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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孩子,在阿姨这儿多住几天!”5她确实喜欢他了,真希望他能陪她住几天!第二天早上她上班时,把门上的钥匙留给了他。她走后小偷加骗子在里间外间转了一圈。气恼地发现这位名震全国的战斗英雄的母亲家里居然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更说不上什么值钱的家用电器了。外间一只三屉桌没有上锁,抽屉里放着户口簿、购粮本,油票、鸡蛋票、豆腐票,还有一卷钱。他把钱査了査,连整带零只有五十块零七毛。撬开了所有的箱子和抽屉,再没有发现钱。出门时停了一下。可怜起这个烈士母亲来。想了想,又把那卷钱放回到了原处。

  三天后,早上刚上班,何方院长派人通知她,马上到胜利路派出所去一趟。

  在派出所里她又见到了“何东昌”。一个民警不高兴地问她:

  “见过这个人吗?”“见过的。”她慌了。民警“哼”了一声。“前几天你让他在家里住了一天?”她想申辩。民瞀显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摆摆手,问,“家里丢了东西吗?”她的嘴唇动了几动,说,“没有。”

  “那你可以回去了。”民瞥说,“以后注意点,不要随便让什么人都到家里住下来。因为你,这家伙差一点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头晕晕地从派出所走出来,没有去医院,回到家里,打开门,手扶着墙,喉咙里一阵堵。“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腥咸的热呼呼的东西来!

  旧的恐惧又上了心头。那个人还没有来!但他是会来的,他不可能不来!

  越是临近儿子的忌日,她的心就揪得越紧!

  在儿子忌日的前一天拂晓,她果真在胜利路口交通警亭后看到了那个人!

  在一阵突然袭来的惊恐之后,她跑上了洛河大堤。这时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他是谁了。

  他就是那个让她恐惧了六年又隐约地等待了六年的人!有许多在她和他相会的那一刻里形成的清楚或者不甚清楚的感觉支持着这种判断:这是一个复员军人,但却既不象前些日子到家里来过的那个小偷加骗子,又不象过去这些年里她见过那些复员军人;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的拂晓,他分明早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等候她了,而他这样等候她肯定是有原因的一除了那个人,为了那件事情,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哪一个复员军人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在这个时候等候她,并且用那样一种绝望中透着疯狂和幻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行踪?

  最重要的似乎还不是这个,而是相会的那一刻在她心中形成的真实的而非是虛幻的恐惧,是她全部身心都感觉到的一个事实……

  从洛河大堤上回到家属院里来,她并没到河堤下那间旧屋里去,也没有回到新居里做早饭,就径直去了医院。那个人既然已经认出了她。就不会不到这间旧屋或新居里去,“啪”地一声将它拉灭了!

  门诊部大楼内还是一片昏暗。二楼内走廊尽头有一盏灯亮着,单单照着她的那间诊室。她慌忙走过。

  在诊室的痰盂里吐了两口血。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来到清洁间,闭上眼睛,又吐了一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待了一刻钟。她要等待自己的心从恐惧中重新镇静下来!

  到了这里才有了一种安全感!那个人找不到这儿来的!医院还没上班,门口传达室的赵福成老汉不会让任何陌生人走进这幢大楼!

  不要再去想那件事情。她对自己说。也许又是你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你得相信,并辩发生什么事情!

  窗外亮起了第一抹晨曦。那个人也许就在楼门外等她?只要八点钟一到,医院开门应诊,就会找到她这间诊室里来,那时她还能躲到哪儿去?!

  八点钟。上班的铃声雷鸣般地炸响在楼道里。那个人马上就会到来?!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不,不是那个人,是今天应约来做冷冻手术的一个病人。——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来?也许根本没有那个人?她真的又错了?不要再去想他!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是在诊室对面的手术室里度过的。她尽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个人,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真地做到了:今天是做冷冻手术的日子,本来只预约了十五个病人,却来了三十名。她得想着他们,把一个个手术做好。今天她又格外疲惫无力,时常突然头晕眼花起来,做完一个手术,就得坐下来歇一会儿,等着精力恢复。连病人都看出来了!今天司马大夫的脸格外苍白,额角上不时冒出一片片黄豆大的汗珠,手脚都是轻飘飘的!

  “司马大夫,你身体不大好眭!”有人说。“要不我们改天再来。你休息一天。”她不想去休息。同病人在一起,她似乎觉得安全些!

  “我不过是有点累。……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喘着气,在手术室的一把旧靠背椅上坐下,竭力现出一个镇静、从容的笑。“我是年龄大了,身上没有那么多力量了。”

  中午下班后她没有回家。她给自己找到的理由是:早上新从外地来了两位求她做冷冻椅疗的直肠癌患者,也要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到住院部帮他们联系床位。

  在住院部四楼的厕所里她又吐了一次血。值班医生也看到她今天神情不大正常了。回到诊室里,刚刚将背靠在门扇上喘一口气,忽然又想起那件事来了一那个人为什么没到医院来找她?,下午的病人不多。原来约好的十个病人只来了五个。做完这些手术她在手术室里静静地休息了一个小时,渐渐地身上又有了精力。

  ―今天没有人来医院找她,那就是说,早上看到的那个流浪汉不是绝!

  下午四点,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医院党委办公室来人通知:晚上七点钟,召开全院职工大会,选举本院参加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

  同时发下来一份打印好的候选人名单及简历。她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在她名下的依次是近几年里在省内外以“改革家”闻名的院长兼党委书记何方、新近在心外科手术方面出了专著、受到医学界好评的内科主任医生秦书垒,副院长兼妇产科主任肖淑琴。

  过去她是从不参加这一类会议的。但是今天晚上,她却决定去参加这次大会!

  她的死期已经不远。这个会无疑是人们在生前对她的最后一次评价。处在眼下这种特殊的充满惊惧的心境里,她还觉得今晚的选举对她一生的结局有着极重要的启示意义:如果世界上没存那样一个人,如果她没有对那个人和他的母亲,对全社会犯下沉重的不可饶恕的罪,如果她感觉到的命运之神的最后的也萣最严厉惩罚不会到来,今晚她就会亲眼看到自己又一次当选为市人大代表。在当选为上届人大代表后的五年间,她相信自己为这个称号向社会付出的劳动和牺牲是医院里任何人也不能比拟的;而如果这些年来她的生活全是欺骗,命运的惩罚真地会到来,今晚她就会在大会上看到自己的落选!

  如果纟要惩罚她,那就应剥夺去她有过的一切!一直長诊室关着门等到七点一刻,才走进医院俱乐部礼堂,在最后一排一个灯光照不到的、没有人的角落里悄悄坐下。她是带着接受判决的痛苦而镇静的心情来的,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的在场。大会已经开始。偌大一个会场几乎被人坐满了。看得出来,人们对这次选举有着特别的热情和关注: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能看到她在全院人心目中的真实地位,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地位,看到自己在它那儿的真实处境!

  大会已进行到这样一种地步:担任大会主席的工会主席站起来,宣读完了候选人名单,大约是想让群众在底下酝酿五分钟就投票。可就在这时,一个大学毕业刚分配到本院眼科的青年医生从会场中央站起来,高高地向台上举起了手臂。

  大会原来并没安排“选民自由发言”时间,看到这只突然从池座中冒出来的手,主席皱了皱眉头,也在台上站起来,周一种困惑和不满的声调问举手的人,“你有什么事儿?”

  青年医生放下手臂,环顾一下寂静下来的会场,目光又回到台上,大声说:

  “我们今天选的是市人大代表吧?!”会场里响起了“轰轰”的笑声,他本人却没笑。台上的主席喉结动了几下,很困难地回答了一句:“是的,我们今晚是选市人大代表。”那意思是说:你还要耍什么花腔?!青年医生没有注意他话中那种嘲笑的意味,仍自顾自地、大声朝台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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