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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连长指导员重新把她送回她和女儿住的帐篷。躺在稻草铺上,她又一次热泪纵横了,不,她还是没有看清楚那条夜雾浓罩的山谷。相反,连长和指导员的话却又给她的心里平添了更多的疑窦!倏然间她又飘出了帐篷,飘到了那个哨兵身边。“孩子,我只想问问你:从山下章阳负伤的地方到高地顸端有多远?那座山真的那么陡?”

  章妈妈,——哨兵说——那天黎明天色很暗,我不能估计得很清楚,但从山下到山上至少有一千米高地的坡度很大,很陡。不过至于有多么陡我却说不上来。

  天亮后从我们班所在的小高地上望四六六高地,我甚至觉得它陡得几乎无法攀援。

  所以我们才觉得那天黎明章阳同志创造了奇迹。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回到帐篷甩,内心的野兽又惊慌地嗥叫起来!如果章阳还在山下胸部就中弹了,在负了这样的致命伤之后他怎么还能爬上那么高那么陡的山,……她觉得自己突然看到那座战火熊熊的高地了。她自己似乎就在山下凹部的草丛里趴伏着,向高地上望。一片火光中,她望见了儿子。儿子在弹雨、炸烟之间一次一次地站起来,扑向那几个喷吐着火舌的暗堡。儿子胸部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衣服上燃着火苗……

  儿子又一次站了起来,就要用尽生命的最后的力量扑向仅有的那个暗堡了!猛然间他回过头来,用异楼的、明亮的目光朝山下一望!妈妈——!

  泪水又一次潸潸而下。儿子,为什么我老是不相信你会那样死去?为什么我老觉得在你的牺牲里有些让妈妈不敢相信的东西……

  妈妈已经不能不相信冲上高地的那个人就是你了,但妈妈仍旧不懂你为什么会孤身一人上了高地,妈妈不懂你最后回头一顾时想说些什么……

  你是在那片荒河滩上孤独地长大的……也许妈妈真的不了解你,也许象他们说的那样,你身上真有某种特殊的、不同于别人的东西,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妈妈还不懂的奇迹,正是子夜。在山溪水的响亮的喧哗中,在竹林的摇动声中,在隐藏于这些音响深处的那一片夜的浓稠的寂静里,突然响起了一串凄历嘹亮的号茳。

  瞬时间寨子里又地震似地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生硬响亮的口令声!

  这天夜间,全连又一次列队村头,迎接另一位刚刚来队的烈士母亲。

  很快,从连部的另一顶帐篷里,传出了一个老女人的压抑而苍凉的哭泣!

  这新的哭声又一次惊动了全连。马上,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黑压压的一片人再次汇拢和肃立在那顶帐篷四周,为另一位烈士和他的母亲响起了一片悲愤的呜咽!

  她也被惊动了。赶到那顶帐篷前去。人们认出了她,让开了路。

  一位农村打扮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面朝里,头脸深深埋在双手里,艰在刚才她来找连长指导员时坐过的空子弹箱上,令人心寒地哭着。她的全身都在哆嗦,但从那捂着脸的手指间,却没有流出眼泪!

  在昏黄的马灯光下,老人显得格外病弱可怜。司马丽君看到的只是她那畸形地前伛的干枯的腰嶎,稀疏的乱纷纷的内发,一条从头上滑落到脖子里来的、汗污得成了黑色的粗布包头巾,一件肥大的、洗得发白的家织毛蓝布褂子左肩上的那块扎眼的黑粗布补丁,还有左边腮下那一只骨节粗大的、干筋般枯皱的手。所有这一切无处不在显现着一种极度的辛劳和贫困!

  很快退出了帐篷。猛然间,迷乱的心里一点什么苏醒了!

  ——这个女人的一生恐怕比她还要苦!她失去的这个儿子也许比她以己的生命还宝贵!可她还是失去了儿子!——在这场战争中,失去儿子的母亲并不只有你一个!,片光黯淡下去,夜暗浓蜇了,又淡开来。黎明正在来临。她没有回到自己住的那一顶帐蓬里去,一直在帐篷外面站卷。竹林在风中摇动。山溪水的喧哗声小了些。浓重的灰白色的雾团在远远近近的山峦、树林、田野间升腾沉浮。雾气打湿了外衣。她站着,一动不动。东方现出了第一抹鱼肚白。就在这一刻里,她的心绪大变了!

  儿子已经死去,她来到这儿,已经找到了要找的证明。她甚至还模糊地找到了儿子就兄那个惊天动地的英雄的证明。她可以怀疑连长指导员讲述的儿子牺牲经过的某一个细节却不能怀疑自从来到这个连队就强烈地感受到的全连干部战士对儿子牺牲的巨大悲伤和他们对儿子的崇敬。这种感情不可能是虚假的,于是儿子是那个英雄这件事也不可能是虚假的!

  在这片浓郁地飘散着战争气味的南国的土地上,她还亲眼看到了那么多过去闻所乎闻的景象,直接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悲壮。在这里牺牲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儿。多少人象儿于一样走进了战争,多少母亲同她一样失去了儿子,但她们的儿子却很少能在牺牲的冋时成为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

  甚至还明由了:在战争中,至少这个连队的每一个军人都可能成为英雄。特殊的只是战争给了儿子一个机遇。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我失态了吗?我的行为损害了儿子在他的战友们心目中的形象了吗?!

  走吧,离开这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给儿子扫墓。完了这个心愿,她在人间就没有别的亊情好做了……留在这儿只会给这些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人增添麻烦。凭什么别人应该为你痛苦!

  天亮后,她走进连长指导员的帐篷。对他们说:“我要走。……我要去看看阳阳的坟!”连长指导员互相望了一眼。末了,指导员说:“好吧,我们跟团里联系一下。”她肴出来了:他们原来是想留她多住一天的。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不过此刻她的全部内心又都转向她要做的那件事上去了!

  那种与生俱来的悲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儿子是在一片荒草离离的河滩上孤独地长大的,儿子的墓也会孤独地呆在一片荒芜的、无人知晓的山谷里。坟上长满了野草,只有风和几片枯叶伴着它……

  阳阳,妈来了!妈要跟你告别!

  还是在连队吃了早饭。饭后团里来了车,将她们母女接回到团部,又回到那个雨雾迷茫的大山洼里了。雨又下大起来。在昨天坐过的那顶泥泞、潮湿、阴冷的帐篷里,她向闭长政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他们的神色黯淡下来。迟疑了一会儿,其中一位才说:

  “章妈妈,明年春天你再来吧。……眼下边境上还不太平静。烈士陵园距国境线很近。丙说墓地还没修缮好,有一个工兵营正在那儿施工……等明年边境上平静了,会让你去给章阳同志扫墓的。”

  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她感到那么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团长政委说的是真情。就在她回到团部来后的几个小时里,就听人讲到了刚刚犮生在边境线上的好几起激烈战斗。有一个消息甚至说:这个团已经接到了命令,随时准备重新回到前线去!

  在团部住了一两天。她又发觉自己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

  每天都有新的战斗消息从南方的边境上传过来。一种紧张的临战气氛重新笼罩在从团长政委直到每个战士的脸上。老是下雨,到处泥泞不堪。帐篷内外的一切都发散着难闻的霉味。部队极忙,要搞战评,接待地方政府的慰问团和中央慰问团的一个分团,处理烈士遗留事务,给伤员评残。炊事班买不到蔬菜和干木柴。小车司机因过度疲劳翻了车。团长政委的眉头总是皱着,随时都会因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向部下发脾气:

  “怎么搞的!什么事都干不好!……这种狗天气!……”无论她还是这儿的军人们,短时间内都看不到边境上平静下来的希望。而边境上平静不下来,他们是不会让她去看儿子的墓的。

  她在这儿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首长,我们该回家了。”这天軚上,她对来看她的团长政委说。

  两位首长互望了一眼!沉默着,其中一个内疚地说:“章妈妈,真对不起您!“…!我们还没有好好陪您坐一坐,说一会儿话呢!”

  说完他自己忽然现出了一种痛苦的和生气的表情,但很快用话掩饰了过去。

  他说出这些话就等于同意她走了。这一瞬间,司马丽君感觉到两位团首长也本想留她多住几天的,但不知想到了一件什么事,突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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