她没违抗命令,举枪杀死了徐将军。

  “快走啊!”黄警卫长再次催促她。

  枝儿迈进司令部高高的门槛,等待她的是什么心里已经十分清楚,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杀死将军夫妇。

  二进院子里有两趟厢房,西厢房专门辟出关押她,全副武装的士兵里外三层,恐怕连蚊子都难飞出去。

  “我要见参谋长。”她喊叫道。

  “你以为你是谁?二小姐?想见谁就见谁啊?”士兵呵斥道。

  “我要见参谋长。”她说。

  “你要见参谋长,不见皇帝啊!”士兵走开,任凭她怎样喊,不再理睬不再搭话。

  折磨水一样地浸泡,枝儿孤独在房间里几日,往昔的熟人没有一个人来看她,谁来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她都高兴。窗子一层霜花,图形昨天像连绵的山脉,今天的云海,令她伤感,经历中有太多的云,重要的事件都和云相连,母亲和俄国商人钻进谷地,青青的谷穗儿覆盖一个场面,舒卷的白云空中飘浮;救徐将军云烟一样缠绕白狼山;认识孙兴文的那个傍晚云很碎……一整天,她呆呆地凝望云,回忆着云带来的往事。

  关于枝儿的话题,始终在司令部大院里脚步一样行走。

  “司令,士兵报告,她要见参谋长。”郝秘书说。

  洪光宗脑袋一直转着枝儿,怎么想她也不像是间谍,雨蝶,她人长得像只蝴蝶,无忧无虑地快乐在大院里,搞情报,杀人联系上她,总叫人感到牵强。

  “可以叫她见嘛。”洪光宗说。

  “参谋长说,最好让她一个人呆着。”郝秘书说。

  “唔,对。”洪光宗想孙兴文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见与不见他自己决定,审讯枝儿的任务交给他了。

  环儿要见枝儿给洪光宗阻止了。

  “我去见她。”环儿弄清枝儿关押在二进院的西厢房里,决定去看她,这需要司令批准。

  “别去啦。”他没同意。

  “看看妹妹都不行啊?”

  “她是俄国间谍。”

  “啥谍与我没关系。”环儿没有间谍概念,只有昔日的妹妹。

  “雨蝶……”洪光宗试图让她明白,间谍没有好下场,避免环儿耍磨磨丢(没完没了的纠缠)。

  “我不管雨蝶,还是水蝶,你们随便安个罪名治她。”环儿不明真相挺身保护枝儿。

  这回是兵遇上秀才了,洪光宗束手无策,他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枝儿审讯尚未开始,等她供出了杀害徐将军,环儿自然不会再闹着看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割断枝儿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样有利孙兴文办案。

  耍了闹了,得不到批准环儿还是看不到枝儿,她怄气,嘟囔道:“抽啥邪风啦,彪的老师说抓就抓了,也是间谍,哪一天心一乐,也把我当间谍抓起来得啦。”

  噗嗤,洪光宗笑出声来。

  “笑啥呀?我说错啦?”

  “你吃不了间谍这碗饭,这么说吧,间谍把你卖了,你帮着数钱呢!”洪光宗幽默道。

  “门缝瞧人,间谍有什么……”环儿觉得枝儿能当她也能当。

  “中了,我没工夫和你搅嘴磨牙。”洪光宗说,“过几天叫你去看她,你都不会去。”

  环儿琢磨丈夫的话几天,没头没尾的啥意思,她就去问孙兴文。

  “夫人,这话不好回答你。”孙兴文犯难,枝儿杀没杀将军没审问,推测不成,更不能提前透露这方面的消息。

  “你也对我这样。”环儿抱怨道。

  “不是……”

  “别遮柳子(借情由),不告诉拉倒。”环儿悻悻而走。

  审问枝儿是件重大的事情,洪光宗信不着别人,他叫孙兴文去审。

  “司令……”孙兴文想推掉差事道。

  “涉及杀死将军,事儿忒大了。”洪光宗说。

  不用洪光宗说,事情明摆着,一个间谍长期隐藏在将军府里,窃走多少巡防军的情报啊!仅凭这些够定死罪,何况牵涉将军被杀,一旦她是凶手……孙兴文觉出肩头的重量。

  环儿误解只是暂时的,忍受一些责难没什么,他最不愿看环儿伤心,父母被暗杀,她心中的唯一妹妹再出现问题,怎受得了啊?唉,人生就是折腾,唱戏的说,折腾来折腾去,反复折腾就是戏,悲剧喜剧都是折腾所然。

  夜晚云没飘走,月光中云颜色浓重,有雨的样子。枝儿仍然望云,在回首往事,灵魂在记忆中苦涩地漂泊。

  门,慢慢地开了,马灯光先照进来,显然不是看守的灯,没这么亮。枝儿的目光顺着灯光蛇一样爬上去。

  “是你。”她惊喜道。

  “我们谈谈。”孙兴文很平常的语气说。

  “你和俄国间谍雨蝶谈,还是和一个叫枝儿的女人谈?”枝儿睿智,她一开口便把对方置于被动地位。

  他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应对,反问:“你觉得我同哪一个谈合适?”

  桥口勇马留下月之香便一个人骑马出了城,临走嘱咐她:“你带几个人看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吧会长。”月之香说。

  黑龙会只剩下包括月之香在内的四个人,小黄楼能关能锁的门都封闭,只留一扇外出的门,每人都佩戴了枪支,非常时期日本人防患于未然。

  桥口勇马策马直奔西大荒野狼沟,他此行有特殊任务,也决定了亚力山大的生死。

  “亚力山大先生,”几天前占江东来到秧子房——羁押亚力山大的地窨子,问他一个奇怪的问题:“雨蝶是人是蝴蝶?”

  亚力山大一愣,胡子大柜忽然问起这个,不是顺口开河吧?难道雨蝶出事了?他问:“怎么?”

  “什么怎么,怎么也没怎么。”占江东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

  雨蝶出事也避免不了,只是他不希望她出事而已。日本人主谋绑了自己的票,两个多月过去不见国内来人营救,雨蝶可能沉不住气,身份大概就此暴露。事情突发没来得及对她交代,一定按兵不动,动了就有暴露真实身份的危险。

  没人来和胡子谈赎票,又不肯和自己谈,亚力山大有些绝望,拖下去自己非死在匪巢里。

  朝阳光的积雪一面中午慢慢融化,滴水浸湿地窨子门板,落叶松的花纹清晰起来,并释放着松脂的芳香,说明春天的脚步渐渐走近,死神的脚步也随同而来。

  “我跟你们打老毛子(俄国人)。”占江东表了态。

  这是一次顺利的说服,桥口勇马接到上级的命令,用钱雇佣一绺胡子,清除牤牛河北岸的俄国铁路骑警队,三十几个人不值得派兵去打,算一算,花钱雇人去打合算。桥口勇马一下想到占江东,现成的人马,付给胡子钱肯定愿意去卖命。

  “老毛子的喷筒子精良,”占江东说自己的武器不及俄国人,“这套人马刀枪,恐怕……”

  “枪没问题。”桥口勇马答应给配备武器。

  占江东做梦都想拥有一门大喷子(炮),打响窑(有枪的大户人家)高墙深院不好攻打,有门威力巨大的炮就容易了。桥口勇马答应给他们一门。

  “有了大喷子,老毛子完蛋操啦。”占江东说。

  绺子的四梁八柱有人对日本人信不过,别借刀杀人啊!借俄国人的手除掉我们。

  “这次可不是鸡头鱼刺,是一桩大买卖。”占江东讲日本人讲的条件,是一个特别的账单:打死一名士兵,大洋二十块,尉级军官翻倍四十块,校级军官再翻倍八十块,俄国铁路骑警队长也就是校级军衔了。完全消灭俄国铁路骑警队,给快上快(机关枪)和牛蹄子(盒子枪)若干把和马。

  “大哥三思啊!”水香说。

  “那样我们可彻底得罪了老毛子。”炮头说。

  即使不去打,绑亚力山大的票早把俄国人得罪到家了,占江东清楚,使他义无反顾地为日本人卖命,是相信了桥口勇马的话。

  “我们已和俄国开战。”桥口勇马对胡子大柜说,你跟对了人,俄国人不堪一击,战败已成定局。

  占江东有自己的主见,不光听日本人怎么说,眼睛盯着形势呢!他说:

  “老毛子堆裆(软瘫)了,不行啦。”

  “咱不能听桥口勇马一个人嘚比(瞎说),老毛子恁容易打败呀。”

  “没堆碎(踡缩),我们绑亚力山大这么长时间,兔子大的人没见着,老毛子还是没啥尿水。”占江东说。

  “弟兄们在日本人的毛(麾)下,心不踏实。”

  占江东对手下弟兄进行一番说服,最后勉强取得一致意见,绺子拉出去打俄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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